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桂香，遠勝香奈兒五號，不信這樣來玩

整整一個夏天，我都在醞釀一個夢：如何才能留住桂花的幽香？曾跑過不少旮旯街巷，吃過桂花糯米藕，也喝過桂花糖藕粥，但滿城秋意桂花開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動了采桂的心思。

無論身處任何一個角落，走在路上，坐在車上，即便是蝸在家，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甜絲絲的味道也能飛過窗戶縫兒，再穿過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透到身體里來，那一刻，五臟六腑都活起來了。如果再親自采些桂花，做成茶，或者綉作心形的香囊，整個秋天都能喜得心頭髮癢。

我一向偏愛在秋天拾幾朵蒴果，或撿幾個枯枝，踏著殘蛩、冷葉踱步回家，設計成禪意的枯枝瓶插，這種過法也頗能拂卻大多數百無聊賴的日子中的索寂滋味。直到前幾年去了一趟山裡，我發現了秋天的另一種過法。

秋天的山向來是頹然的，最確幸的事情不過是沿路撿幾個果子，比如路路通、毛栗子抑或土巴豆，倒不是為了吃，權作為慣常的收藏罷了。待要兜滿而歸時，一縷甜香在濕漉漉的空氣中裊裊飛來，一下子恍然打通了任督二脈，那一刻，我明白了紅樓中「沁芳」二字的真正含義。這種感覺，我從未在澹冶如笑的春山和蒼翠欲滴的夏山中獲得過，只有在每年深山訪蠟梅時，才有與之相似的嗅覺體驗。

不過，兩種體驗又全然不同。蠟梅的香，是一種隱隱的冷香，須借著柔和的光束方能徐徐入鼻，嗅罷，整個人朦朦朧朧、飄飄渺渺，不知所以然。而桂花的香，是一種幽幽的甜香，尤其在一個秋雨盈盈的暮晚，獨自踏著卵石路緩緩地走，才能最貼近地感受到。

這種香，本身是大自然調和了多次的天香，直若從月中落下、雲外飄來。如今的人說到香，第一反應未必是東方的香道，而更多是西方的香調。不信，中國女人的香水榜單上，為何常年位居第一的是香奈兒五號呢？

女人鍾情於香奈兒五號，自有她們的緣故。香奈兒五號的聲名，源自於瑪麗蓮夢露的一句話：「人們會問我一些問題。比如，『你睡覺時穿什麼？睡衣？睡裙？還是睡袍？』於是我回答『香奈兒N°5』，因為這是事實……我不想說『不著一縷』，但……這的確是事實！」

這位全世界最美麗的女性之一，讓香奈兒五號從此名聲大噪，成為了天下所有熱衷時尚的女人們的談資，畢竟，那個兩眼微闔、雙唇微翹的夢露成了女性美永恆的定格。

但別忘了，中國的香道，絕不遜色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在古老的東方，香可燃、可熏、可佩，祖先們把香當作身體的一部分，甚至被公認為「世界上最早使用香水的國家」的埃及，也不及中國古代視香為生活的信仰或「道」。

桂花的清芬漚鬱，是任何一種難以企及的。桂木紋理如犀，古人呼之「木犀」。與蘭之幽、梅之淡、水仙之清、荷之雅相比，木犀香清可絕塵、濃可溢遠，古人將之做成香珠，像夢露那樣將它穿在身上，前調令人心笙搖動，中調令人眼餳骨軟，後調令人神魂顛倒。穿著木犀香的古代女人，一顰一動，都有香氣縈繞。

在所有芳香花木中，桂花稱第二，恐怕沒有任何一種花敢稱第一。故而許多香水品牌也嘗試留住它的香氣，但難免會在工業調配中掩蓋了桂花本身的天香。在大自然看來，人類所有的嘗試似乎都是徒勞，只能挽留一些微不足道的末節罷了。

雖說穿著木犀香走在路上的女人，會不動聲色地用味道收割了一片艷羨的目光，但我跟寶姐姐一樣，出門在外從不愛花兒、粉兒、香兒的，三俗如我，吃進肚子里才是真的呢。

每每山中桂花欲開之時，頻步花下，等滿山的桂花一清發，就算拼將性命，不管黃昏，踏遍深谷峻岭，也要采些歸來，做成桂花茶、綉作桂花香囊，每於得意之處，興許還能即成一二詩文，倒也不算辜負了年年花事。

這首《飲桂歌》，即是前幾年采桂素寫：

桂子實，女子茶。寒露去，遍枝椏。

尋幾樹，信手掐。鋪竹篩，挑蘭芽。

抖棉布，去滓渣。舊瓷罐，滌塵砂。

金銀色，真風雅。留一半，作香搽。

顏生色，面著華。暴重宿，清滋發。

烘少駐，嫩蕊殺。閑來煮，紛澤嘉。

解憂煩，消疲乏。秋三月，日夜咂。

溫脾胃，散寒瘕。數杯茗，一碟瓜。

青紗外，暮煙斜。倦伏枕，品悲笳。

湖上月，雲間槎。嗅不足，木樨花。

一飲齒頰香，再飲喉舌潤，三飲甘露徐徐。

更捲袖，憑欄望，凌波獨墜陶籬下。

四飲真神仙也，風流一去，如雲似霧，宛在天之極崖。

飲了桂花茶，戴了桂花香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從未親手制過糖桂花。糖桂花的絕佳滋味，每年會無一例外地去南京老門東吃幾次。他家那兩口紫銅鍋里，一口熬糖芋苗，一口熬糖藕粥，香甜綿軟的粥撒上桂花，讓人食罷唇齒留香。

可桂花癮犯了的時候，還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寫詩作文，方能暫時「望梅止渴」。不過，今年製成了一小罐丹桂，雖比不上清醇澄澈、豐腴柔糯的蜜色糖桂花，每日飲來，也有幾分清雅的意思。烘乾的丹桂，與佛院牆和僧侶衣的顏色相似，故而漾在齒間的香味能讓人瞬息之間靜下來。

上學那會兒，常會抄一些禪文。還記得，我用一整個下午抄了一篇《清靜經》，擱筆之後，果然如孝祥詞所說，表裡俱澄澈，那種形神俱妙的境界，只能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飲完一杯桂花茶，誠如抄完一篇《清靜經》，君若有疑，不妨也在中秋的月下，尋一樹桂花，飲一杯桂花茶，在它的氤氳升騰中走進深秋的綿密。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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