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縫紉機樂隊》編劇蘇彪：喜劇，喜在前，劇在後

最新 10-04

采編 | 小木匠

一個並不成功的樂隊經紀人程宮，帶著一個臨時組裝、參差不齊的樂隊經過掙扎和誘惑，最後站在了搖滾之城集安市大吉他的廢墟之上唱出了自己的夢。這就是導演大鵬和編劇蘇彪繼《煎餅俠》之後，時隔兩年的喜劇新作《縫紉機樂隊》講述的內容。

它是一個用搖滾的主線串聯起關於守護、獨立、堅持、選擇、初心的夢。《煎餅俠》是大鵬一個人的夢，而《縫紉機樂隊》講述著所有人搖滾與青春不死的夢。蘇彪稱自己和大鵬的根是長在搖滾下面的，「雖然每一個音符、鼓點、粵語歌詞的發音都已經爛熟於心，但還是要聽，它讓我有了勁頭兒、有了奔頭兒，有了和高考單挑的勇氣和決心」為此，他和導演聯手創造了一個充滿了童話意味的夢境。

是「夢」就會醒，夢醒之後，編劇希望留給觀眾什麼？

屆時，編劇幫專訪了本片編劇蘇彪，他分享了自己在喜劇創作上的技巧和心得，這兩年沒有作品產出的原因，除此之外，他也回應了《煎餅俠》和《縫紉機樂隊》長得「像」的緣由，並表達了對競品喜劇片《羞羞的鐵拳》的期待。

編劇蘇彪

一個充滿了童話意味的夢境

「寫故事也好，拍電影也好，一定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才能水到渠成。」

編劇幫：如果讓你給大家推薦這部電影，會怎麼說？

蘇彪：《縫紉機樂隊》是一個簡簡單單、熱熱鬧鬧，充滿了童心童趣以及個人趣味的音樂故事，它的外皮是音樂，內核是喜劇，訴求是理想。

編劇幫：《縫紉機樂隊》的劇情很老套，夢想也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作為編劇，是如何把追求夢想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寫得笑中帶淚的？

蘇彪：我認為所有的創作規律都是一樣的，故事模板基本上是正義戰勝邪惡，主角抱得美人歸，實現了理想，或者得到了救贖。如果以夢想為主題，一定是這個模板，我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痕迹，讓它有足夠的歡樂度，在劇情、人物以及台詞的設定上冠以自己的喜劇風格，讓本來似曾相識的東西耳目一新。

編劇幫：《縫紉機樂隊》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有點大鵬導演自傳的意味，能透露下當初創作這個故事的動因？

蘇彪：對我們來說，寫故事也好，拍電影也好，一定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才能水到渠成。比如現在嘻哈這麼火，我們也喜歡，也會在家偶爾Free style一下，過過癮，但事實上，我們對它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嘻哈就像一陣風，風吹過我們時，可能會讓葉子沙沙作響，但我們這代人的的根是長在搖滾下的，它就像一個只會唱歌，不會說話的好朋友，不離不棄，陪了我們好多年，所以，我想把我的故事獻給它。

編劇幫：我個人很喜歡民謠，請問在音樂類型的選擇上，為什麼會是搖滾，而不是民謠、嘻哈、朋克等？

蘇彪：我寫的時候沒有考慮過其他的音樂類型。首先，我和導演，特別是導演，從小喜歡Beyond，組過樂隊，他是一個搖滾迷，喜歡一些燃的、躁的，充滿了搖滾精神的東西。我也特別喜歡搖滾，高考的時候每天都要聽一遍《海闊天空》，雖然每一個音符、鼓點、粵語歌詞的發音都已經爛熟於心，但還是要聽，它讓我有了勁頭兒、有了奔頭兒，有了和高考單挑的勇氣和決心。

第二，從視聽語言上來講，搖滾無疑更加燃，更加有力量，比其他的音樂類型更有態度，更有風格，更具感染力，也是我選擇搖滾的原因之一。

第三，對我而言，搖滾和喜劇存在著某種可能的化學反應，從基調上講，他們都是亮的，躁的，熱絡的，如果配比合適，精心試驗，二者的結合一定會有無限的驚喜。

編劇幫：最終招募的樂隊成員們背景天差地別，從外表看來也極為不搭，這樣設置的原因是什麼？

蘇彪：無論男女老少，年老年幼，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裡未盡的心愿以及自己喜愛的東西。作為一部合家歡的電影，一部以追求理想為核心訴求的電影，一定要照顧到各個年齡段。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價值觀、閱歷會造成不同的喜劇衝突。

喜在前，劇在後

「不要看完電影就要把工作辭掉玩搖滾了，不要這樣，生活是生活，故事是故事，區別還是很大的。」

編劇幫：很多網友都表示《縫紉機樂隊》能夠「拯救不開心」，就影片的表達來講，你覺得理想能否照進現實？本片的現實意義是什麼？（還是說，它是個人夢想的記錄）

蘇彪：電影對我而言，最美好的感覺不在於我看過之後帶來人生的改變，而是看過之後，那十分鐘、二十分鐘的幸福感，以及對於劇情、主題的思考。它可能改變不了我，我的問題可能依然存在，困境仍然沒有得到解答，我一直苦惱的東西，還會擺在明天、後天，我還要去面對它。

小津安二郎說過，人生和電影都是以餘味定輸贏的。作為一個商業喜劇片來講，我們做不到用這117分鐘去影響某位觀眾的一生，但我相信，《縫紉機樂隊》是一部有著小小的餘味，或者說是「餘音」的電影，我仍記得某場點映路演結的互動環節中，觀眾中站起了一位五六歲的小男孩，他拿著麥克風，怯怯地說了一聲：「我長大也要學搖滾。」對於一個編劇而言，能換來這一句，值了。

編劇幫：我個人感覺，現在的電影能把觀眾弄哭已經很難得了。

蘇彪：哭不是目的，也沒有刻意而為之，我相信有些人的眼淚，並不是為電影而流的，而是為那個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磕磕絆絆的自己而流的。其實大多數人已經把理想放棄了，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它不值錢。每個人都在放棄，放棄也不可怕，也不可悲，只要我們能在目前的崗位上，像電影里最後的程宮一樣，在經紀人的崗位上繼續用心地帶樂隊，做好樂隊背後的人，就足夠了，因為他尊重了目前的工作。不要看完電影就要把工作辭掉玩搖滾了，不要這樣，生活是生活，故事是故事，區別還是很大的。

編劇幫：本片在東北方言的襯托下笑點更加密集，范偉、岳雲鵬、趙英俊、于謙等一眾群星配角穿插其中使故事更具笑點。（比如片中你有點像光頭強）在創作過程中，是否會計算笑點設計的密度？

蘇彪：一定會的。因為我不自信，所以我一定要用最擅長的東西把它做得盡量可愛。這是我的性格或者目前對喜劇的一個粗淺的理解，相信以後的創作里，我會把更多的時間和空間讓渡給劇情、人物，以及一些更深層次的探討。但就目前而言，我對於將《縫紉機樂隊》力所能及地「好笑最大化」這件事上是不後悔的，喜劇喜劇，喜在前，劇在後，在某些程度上，「劇」要為「喜」服務，這樣，喜劇二字才是成立的。可能在很多人看來，電影的核心是表達，是千帆過盡後的彼岸，但對喜劇而言，風景和彼岸同樣重要。

不介意大家做對比，不像才怪

「從競品的角度，我希望我們能比《羞羞的鐵拳》更好，但是從同行的角度，我希望我們都好。」

編劇幫：之前有影評人表示，《縫紉機樂隊》的劇情和人設有點像《歡樂好聲音》，你對此有什麼想說的？

蘇彪：我從來都是特別反對抄襲的，也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一說到樂隊，一說到音樂，很多類型都是很相似的。共同題材下大家一定有共同探討的東西，組樂隊一定是我找你，然後不行，最後又行了，大家圓夢的過程。就像英雄片一樣，一定是拯救世界，經歷磕磕絆絆，最後又重燃戰火的套路，但是套路下也有千變萬化的解決方式。

寫完《縫紉機樂隊》的劇本，我看了《歡樂好聲音》，當時就傻了，因為他們在廢墟上重新唱歌，這一點真的是巧了。我不能為了躲避它，去修改一個合乎情境、能把感情歸到一個場景下的情景，因為我自己不心虛，不能為了規避一些東西，而放棄最重要的一些東西。《歡樂好聲音》播的時候我們劇本已經寫完，馬上籌備了，不能改，改了，所有的選角、故事、置景都廢了。內容有些相似，但是故事完全不一樣。《歡樂好聲音》探討的是突破現實藩籬後個人價值和理想的實現，而《縫紉機樂隊》想表達的，更多是逐夢路上，一群瑟瑟發抖的人，如何將溫暖和信念傳遞給對方。縫紉機樂隊，是一個團隊的故事。

所以我希望，無論是影評人也好，業內的人也好，觀眾也好，能夠冷靜和客觀地去分清抄襲和類似的區別。

編劇幫：你介意大家將《縫紉機樂隊》和《煎餅俠》做對比嗎？（關於小人物逆襲、當紅明星，還有結尾的致敬等）

蘇彪：不介意，因為它們是一個語境里的，一個導演拍的，一個編劇寫的。不怕像，不像才奇怪，一個導演怎麼能做出跟之前的片子差那麼多的東西？從故事來講，大方向是像的，但是小細節上與《煎餅俠》其實是不一樣的。

關於小人物逆襲，他沒逆襲，大吉他倒了，也沒賺到錢，只是心理上的逆襲，找回了心中的那團火。

創作《煎餅俠》的時候，我們沒名，也沒有錢，需要靠一些當紅的藝人為電影提供更多的關注度，去彌補我們的不自信，當時沒有信心、能力和底氣去拍一群人自己的故事，雖然也有狗仔、絡腮鬍他們，但空間很狹窄，只是一個工具性的人物，這是我當時創作的一個遺憾，我真正想寫的故事是像《縫紉機樂隊》這種眾生相，每個小人物是怎麼來的，現在遇到什麼樣的問題，怎麼去解決的，是我真正想寫的故事。

音樂是《縫紉機樂隊》最大的助燃劑，包括配樂或者主題，可能很多觀眾的情緒起伏也是跟著音樂走的。我不排斥別人說一樣，一樣又能怎樣呢？只要它是我們想寫的故事就可以了。都是自己的孩子，老大和老二長像，太正常了，但老大有老大的好，老二有老二的好，雖然有相同的基因，但是他們的性格、外貌、情緒都不一樣。有這種想法是很正常的，我也接受。

編劇幫：就目前來看，兩部電影都出現了口碑兩極化的現象，作為編劇，你的心態是什麼？

蘇彪：沒有更壞就很好，它比前一部好了，就代表我們進步了。如果說《煎餅俠》真好，結果《縫紉機樂隊》拍的啥呀？那我會很失落。

編劇幫：就《煎餅俠》和《縫紉機樂隊》而言，大鵬導演也參與到創作之中，能否透露下你們是如何分工的嗎？

蘇彪：基本是他來把握大方向，我來具體執行以及去實現它。

編劇幫：接下來和大鵬導演還會繼續合作下一部喜劇嗎？

蘇彪：現在大家所有的心血都在《縫紉機樂隊》上，還沒有時間和機會去討論下一部的問題，這部好了就合作，不好了大家就去痛定思痛，看哪兒出問題了，再繼續努力。有的時候我也在想，失敗了怎麼辦？但是一看自己的身份證，1987年，怕什麼？

編劇幫：目前《縫紉機樂隊》已經定檔9月29日，國慶檔還有一部喜劇片《羞羞的鐵拳》，您擔心嗎？

蘇彪：我擔心，一定是擔心的。但是我擔心沒用，《羞羞的鐵拳》好像不擔心我們。（哈哈）

編劇幫：看過《羞羞的鐵拳》了嗎？

蘇彪：我沒看，但肯定是好的，麻花的作品都是在線的，經過幾部的積累，獲得了觀眾的認可，這是我擔心的地方，但也是我高興的地方。大家像雨後春筍一般長出來，有人長得高，有人長得矮，有人長得快，有人長得慢，但好在我們都在做喜劇，他們好了我們也能好，我們好了他們也能好，能更好。

從競品的角度，我希望我們能比《羞羞的鐵拳》更好，但是從同行的角度，我希望我們都好。大家各有各的風格，我很佩服，甚至崇拜開心麻花，他們是一個龐大的喜劇系統，我們目前只是一個還算健全的喜劇單元，他們是巨人，我們是常人，如果大家掰手腕，可能我們不具備太多的力量，但是也不能放棄戰鬥。要「過過招」，才知道彼此的優勢、劣勢在哪兒。

從內心來講，我希望大家能喜歡《羞羞的鐵拳》，也喜歡我們，我自己也看了《縫紉機樂隊》，我感覺它值得被喜歡。也特別希望看到《羞羞的鐵拳》，我買了30號的票，會去支持。

除了諷刺之外，我更想表達的是溫暖

「寫作本身不要放棄，但是自己的長處、類型、方向一定要找准，因為喜劇是一個欺負人的東西。」

編劇幫：縱觀所有優秀的喜劇片，小人物內心的煎熬和實現夢想的豪邁是標準模式（《喜劇之王》《功夫》），《縫紉機樂隊》也把故事地點挪到了小鎮集安，在創作中是否考慮加入當地的文化或者一些能夠喚起時代共鳴的因素？

蘇彪：沒有，這個故事就是一個童話，比如胡亮家裡的裝修、裝飾，都有自己的小風格和小趣味。這是我們之前就想好的，不要與生活特別的近，但一定要源自於生活。

很多人多說，喜劇的功能在於諷刺，但在這部電影里，除了諷刺之外，我更想表達的是溫暖，理想帶給平凡人的溫暖，平凡人帶給平凡人的溫暖，平凡人帶給理想的溫暖。

編劇幫：從《煎餅俠》到《縫紉機樂隊》，時隔兩年，覺得自己有哪些變化？

蘇彪：兩年前我是被導演硬生生推到了編劇這個位置的，大鵬導演說，「很多編劇寫得好，但是他們不了解我，寫的故事不是我，我們在一起並肩戰鬥這麼多年，我只想讓你來寫。」我怎麼辦？不寫就被開除了……

過了兩年，最大的感觸就是越寫越謹慎，越寫越小心。應該是良性的變化，對電影行業越來越深的敬畏和思考。有時候你覺得自己還有點兒了不起，春晚小品作者啊，十億編劇啊……但是真正面對電影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越來越差勁兒，這是我最真實的感覺。現在，努力達到及格自己眼中的及格，就已經算是終極的編劇理想了，因為有那麼多好的作品、厲害的大師都在前方閃爍著，讓你去迷戀、去仰視。但以我的年紀、能力、閱歷、水平，沒有辦法達到那個高度，怎麼辦，放棄嗎？當看到很多觀眾對自己作品的批評甚至謾罵的時候，我也想過，可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懦弱和逃避，只要有一個人喜歡，我們就還有寫下去的理由，否則，你就放棄了讓第二個人喜歡你作品的機會。

編劇幫：從2015年到2017年您只和大鵬導演合作，沒有別的公司找你寫戲嗎？

蘇彪：特別多，現在很多資方拿著很多的錢就說，「你寫吧，寫完之後再去找導演。」我認為電影是導演的作品，和我合作，要告訴我導演是誰。賺錢是每個人都想做的一件事情，有時候劇本費已經砸到的500萬，你寫不寫？不管你寫什麼，只要你寫就好了，這對於我這種窮孩子來講充滿誘惑，但最後，我都拒絕了，說實話，我挺佩服彼時彼刻的自己。

我還挺懶的，一方面要享受生活，一方面也要保證作品的質量。我也合作一些其他的項目，都是經過慎重考量的，每個項目都很喜歡，而且給它們留了足夠的創作周期，比如這一年或者半年就是它了，有的只是幫朋友去做做策劃，這也是這兩年為什麼一直沒有作品的原因。

我本來已經沒有那麼好，不能因為錢讓自己接一些不喜歡或者沒把握的工作，或者是一些沒有質感的東西，否則這個錢怎麼來的就會怎麼沒，可能我這次賺了500萬，下一次就沒有人來找我了。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大多數做電影的人都是懷著一顆赤子之心面對電影、面對自己的作品。

編劇幫：對想從事喜劇創作的青年編劇有哪些建議？

蘇彪：我認為喜劇與天賦有極大的關係。我見過很多人，很努力地寫，就是不好笑。也見過很多人沒有很努力，寫得很好笑，這個東西挺氣人的。找准自己的定位，發掘自己的天賦，創作就是發現自我的過程。可能你能寫《肖申克的救贖》，你能寫《霸王別姬》，就不要再去碰《瘋狂的石頭》。也有可能一天通過努力成功了，但是路會很長，中間的波折會很多。

很多人都熱愛喜劇，不要因為寫得不好就放棄，有很多更偉大的作品是一些沒有幽默感的人寫出來的，卻能影響了整個時代和行業。寫作本身不要放棄，但是自己的長處、類型、方向一定要找准，因為喜劇是一個欺負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