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愛國主義香港黑幫片的誕生
文丨墨玉
「爛片王」王晶，這一次真的認真了。
1991年，潘文傑導演、呂良偉主演的《跛豪》，獲得了第11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影片。同年，王晶監製、劉德華主演的《五億探長雷洛傳》也在香港上映。
兩部影片講述的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七尺男兒從草根蛻變成大佬的「奮鬥史」，那之後，跛豪和雷洛，成為港片黃金時代的兩大「梟雄」代表，一黑一白。
《跛豪》
《五億探長雷洛傳》
王晶覺得，跛豪和雷洛之間，一定有些糾葛，於是，他將這兩個人從各自的故事中剝離出來，重新編寫一個香港60、70年代的「梟雄史」，這段歷史不再單純是某個人的傳記，更多是關乎那個時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信念下的兄弟情深。
於是，有了《追龍》。
雷洛也好，跛豪也好，都在現實生活中有原型。雷洛原型是呂樂，歷任港島、九龍總華探長。呂樂老家是潮州，全家偷渡至香港。
40年，呂樂任職警員，之後一路上升為便衣刑警，60年代與顏雄、韓森和藍剛合稱香港「四大華探長」，與黑幫勢力勾結形成一套貪污制度，一手遮天，直到1974年香港廉政公署開展反貪行動，呂樂攜一家老小逃亡加拿大。
而跛豪的原型則是香港四大販毒家族之一的吳錫豪。吳錫豪60年代從內地逃難（自然災害）至香港，在石硤尾開字花檔起家，之後販毒。
本就有人物原型，加上前有被譽為「香港版教父」的《跛豪》和影響盛極一時的《五億探長雷洛傳》上下部，王晶該如何打造這部《追龍》才會令人眼前一亮？
人物角色大體相近的情況下，如何做人物關係和事件發展才能既有港味又顯得與眾不同？看過《跛豪》和《五億探長雷洛傳》再看《追龍》，會發現導演王晶除了重新編了個故事之外的很多用心之處。
一直有傳言，呂樂不識字，更不懂英文。所以在《五億探長雷洛傳》一開始便有段戲謔，長官叫來雷洛讀報，但雷洛將「徐蚌」念為「徐豐」，「全力以赴」念為「全力以卜」。
《五億探長雷洛傳》中雷洛讀報不識字
而在《追龍》中，角色和劇情安排需要，雷洛不僅識字，並且英文流利，與英國政府的人相處極為順利，這也成為他之後榮升總華探長的原因。有一點很有意思，《追龍》中雷洛的老丈人扮演者，恰是《跛豪》里雷洛的扮演者曾江。
《追龍》中，雷洛與老丈人、英國人談笑風生，老丈人扮演者曾江為1991年《跛豪》中的雷洛扮演者
曾江在1991年《跛豪》中飾演的雷洛
一般大佬身邊都有重要心腹，《五億探長雷洛傳》中，雷洛身邊的豬油仔（吳孟達 飾演），是他當軍官巡邏時幫過雷洛的街頭混混。他之所以叫豬油仔，是因為老爸是街頭賣豬肉的，從小吃豬油撈飯長大。之後成為了他聯繫黑幫「收租」的重要人物。
《五億探長雷洛傳》中吳孟達飾演的豬油仔
《追龍》里，吳孟達換成了「肥貓」鄭仕則，湊巧的是，鄭仕則恰是在《跛豪》中飾演的是帶著跛豪「發家」的肥彪（相當於《追龍》中廢了伍世豪一條腿的肥仔超）。
《追龍》中鄭仕則飾演豬油仔
《跛豪》中，鄭仕則飾演肥彪
《追龍》中四大毒販之一的肥仔超
王晶的如此安排包括仍舊讓劉德華出演雷洛，一定不是巧合，這些熟悉的人臉湊在一起，影片與影片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聯繫和相互關照，港味奪「框」而出。
說回影片敘事，就像一開篇所說，《追龍》不是關於某個人的傳記，而是關於兩位亂世梟雄的兄弟情。這也是王晶要做這部電影的初衷，「我總覺得，跛豪與雷老虎之間有故事」。
所以，《追龍》應該是一部雙雄戲。
但是，由於故事開始於跛豪踏入香港、完結於跛豪從監獄裡出來保外就醫，讓影片看上去像是關於跛豪的又一部傳記翻拍，但實際上，分析一下關鍵情節點還是會發現，雷洛與跛豪的命運是相交系的——伍世豪為在九龍城寨中救雷洛被打斷一條腿，之後兩人結拜，黑白通吃，一手遮天，伍世豪成了大毒販，雷洛也有了身家五個億。
在《跛豪》中，跛豪的腿雖也是因肥彪所殘，但和在《追龍》中因救雷洛被肥仔超打殘還是有了質的區別。
這便是人物之間的「扣」。
當雷洛為了自己的權利不受影響，將肥彪（肥仔超）從獄中放出和跛豪他們一起四分天下時，《跛豪》和《追龍》里這兩場戲的處理完全不同。前者是跛豪與肥彪之間的叫囂，後者則是跛豪與雷洛之間的碰撞。
那一場對手戲，甄子丹和劉德華之間的抗衡堪稱全戲最佳。
兩個人沒有一句不敬之言，但甄子丹的言語和動作已經表達出他所有的意思：我敬你為大哥，因為你在我最難的時候幫過我。我為你被這個人廢了一條腿，如今你迫於權勢，要我忍可以。但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不是不敢動你。這是跛豪與雷洛的第一次對抗。
之後的數次交鋒，兩位的分寸都把握得極佳，提防與信任在兩人之間來回遊走，直到最後天台那場戲，一句「你是個好兄弟」，道出了亂世雙雄之中的惺惺相惜。
很多人戲謔《追龍》，說這是一部愛國主義黑幫片，因為英國警司和殖民政府各種橫行霸道、欺凌弱小，這才是香港社會的主要矛盾。
確實，英國警司和殖民政府這一點確實在《追龍》這部影片中被無限放大，他們不再是個背景，更成為了跛豪與雷洛關係發展的重要功能角色，同時也將成功將跛豪這個人的最終入獄賦予了一層「英雄主義」色彩。
雷洛對待英國人卑躬屈膝、唯命是從的態度和跛豪面對英國人不屑不羈的態度形成鮮明的反差，特殊的語境下，最後天台那場戲，跛豪不顧雷洛勸阻向英國人開出的那槍，某種意義上成為了反抗殖民壓迫的象徵。
除了矛盾情節點的變化外，王晶對於女性角色的處理也能看出其一貫作風，多是花瓶。《跛豪》中，跛豪的妻子阿英一定程度參照了吳錫豪妻子的原型，與跛豪共同打天下，比較切合實際。
而《追龍》里，女性更多只是符號作用，跛豪的原配因為意外去世成為跛豪歷程的一個轉折點；雷洛的妻子不過只是其事業上升的道具，幾乎沒其他提及；唯一的亮點是美女「毒販」玫瑰，但這位仍然也只是男性的附庸，她的存在與犧牲，特別符合黑幫片中為了有情有義的黑幫大哥可以付出一切的設定。
《追龍》一定不是最好的黑幫片，但一定是近十年在大陸上映的尺度最大、港味最足的黑幫片。
群架，槍殺，黑社會，毒品，貪污，無論是跛豪還是雷洛，都不是絕對的正面人物，要想在大陸過審上映，敘事難度將會更高。
英國殖民政府和廉政公署的放大，無論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形成，這兩點在不違背歷史事實的情況下，與原本的劇情故事融合地天衣無縫，保證了影片港味的同時，還堅持了政治正確，洗白了人物，圓了一個黑幫英雄夢。
王晶試圖把原本三部影片（《跛豪》142分鐘、《五億探長雷洛傳》上下部）的容量放在一部影片說完，並試圖藉此還原勾勒香港60、70年代的黑幫面貌，重回港片輝煌時代，野心很大，格局不小。
製片人於冬說，王晶可以憑藉這部影片獲金像獎，看完後覺得，真的有可能。
這部二十年來王晶最好的一部影片，能看粵語版，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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