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素季：從"亞洲曼德拉"到西方人眼中的"罪人"

文史 10-04

圖為去年9月昂山素季參加東盟峰會

【環球時報記者有馬趙覺珵環球時報特約記者任重丁雨晴】緬甸西部若開邦爆發武裝衝突，大批信奉伊斯蘭教的羅興亞人被迫逃亡。在西方看來，作為緬甸「事實上的最高領導人」，且有著「民主鬥士」、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這樣的光環，昂山素季理應為羅興亞人的苦難發聲。然而，她並沒有這麼做。

連日來，西方輿論對昂山素季的指責聲越來越大，不僅有數十萬人聯署要求收回她的諾獎，說她道德光環暗淡、聲稱以她為恥以及批評她執政能力的聲音更是不絕於耳。為緬甸民主奮鬥並通過大選上台的經歷鑄就了昂山素季的傳奇，但她執政不到一年半卻累及她的名聲——從「亞洲曼德拉」一下子成為西方眼中的「罪人」，為什麼會這樣？如何看待過去一年多昂山素季的執政？她在緬甸國內依然大受歡迎嗎？

哪些人在對昂山素季施壓?

「世界領導人，非政府組織，其他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就昂山素季對羅興亞人人道危機的反應發聲。」卡達半島電視台網站11日的報道，凸顯緬甸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昂山素季正面臨外界嚴格審視的壓力。

都有哪些人在對昂山素季施壓？首先是一些西方政要，他們中有希望昂山素季「利用自己的全部才幹團結緬甸」的英國外交大臣約翰遜，有「要求有關方面停止對平民暴行」的加拿大總理特魯多，有對昂山素季的領導能力表示懷疑和失望的美國議員們。

土耳其等伊斯蘭國家也在向緬甸施壓，指責緬甸暴力鎮壓穆斯林。聯合國秘書長古鐵雷斯呼籲緬甸政府向若開邦穆斯林提供法律地位。此外，「大赦國際」等諸多非政府組織也發聲表態。

「我承認軍方在緬甸仍保有巨大權力，昂山素季不能對他們進行有效控制。但除許多能直接用來限制這些暴行的務實做法和法律措施外，她還擁有一項強有力的權力——說出來的權力，但她並不使用。」如果說《衛報》專欄作家喬治·蒙比奧特這段話的語氣還算和緩，昂山素季的傳記作者彼得·波凡姆(寫過《夫人和孔雀》與《夫人和將軍》)的言論則顯得「激憤」，她竟斥責昂山素季是「軍隊的貴賓犬」「軍方的稻草人」，要求昂山素季辭職。

西方輿論的調子是憤怒的，不少媒體使用「人道罪行的同謀」「一個諾貝爾獎得主的恥辱」等措辭。也有表示惋惜的：《華盛頓郵報》稱，20多年來，作為一名政治犯、民主捍衛者和殘忍軍政府的堅定反對者，昂山素季一直在全球民眾的想像中佔據神聖位置，她是亞洲的曼德拉……「昂山素季：亞洲曼德拉的崛起和衰落」，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用了這樣一個標題。

「我親愛的妹妹，如果你升至緬甸最高職位的代價是沉默，那這個代價實在太大了。」9月7日，1984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圖圖通過公開信呼籲昂山素季「引導你的人民重新回到正確的道路上」。此前，最年輕的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馬拉拉在推特上向昂山喊話，8日她在牛津大學再次發聲。

據了解，在全球性公益請願網站「改變」上，已有逾40萬人聯署要求諾貝爾獎委員會收回昂山素季的和平獎。但有關方面以及不少媒體都已表示沒有這種可能性。

「批評昂山素季的人主要來自國際社會，尤其是來自緬甸以外的穆斯林群體。」緬甸資深媒體人、評論家悉都昂敏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說，在羅興亞人問題上，緬甸絕大多數民眾支持昂山素季，因為緬甸是主體民族為緬族、絕大多數民眾信仰佛教的國度。大部分民眾不對羅興亞人持同情態度。

緬甸報業委員會顧問、朝日新聞緬甸站榮譽僱員汀貌埃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大多數緬甸媒體依然對昂山素季持支持態度，不少人還希望她採取更強硬的措施，比如實行宵禁及軍事管控。

「昂山素季目前在國內外面臨的壓力是不一樣的」，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宋清潤對《環球時報》記者說，若開邦的局勢確實嚴重，由於大部分民眾對羅興亞人不認同，昂山政府陷入兩難境地。在國際上，西方媒體掌握著話語權，羅興亞人因此成了世界性問題。

此次羅興亞人問題引發西方對昂山素季爆髮式的抨擊，還有其他因素存在。中國(昆明)南亞東南亞研究院研究員朱振明對《環球時報》記者說，表面上看，西方是從人權角度來關注羅興亞人，事實上，羅興亞人問題此前就受到阿拉伯國家關注，西方媒體卻一直沒有衝到最前面。而這次西方媒體和一些政要高度關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振明說，昂山素季上台後，沒有像此前預料的那樣倒向西方，這在某種程度上對西方造成了一些衝擊。西方媒體此次打擊昂山素季，帶有對昂山素季外交政策不滿的泄憤。

她是一位「孤獨的決策者」？

《環球時報》記者曾常駐緬甸。過去，仰光的馬路上會出現很多流動小販，不少人拿著印有昂山素季畫像的掛曆。掛曆非常精美，上面的昂山素季端莊典雅，笑容慈祥。然而進入2017年後，記者在擁堵的街道上基本上很少看到兜售這種掛曆的小販。?

汀貌埃對《環球時報》記者承認，昂山素季的受歡迎程度相比一年半前有所下降。不僅僅因為若開邦的事，還因為經濟沒起色。有觀點批評昂山素季只把重點放在國內的和平進程上，比如說，已經過了一年半了，她還是沒能讓美元兌緬幣的匯率降下來。?

根據《環球時報》記者在仰光工作生活的感受，民盟執政一年多以來，尤其是進入2017年後，在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及城市功能完善方面，變化是有目共睹的。然而，民盟在經濟指標上取得的成績卻遠不夠亮眼。

民盟執政後的2016-2017財年(2016年4月-2017年4月)，緬甸GDP增速為6.5%，低於前政府執政的2015-2016財年的7.3%。2017-2018財年4個多月時間，緬甸進出口貿易逆差已達20多億美元，而上財年同期為13.30億美元。2016-2017財年外國對緬直接投資為68億美元，而2015財年為94億美元。

緬甸投資委員會秘書長吳昂奈烏認為，民盟政府在投資領域，乃至在關係國家未來經濟發展走向上反應遲緩與模糊是主要原因。外國投資者在觀望、等待緬甸新投資法和其他經濟政策出台，然而，緬甸新投資法直到民盟執政6個月後才在聯邦議會通過;新政府成立120天後，才宣布未來5年經濟發展政策，而且只是籠統的框架。

日經新聞緬甸站負責人、一名緬甸記者對《環球時報》記者說，民盟政府在經濟問題上破局乏力，最重要的原因在於昂山素季身邊受信任的官員缺乏執政經驗，包括計劃與財政部部長吳覺溫在內的多名部門負責人被爆學歷造假。

由於緬甸軍方曾長期執政，面對軍方以及和軍方關係密切的前執政黨鞏發黨，民盟在政壇上並不強勢。但在民盟，昂山素季是絕對的核心，而且在國家事務上幾乎事必躬親。由於人才嚴重匱乏，昂山素季曾一口氣擔任外交部、教育部等四個部長職位。

今年4月昂山素季執政一年之際，英國《衛報》刊發一篇題為「昂山素季：緬甸的偉大希望辜負了期望」的文章，並用「孤獨的決策者」來形容她。文章援引一名消息人士的話稱，昂山素季會在每份法律草案提交到議會之前，要求將草案複印件交給她審核;而另一名昂山素季身邊的高級助理透露：「在會議中，她是獨裁的，對周圍人是輕蔑的，這個政府變得非常集權。」?

前述日經新聞緬甸站負責人跟記者閑聊時說，昂山素季在給重要崗位，如部門首長、地區領導物色人選時，往往把忠誠放在最優先考慮的位置。?

不過，緬甸資深媒體人、美聯社緬甸站前僱員埃埃溫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昂山素季在黨內擁有絕對權力這一情況，在當下緬甸的民主化轉型期間是可以理解的。緬甸目前正處於轉型關鍵時期，需要一個信念堅定及強有力的領導人，昂山素季政府的「極權」是「民主化轉型過程中必要的極權」。

宋清潤說，整體而言，昂山素季是比較務實的，她重視教派和解與民族和解。但緬北問題、羅興亞人問題、經濟發展問題，都是幾十年的老問題。另一方面，昂山素季在外交上也很務實，以國內穩定和緬甸政治利益為重，這從她出訪先去東盟國家，然後是中國，接下來是美國等國可以看出。

昂山素季：我不是特蕾莎修女

在緬甸的大部分時間裡，《環球時報》記者眼中的昂山素季，只是出現在新聞里，或者出現在各種重要國務場合。她的一舉一動雖然優雅得體，但終歸帶有禮儀式、公式化氣質。然而，在緬甸的一次婚禮上，記者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昂山素季。

那是2016年的平安夜，《環球時報》記者參加了一名民盟元老女兒的婚禮。現場高朋滿座，出人意料的是，昂山素季也來了。她以國務資政的身份發表致辭，回憶其20多年來看著這位新娘子成長的點點滴滴，包括新娘子小時候因害怕其父追隨民盟「鬧革命」會遭遇不測，而苦苦哀求其父不要去。

昂山素季的這篇致辭充滿情感與溫度，讓記者徹底忘卻了她的身份，也忘記了西方國家給她戴上的「民主女神」高帽。她被還原成了一個母親一樣的人物。

客觀來說，昂山素季及其領導的民盟，執政一年多以來，緬甸國內各種難題都沒有顯著改觀，甚至若開邦的民族與宗教衝突的問題更激烈了。提起昂山素季，輿論對她的批評無疑增多了，然而，在各種指責中，唯獨沒有看到針對其動機的質疑，沒有任何觀點批評她為自己攫取利益，沒有任何人懷疑她有私心。從這個角度看，這恰恰是對昂山素季最大的褒揚。

前述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緬甸媒體人拍著胸脯對《環球時報》記者說，儘管民盟政府存在這樣那樣不成熟的地方，但只要昂山素季還在世，民盟就不會失去政權。

不過，一位民盟元老對《環球時報》記者憂心忡忡地表示，昂山素季執政的這段時間，是民盟率領緬甸人民完成民主化轉型、解決國內和平問題的最後機會。他說，昂山素季很著急，她已經年逾古稀，時間並不站在她這一邊，或許這能部分解釋她為什麼會以一種事必躬親的態度變成一名「孤獨的決策者」。昂山素季也很疲憊，2016年訪美歸來，她坐著輪椅從機場出來。緬甸的未來、父親的遺志、人民的期許，全都壓在這位72歲的老人瘦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