把快樂寫進大山
8天時間，往返計3000多公里，每天休息不到6個小時，我們完成了40年一遇的任務，除了房子和土地，單位的全部家當都從市區搬到了村裡，移到了山上。
新單位草長鳶飛，百廢待興，石頭壘砌的工事上，彷彿一層厚重的包漿，鑒證了它們從革命年代走來，是如假包換的真跡孤本。與曾經綠樹紅瓦，瓜果飄香，驅車二十分鐘直達市區的老房子相比，的確稍顯寒磣了些。
從城市到農村，從安逸到打拚，從守一輩到創一代，面對四周一望無際的群山，面對無數尚未釐清的頭緒，面對還沒完工的球場、KTV，國慶、中秋長假，我們似乎應該就範，老老實實的歇一歇、喘口氣，不該有撒歡、耍浪的非分之想，等著假期結束了，用休整好了的身體拖著倦怠的精神，繼續沒有完成的工作，直到竣工。
長假第一天下午，叫醒我的不是手機的鬧鐘，而是電話，指示我拿著相機到後山拍照，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心想是不是要研究文化環境了，因此不敢耽擱。暗中佩服，果然有一手，閑時吃緊忙裡悠閑，徘徊巡視之間，工作已瞭然於胸！
爬上側門邊的坡道，透過主幹道一旁稀疏的楊樺，遠望見對面山坡上，大的樣子，一心想著儘快攆上隊伍，只得小步快跑，卻不能立竿見影，攪拌機催得我心急，正印了那句話，望山跑死馬。
同事一台550D，我一台奶昔，一桿是長槍，一枚是暗器，都有了6年以上的光景。我們順著目光所及的方向，定格秋日燕山的低沉豪邁，此時此刻有了相機的作用，我才試著通過不同的視角和光線，打量著我這個新家。看來，形式有時確實是內容的保證。
「5D機子怎麼樣？」「全畫幅品質沒的說，拍電影都沒問題，無敵Ⅲ估計兩萬多吧？」「現在都Ⅳ了。」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畢業之後，就很少關注相機上的行情了，攝影上的小技巧也還是施老濕教給的，沒什麼更新。涉獵廣泛、與時俱進的領導使我相形見絀，不管是時下的、過往的、正經的、八卦的話題，他總能掌握個來龍去脈，一臉蒙蔽的我反倒顯得被時代拉下了一截。
慢慢地我知道了，下午純是出遊，拍照與工作無關，可以放下心情，丈量眼前的一切。夕陽漸下，為遠處的石山留下蒼茫的剪影，低矮的灌木不成氣候，遠望還以為是苔蘚鋪陳。山脈綿延之餘像是主宰揮就的撇捺，交錯間的縫隙正是天地賜予人們的施捨，有了這施捨，才有了村莊、才有了道路、才有了田野。收回焦段，腳下的沙棘叢，身邊不甚和諧的松枝坑，不遠處小片的闊葉林提醒著我，提醒著我們，還有救，這山上的土雖然貧薄，但至少不是石頭，還有發揮創造的空間，只要不放棄治療。
不知不覺，已走上了後山山頂，張開雙臂，轉身一周，掃下全景，再吐納沉澱，睜開眼，看見不多的喜鵲游在空中，想起了「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事務者窺谷忘返」的名句。我急於證明我對這裡較別人更為熟悉，在腦子裡搜刮著有趣的地方，引他們過去。「領導，你看！」順著我指的方向東望去，一棵粗壯的古松傲然直立於半崖上，鶴立雞群的俯視著周遭的一切。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這古松就是山的靈性所在，焉能見而不拜？三人興緻大起，向那裡進發。
去那的直線距離並不遠，因為溝壑的存在，不得不繞過兩道山樑。前面的路好認得，因為沒有樹木的遮蔽，走到後半程我卻有點沒底了，草木繁茂，不能窮盡視野，只能憑著山頂俯視的印象，記個大概，硬著頭皮向前走。感官和實踐確是兩種體驗，擋在前面的林子，從上面看沒有多深，走進去之後頓覺「只在此山中，林深不知處。」
尋尋覓覓，驚起三兩雉雞，撥開無數枝杈，直下到沒有天然的平階，才看到勃然凜然一柱高聳。同事牽著的阿拉斯加犬也變得安靜了不少。我們拍打著古松的樹榦，仰視著遮天蔽日的華蓋，腳踩著鑿山定石的根基，體味著他周圍草木日月拱照的榮光，和受其澤被的恩惠，不禁感慨萬千，似乎明白了什麼是養天地之真氣，受日月之精華。他的存在，分明告訴了我們，非依山傍險不能有此神跡。我們剝落幾片樹皮，準備回去插到書里，留作標本，用作書籤。見了神跡，受了靈氣，精神也振奮起來。
或許是許久沒有這樣透徹的休整了，回到屋裡，很多同事仍在熟睡，正常么？不正常么？秋風漸起，草木零落，但地下的根脈卻從不停止生長。秋日更勝春朝。單位雖然一切從頭來過，但國慶長假，就該有鬧的樣子。還得有所動作，攪動秋池變作春水，讓同事們嗨起來、活起來，這樣單位才有生氣有活力。
次日早朝，領導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下午的環山馬拉松，所有主管全部參加。活動方案策劃人瞬間淚奔，哪是什麼馬拉松啊，分明是環山沖坡，加上投籃、深蹲、引體、蛇形的鐵人五項。設計雖然實現了形式的多樣和活動的豐富，卻沒想到是給自己挖的坑。退朝後，大家相視而笑，「自己挖的坑，哭著也得跳下去。」
因為參賽人員個人成績事關單位積分和冠軍大獎，我按照以往的印象，定了幾個參加過運動會的同志。午飯後，早早休息，備戰下午的賽事。一個同事發來微信，他看到群里的公告和獎品，動了心，「獎品是跑贏了就有嗎？」「要單位前三。」「有難度了阿，我試試吧，我也想去。」
我真的沒想到，這些獎品會引起他的興趣。「想要本書，送人的……」看到這個省略號，加上他的表情，我感覺不能拂了他的意，馬上聯繫組織人，看能不能為他爭取一下。
「下午想參加的都可以上。」承辦方不需要知道參賽隊員的參賽動機和意願，他們希望看到的是熱鬧的場面和壯闊的聲勢，因此，不怕多，怕不夠。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在鼓勵他的基礎上，落俗的問了一句：「是不是送女朋友？」還配上了「機制」的表情。「『微笑』 送是女生的但不是女朋友……」這樣的省略號我似曾相識。「可以發展成女朋友。」又是「機制」。我以前也被別人這樣捉弄過。「『微笑』 也行吧。」「睡吧。」本來是我撩撥的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卻變得沒有睡意，我猜他也是，哈哈。
下午賽前準備活動，我刻意觀察他，表情很沉靜，一雙全新的黑色跑鞋分外閃亮顯眼，給這次出陣增加了不少的儀式感。我心中默念著，兄弟加油啊。
一聲令下，剛剛越過側門的坡道，前隊就已望不見身影，繞過第一道山環，我已能明顯聽到我的心跳，緊接著是兩個U形下坡彎道，真實的森林發卡，顧不得危險，希望能在下坡段有所超越，我將衝到第一個折返點時，長舒一口氣，還有一半！令我吃驚的是，前面的隊伍已經開始上坡折返，沖在第一個的正是那個後報名的兄弟，他把第二梯隊遠遠甩在身後，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見過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能創造奇蹟。
我返回起點時，秒錶定格在17分，我急不可耐的詢問他是不是第一，沒錯，肯定是。成績是多少，驚人的6分半，比第二名不知高到哪裡去了，原來他是飛下去的。
我約他到辦公室，讓他預定心儀的獎品。
「就第一本吧，《白夜行》。」
「她喜歡的？」
「嗯，她看過一點，和我提起過。」
「她做什麼工作的？」
「上大一。」對啊，他的同齡人差不多是這個階段。
「你同學？」
「嗯。」
「拿去之後先看看，在上邊寫上一些自己的話，兩個人以後就有了交流的話題。」
「嗯。」他仍然背著手，臉上掛著幸福的紅光。
近期，從幾本書中經常遇到這樣一個課題，那就是「現實」和「理想」的糾葛。
《山河之書》的序文上，余秋雨面對宇宙運行的無情定律，奠定了個人看破周遭功利的宏偉悲觀，踏上漫漫長路，于山河之間找尋著自己的文化定位錨地。
《人類簡史》，當智人靈光開竅，學會八卦、虛構不存在的虛擬意象，我們的先人終於超脫萬物，具備了協調運行國家、社會、組織的超然能力，踏上了文化進化的快車道。
《大外交》，美國政界先賢從大洋阻隔、超脫世外的地緣現實出發，奠定孤立基調，在歐洲的均勢博弈之外冷眼旁觀，在門羅宣言的保護下，一心打野蓄積力量，成為美洲盟主和世界新貴；威爾遜順應民眾心理文化訴求，拋開孤立主義，為積極介入世界事務的行為披上民主自由的道德外衣，變為民族國家利益為為他國謀利，使得美國的外交政策有了理想的味道。從此，美國接過英國的權杖，主宰塑造了20世紀的國際格局。理想由現實支撐。
《活著》，主人公福貴，家中原有良田百畝，衣食無憂，過著人上人的生活，卻不知珍惜，太過放浪形骸，因賭、嫖招致家道衰落，加上世道由亂向治的變遷，身邊親人依次離去，像是做了一個家庭從無到有，再優勝轉衰的夢。美夢短暫，噩夢易醒，脫離夢境的他又開始回歸到「雞變鵝，鵝變羊，羊變牛」的苦澀現實，終於在夢境和現實之間，在苦難的經歷里找到了幸福和快樂的真諦。現實因夢境而變得深刻。
美好的現實令我們歡愉，這容易使我們忘記苦難的過去；殘酷的現實令我們悲觀，這容易使我們喪失前行的勇氣；虛妄的夢境令我們虛榮，這容易使我們迷失前進的方向；沒有夢想令我們平庸，這容易使我們喪失天賜的人格。
現實之中就像新單位的山間一樣，是道道的溝壑，要架起夢想的橋樑、插上夢想的翅膀、建構夢想的道路，才能由此及彼，到達目的地。
人還是要有精神的，就像那個後來報名，卻一鳴驚人的兄弟，他的學歷認知可能與那個同學存在差距，這是現實，但最純真的嚮往和渴求總能為人們注入幸福的喜悅和奮進的力量，追趕的過程即是甜蜜和快樂，於此同時，這個過程也能使他遇見不同的自己，不論夢本身實現如何，現實卻正在被改變，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也一定能從當時的純粹、真摯、進取中體會到幸福和快樂。
作為身邊的人，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幫他們把這樣純粹的夢變現，並記錄下這樣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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