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功地報復過誰?
我報復過我的父親,非常精心的報復,屢次去嘗試「復仇」式的報復,可坦白說,報復過後的感覺體驗非常不好,空虛、無助、無力,沒有絲毫成就感,看似是報復一個人,其實是傷害一群人,跟自己。
少年時依靠母親生活,父親帶給這個家的,全是屈辱。如果他只是那種吃喝嫖賭抽不負責任的廢物也就罷了,讓人絕望就好了;他更渣一層,滿嘴的謊話信手拈來,總帶給人一點兒希望,然後再打擊,再又給點希望,特別折磨人。我4歲到初中這個階段,他杳無音信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農村的口舌惡毒,各種謠言一直圍著我們家。初一時,他帶著他的小三理直氣壯的回家,想賣房賣地,我奶奶特別殷勤的接待他們,最後被我爺爺趕走了。再回來,就是一個人,靠嘴騙的小三也時效不長的。
我媽這一生唯一的目標,是撫養我成人,所以她可以平衡掉她心裡的所有屈辱,只有一個要求,要他負擔我的學雜費。父親是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他是廚師,盈利能力本身很強,但嗜賭如命,賺的錢都獻給牌桌了。
我最恨他的記憶,是初中階段,家裡一貧如洗,我媽半夜帶著我去親戚家給他打電話,她實在做不到自己打電話給他討學費,就一句一句交代讓我如何說,態度好的講電話。電話的那一頭,他答應的很穩妥,承諾會如期匯款,吹牛這點學費不過是他一個禮拜的工資而已。可臨近開學的時候,他換號,躲避,誰也聯繫不到他。憑由我媽絕望至極的重新想辦法湊學雜費,然後過年的時候他回家吹牛,各種借口開脫,讓人很噁心。
22歲之前,沒有一個愉快的春節,不是我媽獨自以淚洗面,就是他回家了家裡雞飛狗跳。他永遠一副房、地都是他的個人財產,那種嘴臉,不能想像的醜陋。
對我,對我們家,他沒有任何有益的付出,全是讓我覺得屈辱的記憶。
我媽只是很普通的農村婦女,嫁給他,受了一輩子委屈,她對我的教育自然是詆毀他,讓我長大以後要指教他,報復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對「父親」這個稱呼很排斥,厭惡。
後來大了,理解人性的複雜,家庭的矛盾,會理解他一點兒。他身上有《卡拉馬佐夫兄弟》里哪位老卡拉馬佐夫的自私,可他本身又不具有能自私揮霍不顧及他人的資本。我後來看Shameless,在Frank那種反覆讓家人絕望、燃起希望又絕望的循環中,想到他。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目標,就是期待他重病卧床,我有足夠的機會一點一點報復他。心理很扭曲,總想等他有求我的一刻,我要如何朝他吐口水。我覺得他毀了我整個少年時代,也毀了我媽,我家。
我爺爺生前,一直教育我兩點,書到用時方恨少,孩子是家庭的紐帶。可為了他,我跟爺爺吵過很多架,我就是天然排斥任何人給他講好話。我很反感農村那套「他年輕時不懂時,現在年紀大了,自然會歸這個家」,太多人用這套來安慰我媽。
可生活、婚姻的複雜性,我至今也理解不全,後來是我媽主動選擇原諒他,重新跟他生活。他有一樣本事,會哄女人,他能把我媽哄得欺辱二十年,卻願意放下。可當時的我,很排斥。高三吧,他開始「洗心革面」,我也開始有機會報復他。
凡是他做的菜,我不吃;他到我學校送飯菜,直接當面丟垃圾桶;他給的零花錢,當面撕掉;跟他吵架,好幾次差點動手。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偽裝,他從未對我產生任何感情,我也對他沒有任何感情,一切都只是所謂的血緣維繫一種脫離不開的關係,他想重新得到一種生活,這種生活里必然要有我的配合,可我不讓他如意,不跟他說話,不接受任何人的說服,試圖用這種冷漠去報復他。可持續了一兩年,慢慢發現其實能報復到的,只是我媽,他不在乎,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強制自己在執行日常。
大學對我改變很大,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陌生的交際,突然可以放下以前的所有,個人成長不愉快的經歷,學校頑劣的後果代價,這所有的一切在大學都可以放下,一個人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上大學,重獲新生。慢慢的跟他的關係有緩和,能認識到男人一生要面臨的問題、選擇,糟糕的人生有時候當事人無能為力。能跟他和平相處了,但無法任何他討好我。假期在家,他可以做一些美食、特色菜,做一些事討好我,我看著就火冒三丈,心裡反胃 ,會發脾氣。我一直希望他跟我媽離婚的,我知道他那種人,這輩子都改不了自己的缺點,偽裝成本分的人,卻過不了本分人的日子,但我媽最終依然願意跟他一起過。
人成長,變成熟這個過程是很奇妙的,對事物的看法會截然不同。以往有誰在我面前提什麼「你們終歸是血肉父子」這類屁話,我一定發脾氣了。可後來自己打心底里接納了這一點,因為我開始想明白,其實他完全要對我、對家庭負責的天然義務,都是道德層面、法律層面的義務,如果人是廢物、渣男,沒有道德底線,他對自己的責任無能為力。他不是不願意負責,是他沒有能力負責,他是一個渣男,他本身定義了他沒有責任感。我的悲劇在於時運不濟,撞他手裡了,這是運氣不好,有理由有資格責難他,卻沒任何意義。
所謂的對他持續長時間的報復,壓根沒傷害到他,復仇的感覺是很無力的,因為它不是目標達成有收穫,只不過是意淫出一種解脫,實際上達成了,也解脫不了。
我後來開始改變自己,開始主動修補家庭里一些破碎的關係,退一步,依然恨他,但不表現得特別明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經常說,換做是他的話,絕對不原諒這樣的父親。我也做不到原諒,只是學著平衡,我認識骨子裡我怕他,他像一個炸彈,隨時會炸,一爆炸難得的和睦又回到往昔那種我不能忍受的狀態。只有我最適合來維護讓他不爆炸,所以學著保持一種平衡。雖然我媽願意跟他過,可她經常翻舊賬,經常擺臉色,懟他。像這樣的前半輩子,在家生活,沒臉去鄰居家串門,也沒有什麼健康的興趣愛好,要自己克制打牌的癮,還有煙酒,他過的也並不愉快。不會幹農活,可餘生漫長,總都找點事做打發時間。畢業後到現在,用五六年的時間學習如何保持這種平衡,一方面不讓他爆炸,一方面不使我自己暴發。
他不知趣,情緒管理能力低,偶爾還跟我媽吵架,我以批評我媽的時候居多,但定期回家一趟。他現在怕我,是那種懼怕,我偶爾一個眼神,他都躲我兩天。還是前兩年吵過一次架,他喝多了,發酒瘋,我只是很冷靜的跟他講了幾句,我告訴他,我對他沒有任何感情,看在奶奶跟媽的面子上讓他在這個家裡生活,我也叫他,但如果自己不知趣,別怪我無情。我是那種平常萌萌的好脾氣,可我生氣的時候,誰都害怕。
我會凡事克制,我給我媽買iphone,會給他買一部小米手機,其實心裡很抵觸,不是錢的問題,像這樣給他買東西我心裡排斥的。可又要平衡,不願太厚此薄彼太多給他挑剔我媽的借口,他沒資格挑剔,可這種爭執無意義。
我對他幾乎沒任何父子感情,我把他當成一個介於我媽跟普通親戚之間的距離,比一般親戚要親,我能安排他做任何事,能讓他付出,可我又做不到把他視為真正的父親,我也不懂父親真正的感覺,我還是讀《許三觀賣血記》體會過父愛的感覺。
世界很公平,所有的付出都有回報,他可以幫我平衡我媽與我奶奶的矛盾,他可以幫我解決我媽催婚的矛盾,有他活在我媽生活,我可以節約一筆請保姆的錢,他不幹農活,但兼職掉家裡所有的家務與一日三餐,偶爾我媽的牌局差人他也能湊數,家裡有這樣一個人,對家庭來說,百分百的益處。可我又能時刻感覺到自己與他的距離,我們永遠不能單獨待在同一個房間里,氛圍太尷尬了。偶爾他討好我的行為,還是會噁心到我。
晚上跟朋友喝酒,聊起這個話題,朋友說佩服我當初的選擇跟近幾年對家庭的付出,可實際上這些都是我自己需要的,我想有一個愉快的春節,希望我媽晚年幸福一點兒,婚姻真的複雜,人心更複雜,都是言語難以描述清楚的,二十多年的恩怨糾纏,描述起來都是片面且情緒性的,可我每次想到往日的那些所謂的報復,以及報復後的感覺,五味雜陳。有一回他生病住院,是小時候期盼的那種終於可以報仇的機會,可當時看見他的倦容,特別心酸。他撒了一輩子慌,毀掉了他的第一段婚姻,又毀掉了我媽的年輕,還騙了另外一個女人,他吃喝嫖賭抽,吹牛過天,覺得自己紅白黑三道闖,可實際上他的人生稀爛又沒有意義,對父母沒做到供養回饋,對子女沒有撫養之恩,對妻子沒有照顧之情,他在這個世界上只顧自己,只是他命好,這個家剛好差一個位置留給他,永遠不會有尊嚴的活著,我同情他。
大學階段,他也有我需要他的時候,在學校跟朋友鬧矛盾負氣出走的時候;他是廚師,偶爾做菜讓我很喜歡,也拍照發朋友;他年輕時的一些趣聞,偶爾也講給朋友聽。生活就是這樣矛盾,一邊恨,可一邊又互相有需要,他以前在武漢工作,我周末去吃飯,他居然還嫌棄我的學歷,給身邊人吹牛我是出國留學回來的。讓人想氣又好笑,有人不信他,悄悄找我求證,我一聽就知道是他又吹牛,也硬著頭皮扮留學生幫他圓謊。
因為他,我前20年的人生一直是糟糕到極致,體會到了人情冷暖,也看見了人性的醜惡,所以當我自己獨立生活的時候,我極為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麼生活,也有足夠的心裡素質去挑戰追求其生活要面臨的挫折打擊,偶爾看見有人哭訴自己的成長環境、童年遭遇,我都知道這個世界有一個人,任何人碰見他,都是上輩子造孽的報應,很巧的是這個人剛好是我的父親,恨了多年,也報復了多年,最終發現,平衡是一種很好的狀態。報復只是一種意淫,意淫報復完了就有解脫,可報復完了,只剩下空虛。可原諒有時候實在太難了,我努力了幾年依然原諒不了,但恨一個人往往並不是只有原諒才是解決之道,平衡也是一種選擇。
這世間沒有幸福可言,有的只是平靜與自由


※傻缺了吧人類,哥們我可是會爬樹的
※真是一個互害社會
※你是老師,不是你老師,是你的老師
※如果我是女的且長得好看,我要這樣成長。如果我是男的,我就要找這樣的女人
※《權力的遊戲》里的流量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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