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不要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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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彬是我今年遇到最漂亮的病人了。

有多漂亮呢？在你看到「漂亮」這個詞的時候，腦中出現的第一形象是什麼樣的？對，彬彬給我的感覺，就是那個第一形象。

所以助理第一次將她帶進我的辦公室時，我內心對她的外形驚嘆了一下，本想先與她閑聊幾句再進入正題，她卻直接說：「我這種病你應該沒見過。」

「你說說呢？」我將一顆果味硬糖遞給她，她攥在手中沒有吃。

「我聽不到別人說愛我，有人說愛我，我這裡聽到的『愛』字只是『嗶』的一聲。」

「我愛你。」

她翻了個白眼，無奈一笑：「你看過一些綜藝節目吧，如果嘉賓在節目上說了不雅辭彙，後期就會做音效將這個詞屏蔽掉，音效往往就是『嗶』的一聲。所以如果有人說『操你媽』，觀眾聽到的就是『嗶你媽』。」

「嗯，我知道。」

「我的世界就像是有個後期音效師在控制一樣，所有的『我愛你』，都變成了『我嗶你』。在綜藝節目中，這種屏蔽影響也不大，觀眾難道還不清楚嘉賓罵的是什麼嘛。可是如果連『我愛你』也被屏蔽……」

彬彬告訴我，她的癥狀是從一年前開始有的。

當時，一個與她相識不久的男人向她告白了，在一番慷慨激昂的感人陳詞之後，彬彬聽到的卻是一句「我嗶你」。

「你知道嗎，氣氛一下子就毀了。不過他長得挺好看的，我還是跟他在一起了。」彬彬帶著無所謂的口氣說著。男人是一個非常熱情的人，嘴上帶蜜，到了彬彬這，卻變成了「嗶」聲不斷。

彬彬，你真好，我嗶你。

彬彬，晚安，嗶你。

彬彬，你別生氣了，我嗶你。

「確實是非常煞風景，想像一下影視劇里感人的告白場景，都被這樣屏蔽的話……」，我換了一種語氣說道：「如果上天可以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嗶你。」

彬彬笑得露了牙，她將糖紙剝開，舌頭一舔將糖送進口中，動作非常迷人。

「所以後來我們還是分手了。主要是做愛的時候，他大汗淋漓地，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我嗶你』，我確實沒辦法不笑場。」

彬彬大方地談論著性生活，面對我這個男醫生，也一點不害羞，我很欣賞這樣的女人。

直到分手，彬彬都沒有將自己的病狀告訴男友，因為她抱著一點僥倖心理，覺得也許換個人，自己就不會這樣，可是她顯然是樂觀了。因為長得漂亮，又喜歡交際，彬彬向來不乏追求者，這也使得掃興的「嗶」聲時常響起。

「之前有個客戶追求我，我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結果他不打招呼跑到我們公司樓下，用高音喇叭一遍遍喊著『彬彬，我嗶你』，我真的一點都不感動，甚至連一丟丟的虛榮都沒有，我只想叫警察。」

我笑得前仰後合，彬彬卻拉下臉來：「吳醫生，我真的很想治好這個病。」

我有點不好意思，只能說：「不好意思，時間快到了，我們下次繼續好好聊聊，你放心，我會儘力的。」我站起來和彬彬握了手，她的手很涼，軟軟的像一片雲。

這之後，我和彬彬每周見兩次。我分析她的病症，可能跟此前的感情史有關。和大多數漂亮女孩一樣，彬彬的戀愛經歷有點坎坷。在發病之前，她一共談了三個男朋友。

第一任男友顯得非常傳統，從不對彬彬毛手毛腳，一開始，彬彬欣賞他是個正人君子。後來，彬彬主動提出願意和對方上床，那個男人卻斥責彬彬不守貞操。

「他甚至不肯吻我，牽手的時候，都只是小心翼翼地勾著手指，一點力道都沒有。我只要抱怨他的冷淡，他就用『我愛你才不輕薄你』之類的論調來哄我。」兩個人這樣不咸不淡談了半年，彬彬就提出分手了。

「分手後我偷偷跑去他的小區想遠遠看看他，卻看到他和一個男人手拉手從公寓里走出來，雖然手在樓道口就鬆開了，我還是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彬彬笑著，「他們可是十指緊扣的，我在想他住的老公寓樓梯那麼窄，他們這樣牽著，是不是只能像螃蟹一樣橫著下樓。」

第二任男友追彬彬追得很緊，幾乎發動了彬彬周圍所有的朋友來為他站台加分，每天晚上都要跟彬彬說「我愛你」。兩人在一起半年後，彬彬卻發現男人有問題。

「有一天他通宵加班，我在家也沒睡著，一直醒著等他回來。清晨聽到他開門的聲音，他輕聲說著什麼，我聽清了末尾那一句，『我女朋友在家，先不跟你說了』。」

這之後彬彬開始疑神疑鬼，覺得男朋友可能有其他曖昧對象了，正伺機尋找線索時，男友卻向她坦白了。

「原來是他前女友。他說他忘不了她，她是他的最愛。」彬彬笑了笑說：「他的最愛還挺多，我也是，她也是，可能還有別的人。」

彬彬的第三任男友幾乎完美。

「他是我最好的男朋友了，對我一心一意，還特別有趣，有他在的場景，就自帶背景笑聲。」

可是這個男人在床上卻無法滿足彬彬。

「事後他總會抱著我說，好愛好愛我，可是那個時候我只在想，剛剛有沒有三分鐘？」

在談到這些荒唐的戀愛時，彬彬總是笑吟吟的，口吻中帶著戲謔和自嘲。就像用棉花包裹尖利的鋼針一樣，把她的心事包裹得雲淡風輕。我也並不拆穿她，附和著她的輕鬆，暗想，彬彬如果能有個沒什麼大問題的男朋友，對她的病症了解一點，耐心一點，也許她就會好了。

我想，這個人可以是我。

我知道彬彬喜歡《銀魂》，於是扮作《銀魂》中「伊麗莎白」的樣子，在她下班必經的街角，舉起「伊麗莎白」的標配道具——白板，上寫「彬彬，我愛你」。

我的告白引來路人的圍觀，在眾人的起鬨中我取下了「伊麗莎白」的頭套，彬彬見是我，一點都沒有驚訝，只是十分自然地吊住了我的脖子，笑著說：「吳醫生，這個新療法不錯。」

這之後，我們開始了甜蜜的戀愛。我本不是一個把愛掛在嘴邊的人，可以很輕鬆地避免「嗶」聲響起。我也沒想到，彬彬這麼受歡迎，在戀愛中卻一點小性子都沒有。她非常大方懂事，我的朋友們，包括我的女性朋友們，都很喜歡她。大家都說，我找到了完美的女朋友。雖然彬彬並沒說過愛我，我也不介意，女孩有不說的權利。男人在這方面，並不會像很多女人一樣，非要對方說出口。

直到有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彬彬搖醒了。她激動地說：「吳醫生，吳醫生，你剛剛，你剛剛說愛我了。」

我還沒睡醒，迷糊地應道：「夢話嘛。」

「我聽到了，我聽到愛了！我就知道你能治好我！」彬彬加重了「愛」這個字的讀音，張牙舞爪的。

我一下就醒了，翻身坐起，和彬彬一同沉浸在興奮中。過了好半天我才想起一個問題，說道：「你怎麼聽到我說夢話了？我吵醒你了？還是你沒睡？」

「大多數時候你睡著了，我都在旁邊醒著啊，我晚上很難入眠。」彬彬右手手指反覆卷著一縷頭髮，歪著頭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我感覺潮水一般的情緒涌至頭頂，輕輕說道：「彬彬，我愛你。以後我可以天天對你說了。」

我目不轉睛凝望著彬彬，她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我也嗶——你。」

嗶——，我的耳朵中久久響著這個聲音。

(全文完)

本文作者「白眼」，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4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白眼」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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