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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王慶坨鎮,「中國自行車第一鎮」遭遇共享單車衝擊波

想像一下這樣一間工業廠房——面積足有半個足球場那樣大,黑著燈,藉助窗戶透進的日光依稀可見一排排機器安靜齊整地排列著。從「足球場」的底線位置,間或傳來一兩聲機器的轟鳴,循聲望去,八九位工人在球門大小的地方,圍繞一台機器工作。這裡,是「足球場」唯一有生機的地方。

「教練」卻不在「足球場」邊。工廠老闆許大全此時正躲在辦公室,鑽研書法作品的線條、墨色,撇捺之間的節奏、韻律。生產的事情,他不想再操心。58歲的他甚至覺得,當初根本就不該選擇辦廠這項事業。他鐘情的,從來都是筆墨意趣。

這是一家自行車零部件裝配廠,業務非常具體:將一根根輻條安裝到車圈上,也就是組裝車輪,業內稱為「輪輞」。這些輪輞將被運往上游整車組裝企業,在那裡,成為共享單車ofo小黃車的一部分。

就在幾個月前,許大全的工廠還是另一番景象:10台機器滿負荷運轉,100多名工人同時在崗,剛剛下線的輪輞立即被搬上等候多時的貨車,一刻不耽擱地運往天津市區。為了按時完成訂單,加班時間延長了一小時又一小時,計件工資提高了一次又一次,招工啟事貼了一張又一張。

如今,許大全的工廠——天津全福源自行車廠,只剩下十分之一的工人,以十分之一的產能,賺取十分之一的利潤。成也共享單車,敗也共享單車。許大全和他的全福源自行車廠只是共享單車大潮中的一朵浪花,或起或落身不由己。

不過,在他的業內同鄉、同在天津市王慶坨鎮的德順自行車廠老闆陳傳軍眼中,共享單車的洗牌未必不是好事。自行車行業長久以來低端發展,現在是被迫升級換代的時候了。「大浪淘沙,能夠適應時代的企業將會活下來,並且活得更好。」陳傳軍展望未來。

一夜復活

全福源自行車廠位於天津市王慶坨鎮。大幅標語「中國自行車產業基地王慶坨歡迎您」懸掛在距離鎮政府不遠的公路邊,醒目地標註著這個鎮的產業定位。據王慶坨鎮政府網站去年2月公布的「支柱產業概況」:自行車產業佔全鎮GDP75%,吸納全鎮60%以上勞動力,自行車產量佔全國年產量七分之一。這個華北小鎮也因此被稱為「中國自行車產業第一鎮」。

就在這則「概況」公布後不久,共享單車橫空出世。2016年4月,摩拜單車上海運營;同年8月,摩拜單車北京投放;10月,ofo在京滬同時試運營……共享單車來勢之猛讓許大全和他的同行們直呼「太嚇人了」。據交通部不完全統計,一年來,全國共享單車投放量超過1600萬輛,這個數字接近以往全國一年自行車銷量的總和。

「有人說,共享單車給自行車這個行業帶來了希望,那是對於大廠。」王慶坨另一家企業——天津市德順自行車廠老闆陳傳軍告訴記者,共享單車的擴張是核裂變般的,每天要求廠家生產3000台以上成車,只有飛鴿、富士達等大廠能完成。王慶坨鎮雖有六七百家自行車廠,但規模都比較小,吃不下這些大單。

然而,這不妨礙王慶坨鎮的部分小廠分一杯羹。在共享單車大量投放的那段時間,飛鴿、富士達等大廠即便開足馬力也無法保證按時完成訂單,便分出部分環節,如車架焊接、輪輞安裝,外包給王慶坨的小廠。全福源自行車廠的ofo業務就來自於天津富士達自行車有限公司。「人家吃麵包,我們吃麵包屑。」許大全這樣形容自己的生意。他58歲,身軀消瘦,川音濃厚。

在光景好的時候,即使「麵包屑」也能果腹。今年4月,為了承接來自富士達的外包訂單,許大全和兩位合伙人成立全福源自行車廠,專業從事ofo輪輞組裝。前景大好,許久不碰筆墨的許大全來了興緻,揮毫潑墨,全福源的企業標識和宣傳海報在他筆下一蹴而就。記者在工廠樓梯口看到,全福源黃色「QFO」標識與ofo頗為相似,也許這正是許大全的初衷:向ofo進軍。

在許大全的辦公室,一塊白板上有他用毛體書寫的4個大字「努力向前」,那是全福源成立之初的墨跡。看著自己的書法作品,他沉醉回憶起,1985年,年僅26歲的他,憑著一手好字,獲得全國硬筆書法大賽大獎,「參賽者有10萬之眾,只有1000人獲獎,我就是那1000人之一」。

許大全的辦公室里,白板上寫著毛體字「努力向前」以及5月份的生產目標。

努力向前,許大全說到做到。他和合伙人出資40餘萬元,購進7台名為輪輞鎖緊機的生產設備。從凌晨到深夜,滿負荷運行,即使這樣,也無法完成不斷湧來的訂單。他需要更多設備。他想到了業內同鄉陳傳軍。「老弟,你那兩台輪輞鎖緊機借我用幾個月吧,ofo的量太大了。」他撥通了陳傳軍的電話。

「借給你,我拿什麼生產?」陳傳軍雖然沒有像許大全一樣承接共享單車業務,但自己的自行車廠畢竟有傳統業務要做。

憑著在業內20多年的老關係,許大全最終從上游大廠富士達借來了3台設備,加上原先購入的7台,共10台設備。100名工人在半個足球場大小的廠房裡緊張忙碌。那時的許大全喜歡在車間里穿梭走動,清點新到的部件、碼放完工的輪輞、傾聽機器的合奏,或者只為和工人閑聊兩句。他慶幸,在自己職業生涯後期,迎來了共享單車的春天。

記得4月份投產時,富士達的一位老總告訴他,共享單車至少火到2017年底。許大全粗粗一算,以全福源自行車廠的產量,一個月賺一二十萬元不成問題,到年底,盈利一兩百萬元是可以保證的。一兩百萬,對於一個傳統行業的小廠,是極好的成績。在自行車產業浸潤20多年的許大全從沒有達到過這樣的高度。

分到共享單車一杯羹的遠不止許大全。據報道,王慶坨鎮上大大小小六七百家自行車生產企業中,有20多家企業承接了共享單車零部件生產或組裝業務。

就在全福源自行車廠啟動的4月,王慶坨鎮另一家廠——聚友自行車公司總經理菅順啟接受媒體採訪時說:「這是我入行18年來的最大機會!」

剛接觸共享單車的巨量訂單時,菅順啟一度覺得難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過去1000輛車的生產訂單就是「大單」了。但共享單車平台給出的訂單「動不動就幾萬輛(件)」。

「一夜復活,滿地是錢」——有媒體曾這樣形容王慶坨鎮的自行車產業。

戛然而止

然而,歡樂的序曲剛剛奏響,便戛然而止。

在許大全的全福源自行車廠投產兩個月後,ofo輪輞訂單量從每月20萬件垂直降落到零。這背後是共享單車行業的起伏。經過2016年底及2017年初幾個月大規模投放,共享單車湧現無序停放等一系列問題,不少城市陸續開始叫停、暫扣和清退共享單車。此外,上海一位11歲少年破解ofo小黃車密碼後上路逆行被撞身亡更是將共享單車推到風口浪尖。從今年6月起,不少共享單車企業開始業務調整。

「富士達自己都吃不飽了,哪有單子給我們。」談話間,手中的香煙即將燃盡,許大全又點起一支。

6月,許大全的工廠停產了。盛夏,本該是自行車行業最忙碌的時節。

這種劇變是從業20多年的許大全從未見過的。1993年,許大全從家鄉四川北上,那時的王慶坨還是小作坊規模。這些年,風風雨雨見得多了。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近年的互聯網電商衝擊……可沒有一次像共享單車這樣「致命」。

許大全解散了所有工人,關上廠門。一關就是3個月。許大全說,這3個月,他什麼都沒幹,天天在網上唱歌發泄。許大全的網路頭像用Photoshop修得年輕帥氣,在VV娛樂社區平台上,他專唱網路歌曲,是個頗有些人氣的老網紅。

當然,還有他一生鍾情的筆墨。生意好的時候,書法和繪畫對他來說都是奢侈品。現在,工廠停業了,沉睡的藝術之夢蘇醒了。他重新提起畫筆,「金雞報曉」、「花下雞語」、「虎嘯風聲遠」……一幅幅畫作付諸筆端。是逃避現實?是期許未來?許大全自己也說不清。

8月份,賦閑的許大全病了一場。瘦削的面龐愈顯憔悴。

伴隨共享單車沉浮的不僅僅只有許大全。日前,當記者再次來到王慶坨鎮聚友自行車公司時,看到廠房和車間大門均已關閉,一位駕駛奧迪Q7豪華SUV進入廠區的年輕人告訴記者,「老爸不在,也不接受採訪。」據媒體報道,聚友自行車公司「工人們現在都放假了」,「機器也落滿灰塵」。

並沒有承接共享單車訂單的陳傳軍,日子一樣不好過。和許大全一樣,陳傳軍也是四川人,年少之時隨同鄉來到王慶坨,轉眼入行20載,現已人到中年。陳傳軍在王慶坨創業、娶妻、生子,在這個離故鄉2000公里的北方小鎮紮根。「過年回四川老家去一趟,感覺純屬旅遊。」

陳傳軍說:「每年大學開學季,7、8、9三個月是自行車銷售旺季。往年這時候,天不亮就有大貨車排在我廠門口等裝車。以老家成都為例,每天都要往那裡發貨。」廠里的幾條生產線日夜不停,工人三班倒。車間的電燈和貨車的車燈將夜幕下的王慶坨鎮照得有如白晝。

陳傳軍在武漢的一位經銷商告訴他,去年開學季每天往大學城發10卡車貨,總銷量上萬台。

「今年不行了,這位武漢經銷商連100台都沒賣出去。」陳傳軍苦笑。

共享單車對自行車銷售行業的衝擊是顯而易見的,特別是在一二線城市。來自北京市自行車電動車行業協會的數據顯示,2017年一季度,北京市半數自行車門店關停,自行車市場銷量下滑超過50%。其中,千元以下自行車銷售受影響最大。來自陳傳軍德順自行車廠的數據與此基本吻合,「今年實體店跌量百分之六七十」。

然而在陳傳軍看來,這個行業真正的寒冬還沒有到來。他說:「經銷商都知道7、8、9三個月是旺季,想再搏一搏。10月以後,可能就撐不下去了。」

不久前,陳傳軍又一次接到許大全的電話:「老弟,要買設備嗎?我這裡有7台閑置的。」

此時,距離許大全上次打電話借設備僅僅兩三個月。現在,陳傳軍自己工廠的生產線也已停掉一半,哪裡還吃得下許大全的設備。

陳傳軍的德順自行車廠一條生產線已經閑置,當成臨時庫房。

小鎮突圍

9月的全福源自行車廠,記憶凝固在4、5月。車間的「重要通告」上,落款是4月14日。辦公室的「生產計劃」,制定於5月初。

經歷6、7、8三個月停工後,9月初,全福源復工。10台設備中,從富士達借來的3台已歸還,剩餘的7台里,6台閑置,只有1台在運轉。工人也從100餘名縮減到不到10名。

許大全的全福源自行車廠,只有一台機器尚在運轉。

老闆許大全最近在兩種想法間徘徊。有時他說,「堅持沒有用,堅持得越久可能最後死得越慘」;有時他又說,「我還有僥倖心理,還在等待,萬一這個坎過了呢?」

現在,許大全談論書法的興緻遠遠高於自行車。他向記者展示新近創作的硬筆書法對聯,說道:1985年書法大賽獲獎後,同一批獲獎者中不少去了日本交流,後來成名成家。「我根本就不該進入自行車行業。」不過,最近一則消息令他振奮——書法將納入中高考考核系統,「萬一干不動了,我就回成都教書法」。

從成都來王慶坨一晃24年,他對家鄉的眷戀沒有消退。他不斷回憶著川人的敦厚、成都的發達、食物的可口。他的親人都在成都。當被問及為何這麼多年還沒有在王慶坨購房時,他不屑地說,「誰願意住在這啊。」

相比許大全,少壯派四川企業家陳傳軍有更多時間去調適。王慶坨已是故鄉,他立志要在這裡干出點名堂——

突圍!自行車一二線城市賣不動了,還有三四線城市,還有縣城,還有廣大農村,那裡是共享單車覆蓋不到的地方。他說:「以前是挑著做,現在不能再挑了;以前跑1個點,現在要跑10個點。」

除了銷售區域的轉換,陳傳軍也在考慮車型的轉變。過去以民用大車為主,未來可能要轉向童車和高端車,這是尚未受共享單車衝擊的領域。陳傳軍的轉型思考基本代表了王慶坨鎮中小自行車廠的判斷。

被迫升級換代的時候到了。陳傳軍有憂慮,也有展望。

面對共享單車,他無法不想起電商洶湧澎湃的那幾年。一些自行車廠商和經銷商在那波浪潮中倒下了,但另外一些企業,成功地站在風口。藉助互聯網,王慶坨做得好的廠家每月網上銷量可達2萬台,這個數字相當於陳傳軍現在的月產量。歷史證明,電商帶來的不是滅頂之災,而是廣闊市場。

商界沉浮讓陳傳軍領悟到,危險中往往暗藏機遇,順勢而為才是生存之道。既然共享單車的興起已是事實,出路就是去擁抱它。摩拜、ofo的訂單去了大企業,但還有大量小型共享單車企業,他們的運營範圍在四五線城市,投放量也相對較少,與他們牽手,未必不是一條出路。這些天,他已經開始與一家名為「橙鹿」的小型共享單車企業接洽。

復工不久的許大全正一點點積蓄能量。雖然產量驟減,但廠在,希望就在。最近,他的微信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文章:《男人再難,都必須有男人的樣子》。文末是這樣一句話:「有山一樣脊樑,經得起磨難、受得了打擊,只要生命還在,一切還能再來。」

編輯郵箱:eyes_lin@126.com

題圖說明:許大全的全福源自行車廠里,6台機器閑置,未開燈的車間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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