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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證據來-由胡適給畢業生的臨別贈言說起

《牛眼無色》

1936年的初夏,紅樓的同學們畢業在即。哲學系的學生請胡適博士講幾句臨別贈言之類的話。在胡博士看來,一間大學裡,哲學系應該是最不時髦的一個系,但北大哲學系歷來學生不少,這是他常常為之詫異的一件事。他想,哲學學生畢業做些什麼事?能夠做些什麼事?

於是胡博士來給同學們講了極為簡短的幾句話。他說:「一個哲學系的目的應該不是教你們死讀哲學書,也不是教你們接受某派某人的哲學」。他借用禪宗的一位高僧的話,「達摩東來,只是要尋一個不受人惑的人」,因此「哲學教授的目的也只是要造出幾個不受人惑的人」。他告誡同學們「你們應該努力做個不受人惑的人」。

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胡博士送給同學一個小小法寶作為防身工具,這件法寶只是四個字「拿證據來!」。此外還有一個小小錦囊,裡面裝著這件小法寶的用法:「沒有證據,只可懸而不斷;證據不夠,只可假設,不可武斷;必須等到證實之後,方才可以算作定論」。

胡博士最後說,必須自己能夠不受人惑,方才可以希望指引別人不受人惑(胡適《贈言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紀念》,轉自胡適《讀書與治學》,三聯書店2013年版,第92頁)。

胡適先生的這一番話,言簡意賅、用意深遠,不止是對哲學畢業生的告誡,更是對大學造就何種思想品質的人的一種期待。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應該是一個不受人惑的人。只有首先自己不受人惑,來日才能指導他人不受人惑。這番話即便時隔80年的今天聽來,依然擲地有聲,至少可以提示著大學教育不應遺忘和背離「五四」新文化運動所開啟的那場艱難的日出,避免被一切與現代法制文明和科學精神格格不入的蚊蠅叮咬。

胡適給出的錦囊妙計,顯然帶有實證哲學色彩。實證方法並非限於符號邏輯純粹技術一域,更是一種思維訓練和思想品質。「道不遠人」!它強調的是一種觀念,信念或理論,當且僅當被證實才可接受。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世界,許多觀念是被想當然地當成真的東西來接受的,只要仔細查驗,就會發現其中的矛盾和混亂。在習慣上已被想當然接受了的觀念中撒播存疑的種子,追問其依據的充足性,澄清模糊,還原事實,這是一種寶貴的思想品質。

我們拿一個從希臘懷疑論講到17世紀經驗主義,講到今天實證主義哲學依然饒有興趣的例子來說。比如,蘋果看上去是紅的,嘗起來是甜的,聞上去是香的,摸起來是硬的,吃起來還是有聲音的,我們便「想當然」地認為蘋果只有這五種性質。但仔細想來,蘋果真的只有這五種性質嗎?證據是什麼?或許我們可以說,因為我們只有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五種感官,所以蘋果只有五種性質。那我們接著追問,為何只有這五種感官?是上帝的恩惠還是自然的選擇,讓我們只有這五種感官,並恰好與五種性質相互匹配?或許我們再大膽假設一下,蘋果或許只有唯一一種性質,因為我們有五種感官,把這種性質分離成五種性質來感受了,就像同一束光被多稜鏡所扭曲折射那樣;或許蘋果遠遠多於五種性質,不過因為我們只有五種感官,只能接受這五種性質並形成五種感覺印象,而其他性質因為我們不具備接受它們的感官而與我們擦肩而過,於是就武斷地認為它們就是「無」。假如有個天生的盲人,在他的世界裡蘋果肯定是沒有顏色的。如果突然恢復光明,如果不讓他摸,他會不會辨別色彩呢?會不是看出蘋果是圓的,而不是方的呢?巴克萊神父借用了當時的一位叫毛姆的人做的理想實驗,給出的解釋是否定的。他的理由是視覺符號和觸覺符號及其他感覺符號是相互貫通的,色彩明暗對比是和觸覺交織在一起,使明眼人可以通過視覺符號迅速喚醒曾經的觸覺記憶,無需觸摸就可以看出色彩對比,辨識出是圓的而不是方的。但盲人天生視覺與觸覺通道是不通的,所以假設只是看,而不去摸,是無法鏈接不曾建立的感覺記憶的(參見巴克萊《視覺三論》商務印書館1952年版)。

因此,這些假設並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但至今我們還沒有找到它們的證據,或證據不足,只是一個思想實驗,所以我們對於類似蘋果這樣的外部實體本質上究竟是什麼,只能懸而不斷或停留在假設層面。

對於價值判斷領域,理所當然的觀念也許更多。比如,當有人聲稱民主是一種好東西時,我們首先要問,證據是什麼?何種合理性?世界上有沒有純粹的「好東西」?離開前因後果,離開具體語境,離開歷史條件,做出某種東西絕對是一個好東西的判斷本身也許就不是一個理由不充足的好判斷。另外,我們還可以找出它不是個好東西的若干事例來建立相反的命題,從希臘直接民主的群氓躁動,到躲藏在理性女神背後羅伯斯皮爾的神經質般的血腥,再到當代川普式的種種嘴臉,不可勝舉。但無論是正題還是反題,都由其存在的理由,問題在於辨析兩者的理由的充足性。如果無法比較出結果,只能存而不論。真理是相比較而言的結果,並非自言自語、自娛自樂。

因此,任何一種觀念,不管作為手段還是目的,都要放在具體的、歷史的條件下,經受猜想與反駁的考量,這不正是唯物辯證法所體現的真正精神嗎?這不正是大學教育所必須倡導的心智訓練嗎?所謂批判性思維、獨立性思考的養成,當從「理所當然」的日常觀念開始入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言之有據,論由據出,一切都應歸於胡博士的那四個字:「拿證據來!」

是造出幾個不受人惑的人,還是栽種一批不知所惑的人?這的確是個問題,對於今日之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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