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看來，我們都得死！——「故障藝術」如是說
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1883—1946）在駁斥關於「完全自由的市場經濟體系長期來說可以自行調節，總會趨於平衡而不需要政府干預」的觀點時曾經做出著名的論斷：有人對當前的問題總是考慮長期來說會怎樣。對此我的回答是，長期來說，我們都會死！
Wait！這個和藝術有什麼關係？——我要兜一個大圈子！
前兩年，全球經濟一團糟，自由市場經濟貌似再度失靈的時候，凱恩斯的「政府干預理論」再度受到關注。彼時倫敦城市大學的一個青年藝術家和思想者團體CCI Collective舉辦了一場名為「一切都是暫時的」（All of this is temporary)的藝術、詩歌、政治之夜活動，專門討論「資本主義究竟還能活多久？」這個話題。活動海報是一幅似乎被損壞的數碼照片一樣的馬克思頭像。我曾經一度在微信上用這張圖片作頭像，偶爾尷尬地被不熟悉的朋友問到：你還崇拜馬克思啊？！
這個頭像圖片就引發了今天要聊的內容：Glitch Art，中文姑且被稱作「故障藝術」。Glitch Art正如字面所顯示的那樣，就是故障變成了藝術，並無其他奧義。故障藝術就是利用硬體或軟體手段處理模擬或者數碼圖像，將其產生的故障影像加工（或是不加工地）變作帶有藝術美感的一種風格。這種風格是不大為人所關注的一種藝術亞種類。當然，帶不帶「美感」是個主觀判斷的問題。有時候關於藝術美感的討論會引起不必要的階級矛盾。古典音樂、傳統繪畫的鼓吹者總是像傳教一樣告訴那些表示「聽不懂」、「看不明白」的人：只要掌握了像我這樣的姿勢，你一定行的！這些經典凝聚了永恆的、普世的人類情感。
藝術是要打動人的，這些世界藝術的瑰寶打動了多少人，就不信我打不動你！——議論好像發得有點兒過了，我要說的是：有些經典藝術我覺得不行，有些故障藝術我覺得可以！
當代人的視覺體驗是和電視、電影、電腦密切結合的。這種故障畫面的體驗每個人都有過。大部分人厭煩它，忽略它。偏偏有些人在其中發現了某種美感。此處上個大詞兒：因為故障圖像常常解構了本來一本正經的端莊、嚴肅的畫面，將其變得可憐、可笑、可嘆，顛覆了「亂碼」與「無碼」的界限。與扭曲的故障藝術異曲同工的或許是重金屬音樂利用音頻電路中討厭的回嘯，也是一種故障藝術。
（圖片來自網路）
故障藝術本身並不算新潮，1938年，紐西蘭裔美國藝術家Len Lye的經典影像作品「彩色盒子」（A Colour Box)可謂故障藝術鼻祖。這段影片完全沒有內容，用膠片播放各種無意義的抽象圖案，配以唐·布萊托和他的古巴樂團的爵士舞曲，在那個電視、電影屏幕發明不久，人們尚且渴望在屏幕上看到新鮮、真實圖像的年代，其先鋒性可以想見。即便是現在看來，也是個視覺上一點都不落伍的作品。如果放到上世紀30年代的藝術氛圍之中，達達主義、表現主義、未來主義、超現實主義、Art Deco等藝術運動爭奇鬥豔，誕生這麼酷的東西也就不足為奇了。
Len Lye，「彩色盒子」（截圖），1938（圖片來自網路）
另一個稱為「媒體藝術之父」的故障藝術重量級人物是韓國藝術家白南准。在1963年的作品《磁鐵電視》里，他將一塊巨大的馬蹄鐵型磁鐵放在電子管電視機上，並播放受到磁鐵干擾的畫面。他的很多裝置作品也經常運用電子管電視機，其中播放著嘈雜不清的故障畫面。
白南准，「MagnetTV」，1963（圖片來自網路）
上世紀90年代以來，個人電腦、電腦遊戲、電子媒介越來越發達。故障藝術從視覺影像繁衍到音樂領域，形成了「故障音樂」（Glitch Music）風格，充滿了對音頻文件的破壞、扭曲後的採樣。故障音樂的新形態是「蒸汽波」（vaporwave），集合了Smooth Jazz、Lounge以及Hip Hop，加上各種東拼西湊的走音採樣，並配以故障視頻呈現出來，以一種很拽的姿勢懷舊。視頻里還會看到早期windows，索尼Walkman、任天堂遊戲機、80年代港台歌星卡拉OK的影子。
「這是啥流派？第五號」，圖片來自網路：www.tracksandfields.com/blog/2017/05/22/whats-genre-5-vaporwave/
故障藝術走到現在，拜數碼技術的成熟與普及所賜，已經完全被各種民間藝術家玩兒壞了。一些愛好者在網上發布了很多自製故障藝術的方法，例如最低科技的一種是，直接在Windows里用Wordpad軟體打開bmp格式的圖片文檔，然後把裡面的字元隨意刪改一番，保存以後就會得到一幅七扭八歪的圖片。更為古樸的辦法還包括直接對遊戲機、電腦插線、CD光碟、VCR錄像帶等等進行物理攻擊。講到這兒，聽起來似乎越來越low了，這還是藝術嗎？這還是符合延安文藝座談會精神的藝術嗎？
作者，「應聘者第5號」，2017 （圖片來自我自己）
故障藝術是電子技術與現代藝術觀念結合的怪胎，要麼喜歡它，要麼遠離它，沒什麼大不了的。紐約當代藝術博物館的策展人在重新搭建白南准一件用了十幾台電子管電視機和一架舊鋼琴的裝置作品《無題》（1993）的時候，憂心忡忡地說， 這件藝術作品恐怕不可能長期保存，那些電子管顯示器壞一個少一個，再也找不到替代品了。對於為了「曠世傑作」如何千秋萬代而擔憂的人，可以送給他一句話：All of this is temporary。再送一句：長期看來，我們都得死！
白南准，「無題」，1993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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