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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如今網路文學一樣,《西遊記》里也有抄襲?

在講《西遊記》之前,需要弄清楚兩個概念。

第一,《西遊記》到底是誰寫的?很多人認為是吳承恩,其實這是一樁懸案。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這個作者懸案吵了一百多年了,因為沒有更多的材料,也吵不出什麼結果來,但問題並不在這裡,他叫吳承恩也好,張承恩也罷,都不過是一個名字。現在有一個更大的問題來了:現在我們看到的《西遊記》這本書,是不是一個人寫的?

很不好說,非常不好說。因為古代的小說,不像現在的作品,要宣布著作權的(不然獲了諾貝爾文學獎或茅盾文學獎頒發給誰呢?)。一本書就是一個人寫的,頂多幾個人合作,例如《紅岩》(作者是羅廣斌、楊益言兩個人),但也一定要寫清楚,寫不清楚還會打架。

但是,古代的小說,可不這樣,不但不標明作者,他們還刻意地避免別人知道,比如《金瓶梅》的作者是蘭陵笑笑生,到現在也搞不清楚他真名是什麼。這有幾個原因,一是古代的小說不是多麼體面的文學,正兒八經的文人,都要考科舉,做官的,到了寫小說換錢的地步,是很沒臉面的。他們不願署真名。二是宣傳的需要,比如一部暢銷書署上王小明、張建國,李大慶之類,誰能記得呢?當然不如一個「蘭陵笑笑生」宣傳作用強了。

下面列的幾個人名,大家熟不熟悉?

李虎、張威、張戩、吳雪嵐

這幾個名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其實他們分別是:

天蠶土豆(代表作《斗破蒼穹》)、唐家三少(代表作《狂神》)、蕭鼎(代表作《誅仙》)、流瀲紫(代表作《甄嬛傳》)。

說起真名,或許有些人也知道,但絕對比這些行走江湖的名字差得遠。今天人寫暢銷書這樣,古人也一樣。

今天我們看到的最早的明代世德堂本《西遊記》,署名「華陽洞天主人校」。這個意思很含糊,我們不知道他是真的只是作了一番校對呢,還是確實是執筆者。因為這兩種可能都存在。

現在這部書里有許許多多痕迹,表明這部大書未必是出自一個人之手,例如文殊菩薩的獅子精,在烏雞國出現了一次,在獅駝嶺又出現了一次,如果是一個人寫的(或者說這個人是用心謀劃的)他至於這麼蠢么?這樣的地方,我們講到後來都會提到。現在我們只要知道,《西遊記》未必是吳承恩寫的,也未必是一個人寫的,就夠了。

第二,《西遊記》是不是一次寫成的?我們今人寫的小說,基本都是一次寫成的,不存在改來改去的情況。但越是通俗小說,越容易變動,遠的不說,比如金庸的《射鵰》,連載版和三聯版就不一樣,裡面有個姑娘秦南琴被刪掉了。這就是考慮到了故事是不是好玩。《西遊記》是一個流傳了很久很久的故事,今天你加一點,明天我加一點,就這樣改了幾百年。

我們今天看到的這部《西遊記》,或者說,明世德堂本《西遊記》,只不過是在這幾百年的長河中的一個環節,既不是最終的定稿,也不是最初的初稿。只是碰巧它運氣好,保留下來了(現存一共四部)。

台灣天一出版社影印世德堂本《西遊記》(李天飛攝)

有了這兩個概念作為前提,我們就可以重新認識網上的一些有趣的討論,例如說孫悟空為什麼鬧天宮的時候厲害,取經的時候不行了。又比如說紅孩兒是不是太上老君的私生子等。這些其實都是有原因的,但並不是網上流傳的那些原因,這些原因其實可以從西遊故事成書的過程來解釋。

網上之所以會流傳一些牽強附會的解釋,是因為都是以「《西遊記》是吳承恩獨立完成的一部著作」為前提的,認為此書前前後後是一個有機整體。所以才會認為這裡貫穿了作者的各種微言大義的設計。其實這樣想問題是不對的。

第一回講的是孫悟空從石頭裡蹦出來,然後做了美猴王,求仙訪道的故事。有趣的是,這回書的開頭並沒有直接講孫悟空的出世,而是大講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哲學。我們節引一點: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一日而論:……譬於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繒而萬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歲……邵康節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到此天始有根……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寅會,生人生獸生禽,正謂天地人,三才定位。故曰人生於寅。

這段哲學,很多人都知道,講的是宋代邵康節的「元會運世」說。那麼我們會想:《西遊記》的作者真有這點水平嗎?寫出這一段高深的文字,不得不查一查,一查就露餡了。從「譬於大數」開始,後面那一大段,都是抄的是元代吳澄的《答田副使第三書》。

吳澄是什麼人呢?吳澄字幼清,元代傑出的理學家、經學家、教育家。吳澄當然是研究過邵康節的。這封信是吳先生給他一個朋友寫的,裡面的內容,是討論易、太極、道等哲學概念的,很長很長。

這一段有什麼用?後來有很多人寫論文研究,為何《西遊記》這裡大講「元會運世」,說實話,沒有看出有什麼非常靠得住的結論。當然,《西遊記》對數字是很迷戀的,比如金箍棒重13500、大藏經的卷數5048。「元會運世」也只能說明,作者對這些數字很在意而已,至於真正的用處,恐怕拿來裝樣子的成分多。

吳澄(1249-1333),元代大儒《西遊記》這段的作者,先講的邵雍,後抄的吳澄。但在寫書的時候,很可能是倒過來,先抄了吳澄這一段,後覺得不講講元會運世的基本概念說不過去,於是又在前面加上了一小段。

我們平時被灌輸了「吳承恩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西遊記》又是一部「偉大」著作,即便在民間,也不少人認為這部書處處都有寓意的,就先入為主的以為「吳承恩(張承恩、李承恩)」在「創作」《西遊記》的時候絕對不會顯擺,這麼大的文學家他怎麼能裝!

其實何必不願承認呢?實話說吧,《西遊記》在過去就是一部通俗小說,跟現在網路小說某種意義上說一樣一樣的(現在的人們刷起點中文,元明時期朝鮮人都刷《西遊記》、《趙太祖飛龍傳》)。但是這部通俗小說畢竟要講一個很大的話題,他怎麼就不能裝,不讓他裝他還活不活了?

況且裝是一種本事,我們看現在的網路小說,平時可以隨便編隨便演,輪到必須裝的時候,就看出水平差距來了。不信現在揪十個網路寫手,讓書里的人物吟個詩看看。估計有八九個馬上露餡。

《紅樓夢》曹雪芹讓每個人物都吟出詩來,吟的詩還符合個人的身份,這就不是裝,是真的牛。但是如果在不牛的情況下,還想寫小說,最好的方法就是抄現成的。抄還是原創,這是判斷裝和牛的區別。

在過去時代,人們的閱讀量畢竟是有限的,所以《西遊記》這一段裝了幾百年,沒有人發現。可是誰也沒想到現在出現了電子檢索,只要一查,就裝不下去了。

當然,每個作者都有特長的方面,《西遊記》作者的特長不在這裡(這就更能證明他不是吳承恩這樣的文人。他體現出的特長,偏偏就是吳承恩所不擅長的;他露餡的地方,偏偏就是吳承恩所擅長的。吳承恩的水平,自有《射陽先生文集》為證),他自有牛的地方,我們會在後面講。這一段的作者,肯定是看過些書的,但他也未必真懂什麼元會運世,就是從大伙兒不太注意的地方抄來一段牛氣哄哄的文字擺在這裡,所以後來也不怎麼見他提了,僅此而已。

後來美猴王在拜訪菩提祖師的之前,在山裡碰上一個樵夫。美猴王問他:「你既然和神仙做鄰居,為何不跟他修行?」樵夫說母親老了,要供養老母,所以不能修行。後來菩提祖師問猴王:「你姓什麼?」猴王說:「我無性。」

這幾段,其實也是抄來的。樵夫那段,抄的是《壇經》和《祖堂集》,是慧能的故事。慧能出家前,砍柴為生,有人問他為何不去修行,慧能原話是「緣有老母,家乏欠缺。如何拋母,無人供給」。

猴王說自己「無性」,作者有意混淆「性」和「姓」,這也是抄的禪宗五祖弘忍的故事。《傳法正宗記》里記載四祖道信問五祖弘忍:「你姓什麼。」弘忍時年七歲,回答說:「沒有常姓,其性空故。」道信大為驚奇,就收他作了弟子。

然而不得不說,這兩段儘管是抄來的,卻抄得非常好!這就是會裝等於真牛,也是南慕容可以和北喬峰齊名的道理。因為這猴子在宋元時期的西遊記故事裡,一出來就姓了孫了。

從來沒有說他這「孫」字怎麼來的。後來祖師說:你是個猢猻(也寫作胡孫),叫你姓「胡」呢,胡是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陰也。老陰不能化育(按:《周易·姤卦》清魏荔彤通解:「老陰……取之不能生育。」)。

姓「孫」呢,孫是子系,子是嬰兒的意思,系是細小的意思(系本來的意思是絲線),正合「嬰兒之本論」,猴王就姓了孫。「嬰兒之本論」,意思就是「『嬰兒』一詞的本意」,因為《西遊記》一個重要的主旨是講內丹修鍊的,而內丹術認為修鍊到一定的時候就會出現「聖胎」,就是體內有一個虛擬的「嬰兒」,這個嬰兒就是你精氣神凝結而成的。

到一定的時候將他移出體外,原來的肉身就可以拋棄了。因為從邏輯上講,猴王在花果山不可能有姓名的。祖師一見面給他取個姓名是情理之中,也是必然的事,但怎麼寫這個情節,一般的寫手絕對會撓頭。假如讓菩提祖師隨隨便便一講:「你就姓這個罷,你就叫那個罷!」,這也未免太窩囊了(《後西遊記》的主角孫小聖,也算有點名氣,他的本名其實叫「孫履真」,就是這麼窩囊巴拉的起的,根本沒有叫響),實在對不起我們猴哥!

這裡既要體現作者所要宣揚的內丹主旨,又要照顧猴子本來姓孫的歷史傳統,還要編得符合邏輯,這裡面隨便哪一條,都不啻一位武林大家催來的千鈞內力,難不難?可是這位作者只玩了一個文字遊戲加上半個抄來的典故,彈指神通輕輕一彈,就一下子把「姓」、「猢猻」、內丹學以及故事發展的邏輯幾道雄渾內力打為一片。就像張無忌在布袋和尚的口袋裡,幾十道真氣交攻鬥爭之際,忽然一下子水火交融,霹靂也似一聲大響,將布袋爆為千萬碎片。

這一爆,實在不亞於石猴出世的石破天驚!你看作者這功力是何等的非凡!就算是後世大高手曹雪芹親來,在這一招上也不得不落了下風——他也不過只會折騰兩句「真事隱去」、「假語村言」,「賈寶玉甄寶玉」而已。

而且,猴子以前並不叫「孫悟空」(就算有也沒有叫響),而是叫「猴行者」或「孫行者」,「孫悟空」的大名,絕對是這位作者手裡叫響的,這就是文案策劃的能力和品牌的價值。

參考文獻:孫悟空拜師之前遇到一個樵夫,其對話襲自《壇經》、《祖堂集》和《傳法正宗記》,出自陸揚先生的論文《中國佛教文學中祖師形象的演變——以道安、慧能和孫悟空為中心》, 《文史》第四輯,中華書局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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