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軒專輯：文房約
《文房約》一卷，曆數書房中不宜有不宜為事二十餘條。以其反者觀之，則可知書房應具何種樣貌。作者江之蘭，清康熙年間歙縣人，醫家。嘗著有《醫津一筏》，也是張潮《幽夢影》點評者之一。
此類文房鑒賞的書籍，可以追述到宋代趙希鵠的《洞天清錄》一卷，筆者在編著《案頭-書房內外》之時，參考了大量的古籍文獻。其中又以明代居多，明人好古，人品也是高逸，收藏鑒賞頗多雅事趣聞。
從1580年至1639年，出版了關於鑒賞和文人生活的書152種，如《萬曆野獲篇》《四友齋從說》《瓶史》《味水軒日記》等等。這是因為萬曆後的物質和精神生活空前發達，文人生活富足，閑暇之餘清賞鑒古，註疏考證。
其中《考槃餘事》，《遵生八箋》，《長物志》三本書文字最為可愛，兼并對生活及人生的深思，為後世影響深遠。感慨其作者博學多聞之餘，審視其內容，不免發現有重複雷同之況，遂生疑惑，查詢其問世前後：《考槃餘事》，作者屠隆（1543-1605），出版於1590年,《遵生八箋》，作者高濂（1573-1620），出版於1591年，《長物志》，作者文震亨（1585-1645），出版於1621,年。
當然其時間逾久，文獻記錄或有出入，另有學者有不同的考證。從時間來看，《考槃餘事》，《遵生八箋》接近，《長物志》較晚，應該是對前者的繼承和編著。但就其影響來說，《長物志》更為深遠。文震亨是文徵明曾孫，其兄長文震孟進入內閣任東閣大學士，文氏家族在蘇州名聲勢力顯赫。所以文化傳承也無須分你我前後，同樣的觀點，不同的人述說影響力也是不一樣的。緣法不同，殊途同歸即可。
屠隆，字長卿，明代文學家、戲曲家。萬曆五年中進士，曾任禮部主事，為官清正，後罷官回鄉。屠隆是「明末五子」之一，《明史》載其「落筆數千言立就」。屠隆是個怪才，好遊歷，有博學之名，尤其精通曲藝音律，家有戲班，曾登場獻藝。還曾校訂《西廂記》，頗多獨創之處。
高濂，明代著名戲曲作家、養生學家、藏書家，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以戲曲名於世。約生於嘉靖初年，主要生活在萬曆時期。曾在北京任鴻臚寺官，後隱居西湖。能詩文，兼通醫理，更擅養生。所作傳奇劇本有《玉簪記》、《節孝記》，養生著作《遵生八箋》是中國古代養生學的集大成之作，另有《牡丹花譜》《蘭譜》傳世。高濂建書樓「山滿樓」、「妙賞樓」於杭州虹橋，被黃丕烈譽為「明中葉大藏書家」。對經書子史、百家九流、詩文傳記、稗野雜史等，兼收並蓄，且多醫書。其刻書精校，以醫書為例，認為錯一字將後患無窮。藏書印有「妙賞樓藏書」、「五嶽貞形」等。
高濂在《遵生八箋》中寫：用寫字的箋紙做成樹葉形狀，紅色的做成紅葉，綠色的做成芭蕉葉，黃色的做成貝葉。游山的時候如果偶然想到詩句，寫於紙葉再投向空中，隨風飛揚，逐水浮沉，自有許多幽趣。這一段寫的實在洒脫，似禪似仙，非有非無。
讓現在的我們做他的書童也心甘。這樣的隻言片語幸好收錄在書里，令夢幻泡影顯現於我們面前。實際上整本書都值得我們玩味，書中豐富的內容展現了大明萬曆年間的文人生活。評論書房傢具說： 「几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揀選幾例附圖以敘。
榆木，高十九，長六十六，闊四十一厘米。
腳凳：以木製滾凳長二尺濶六寸髙如常式中分一鐺內二空中車圓木二根兩頭留軸轉動以腳踹軸滾動徃來蓋湧泉穴精氣所生以動為妙竹踏凳方而大者亦可用古琴磚有狹小者夏月用作踏凳甚涼
明人對傢具的品味要求很高，甚至會參與設計傢具，這一類可以稱為「文人傢具」。比如醉翁椅，唐寅等畫家都描繪過，所謂高士所居，雖一幾一榻，也可見其風致。
高濂在書中說，按摩湧泉穴是養生之道，將腳踏加滾軸可以自行按摩，省去童子使人之事。這就是傢具中滾凳的來歷，滾凳的制式也超出了普通的腳踏，配合官帽椅，成為明式傢具中的亮點。
高五十八，闊四十九厘米。
交牀：即古胡牀之式兩都有篏銀銀鉸釘圓木者攜以山逰或舟中用之最便金漆摺疊者俗不堪用。
《演繁露》說：「今之交床，制本自虜來，始名胡床，桓伊下馬據胡床取笛三弄是也。隋以讖有胡，改名交床。」交床既是現在的馬扎，是北魏時期自胡人傳入，為垂足之坐曰胡床。桓伊當年下馬取胡床而坐，吹笛曲「三弄」。早期的畫中羅漢在說法時也會坐在交床上。
榆木南官帽，高一零八，闊六十一厘米。
書桌：長二二八，闊九十五，高八十六厘米，列坐可十數人，以供展玩書畫古玩。
高濂還在書中說椅子：宜矮不宜高，宜闊不宜狹。書桌：中心取闊大，四周鑲邊，闊進半寸許，足稍矮而細，則其制自古。
明式文房品類繁多，文人不厭其煩對其逐一品評。文震亨說案頭文房:「貴其精而便，簡而裁，巧而自然也」。另選幾件附圖以娛同好。所謂小窗幽致，絕勝深山，物外之情，盡堪閑適。
紅絲石硯山，高十，闊十六厘米，清代王之翰銘文。
英石筆格,高八,闊十二厘米.
筆格：筆格雖為古製然既用研山如靈壁英石峰巒起伏不露斧鑿者為之此式可廢古玉有山形者有舊玉子母貓長六七寸白玉為母餘取玉玷或純黃純黑玳瑁之類為子者古銅有鏒金雙螭挽格有十二峯為格有單螭起伏為格窯器有白定三山五山及臥花哇者俱藏以供玩不必置幾研間俗子有以老樹根枝蟠曲萬狀或為龍形爪牙俱備者此俱最忌不可用
筆格是明以前的制式，但天然賞石如靈璧英石等硯山，渾然天成者，其峰巒起伏之間就可以用來放筆，舊式筆格就略顯多餘了。
再如筆插，用於豎插毛筆的文房之一。一般為幾個圓孔直列，又有和研屏同置，稱為筆屏。明人認為不雅觀，又因為筆筒的盛行，筆插筆屏也逐漸退出舞台。研屏是文雅之物，由蘇軾，黃庭堅所創，《洞天清錄集》說，「古無研屏，多刻銘文在研底或側面，自東坡，山谷始作研屏，即勒銘於研，又刻於屏，表而出之」。
文人對天然賞石的喜愛由來已久，硯山誠為文房中的珍品，米芾的「硯山銘」畫的就是南唐後主的硯山，為賞石中的至寶，米芾以齋室命名「寶晉齋硯山」。
看石即看山，把玩之間既是握游山水。擁有一件硯山才稱得上名副其實的山房，所以蘇軾得到雪浪石，稱自己的書房為「雪浪齋」。
漢漆鞘裁刀，長二十七厘米。
裁刀：有古刀筆青緑裹身上尖下圓長僅尺許古人殺青為書故用此物今僅可供玩非利用也日本畨夷有絶小者鋒甚利刀靶俱用鸂■〈氵束鳥〉木取其不染肥膩最佳滇中鏒金銀者亦可用溧陽崑山二種俱入惡道而陸小拙為尤甚矣
漢代文人使用的削刀，就是在竹簡上寫錯字，用這種削刀削去重新另寫，古稱殺青為書。漢代的文房包括了書案，毛筆，研，研滴等。
漢代官員有「簪筆」習俗，常將未蘸過墨，或用後洗凈的毛筆尾端，橫插入發中或冠上，以便隨時取用，俗稱「簪白筆」，所以桿頂端通常被削細便於簪插。時間長了，這種習慣就變成一種風度。實際上文吏們的這種風習，戰國時就已經存在。
元代五嶽圖鏡,闊七點五厘米.
鏡：秦陀漆古光背質厚無文者為上水銀古花背者次之有如錢小鏡滿背青緑嵌金銀五嶽圖者可供攜具菱角八角有柄方鏡俗不可用軒轅鏡其形如毬臥榻前懸掛取以辟邪然非舊式
銅鏡中有特別的一種叫「五嶽圖」鏡，「五嶽真形圖」 出自文獻《漢武帝內傳》，稱該圖是太上老君最早測繪的山嶽地圖，也是道士入山護身符。
《抱朴子》說：「凡修道之士棲隱山谷，須得五嶽真形圖佩之。其山中鬼魅精靈、蟲虎妖怪，一切毒物，莫能近矣。
」高濂，文震亨等人在書中也介紹了各種修身養性的方法，說文人游山時如道家可以攜「五嶽圖」鏡，護身且雅觀。此鏡存世稀少，筆者亦見過「五嶽圖」研，亦是文人喜歡的題材。
漢代漆器鳩首,長十四厘米.
清代中期,鳩首杖.高一七四厘米
膠州物華天寶，多奇材。偶遇一杖，木結紋理婉轉玲瓏，若太湖石，是名太湖杖。摩搓之餘，借《浮生六記》句子：觸它春愁偏婉轉，撩我離緒更纏綿。
杖：鳩杖最古蓋老人多咽鳩能治咽故也有三代立鳩飛鳩杖頭周身金銀填嵌者飾於方竹笻竹萬嵗藤之上最古杖須長七尺餘摩弄滑澤乃佳天台藤更有自然屈曲者一作龍頭諸式斷不可用
鳩杖，又稱鳩首杖，就是在手杖的扶手處做成一隻斑鳩鳥的形狀。鳩杖在先秦時期是長者地位的象徵，漢代更是以擁有皇帝所賜鳩杖為榮。
傳說鳩為不噎之鳥，刻鳩紋於杖頭，可望老者食時防噎。《後漢書·禮儀志中》：「玉仗，長（九）尺，端以鳩鳥為飾。鳩者不噎之鳥也，欲老人不噎。」
明人畫中常有策杖圖，如閑吟策杖，秋山策杖，松蔭策杖。杖要高出一人才有風度，為文人游山訪友時必備。
宋代磁州窯翁,所謂腹大僅如拳.高八,闊十一厘米
水中丞：銅性猛貯水久則有毒易脆筆故必以陶者為佳古銅入土嵗久與窯器同惟宣銅則斷不可用玉者有元口瓮腹大僅如拳古人不知何用今以盛水最佳古銅者有小尊罍小甑之屬俱可用陶者有官哥瓮肚小口盂諸式近有陸子岡所制獸面錦地與古尊罍同者雖佳器然不入品
清代番人進寶銅鎮紙.高五點五厘米.
鎮紙:玉者有古玉兔玉牛玉馬玉鹿玉羊玉蟾蜍蹲虎辟邪子母螭諸式最古雅銅者有青緑蝦蟆蹲虎蹲螭眠犬鎏金辟邪卧馬龜龍亦可用其瑪瑙水晶官哥定窯俱非雅器宣銅馬牛貓犬狻猊之屬亦有絶佳者
宋代法螺型磁香爐,長二十六厘米.鳥型磁香盒,闊十二厘米
香罏：三代秦漢鼎彞及官哥定窯龍泉宣窯皆以備賞鑒非日用所宜惟宣銅彞罏稍大者最為適用宋姜鑄亦可惟不可用神罏太乙及鎏金白銅雙魚象鬲之類尤忌者雲間潘銅胡銅所鑄八吉祥倭景百釘諸俗式及新制建窯五色花窯等罏又古青緑博山亦可間用木鼎可置山中石鼎惟以供佛余俱不入品古人鼎彞俱有底蓋今人以木為之烏木者最上紫檀花梨俱可忌菱花葵花諸俗式罏頂以宋玉帽頂及角端海獸諸樣隨罏大小配之瑪瑙水晶之屬舊者亦可用
香合:宋剔合色如珊瑚者為上古有一劔環二花草三人物之說又有五色漆胎刻法深淺隨妝露色如紅花緑葉黃心黑石者次之有倭盒三子五子者有倭撞金銀片者有果園厰大小二種底蓋各置一厰花色不等故以一合為貴有內府填漆合俱可用小者有定窯饒窯蔗叚串鈴二式余不入品尤忌描金及書金字徽人剔漆並磁合即宣成嘉隆等窯俱不可用
清代高鳳翰款竹拂塵長七十五厘米.
麈：古人用以清談今若對客揮麈便見之欲嘔矣然齋中懸掛壁上以備一種有舊玉柄者其拂以白尾及青絲為之雅若天生竹鞭萬嵗藤雖玲瓏透漏俱不可用
東魏金銅觀世音像,高十四厘米
佛室:內供烏絲藏佛一尊以金鏒甚厚慈容端整妙相具足者為上或宋元脫紗大士像俱可用古漆佛櫉若香象唐象及三尊並列接引諸天等象號曰一堂並朱紅小木等櫉皆僧寮所供非居士所宜也長松石洞之下得古石像最佳案頭以舊磁凈瓶獻花凈碗酌水石鼎爇印香夜燃石燈其鐘磬幡幢几榻之類次第鋪設俱戒纎巧鐘磬尤不可並列用古倭漆經廂以盛梵典庭中列施食台一幡竿一下用古石蓮座石幢一幢下植雜草花數種石須古制不則亦以水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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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文房為作者藏品，圖片由作者提供
本文曾編輯後發表於《收藏/拍賣》雜誌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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