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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出身不好,我們還是想出人頭地

我記得那是兩年前,孫胖子第十二次公務員考試落榜,我照例去慰問他。那時候他很頹廢,一個人坐在家門口的樓梯上愁悶的抽煙,腳邊敗落了一地的煙頭和煙灰,眉心都扭到一塊去了。

我和孫胖子是發小,只不過後來他們家搬到了縣城,陡然成了城裡人。成了城裡人的孫胖子一度是我們羨慕不已的人。但成為了城裡人,並沒有真的改變孫胖子家的家境和社會階層。因為他爸在一個工廠里做電工,他媽在街上賣雞蛋卷,看見城管就推著三輪車逃之夭夭的那種。所以孫胖子一家搬去縣城的變化,只不過是從一個整體經濟條件差一些的地方搬遷到了整體經濟條件好一些的地方。於他個人,並無太多裨益。

孫胖子念書的時候成績很好,他不甘心像父母一樣只是做點小生意維持生活,他想出人頭地,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對於他來說,考上公務員從政當官,就是出人頭地了。原因很簡單,他不想像他爺爺和他爸那樣,在村幹部面前都得拿出一副畢恭畢敬的卑微姿態。

大學畢業後,他就呆在家裡繼續學習,一次次的參加公務員考試,考了整整七年,參考了十二次各種考試。重慶的39個區縣,他因為考試的緣故,至少去過了三分之一。

孫胖子也不是每次都落榜,從第三年開始,好多次他都通過了筆試,但統統在面試環節完蛋了。即便如此,他仍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努力著,從不氣餒,愈戰愈勇。

我還是像往常一樣,勉勵他來年再戰。

孫胖子浩嘆了一聲,抬起視線看著樓梯轉角護欄上那盆已經死掉盆景,聲調低沉而緩慢的開了口,說他不考了,以後都不考了。

我滿心驚愕,不相信孫胖子能是說出這樣的話來。問他為什麼不考了。

孫胖子捂住自己的臉,揉了又揉說,真的不考了,七年了沒意思,我沒那個命。

我意識到這一次落榜是壓死孫胖子的最後一根稻草,便問他以後有什麼新的打算。

孫胖子說,去當代課老師或者做點小生意吧。我從二十三歲一直考到三十歲了。再過五年連考的資格都沒有了。還是趕緊剎車為好。不能都把時間耽擱在這上面了。

他一邊說,一邊點上了煙盒裡的最後一根香煙。

我問他是不是徹底拋棄了出人頭地的想法。孫胖子說,出個JB ,並引用了一句古語——「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這話說的是東晉、南北朝時期,門閥制度盛行,王謝李崔鄭七望五姓壟斷了高官位置,出身不好的讀書人只能當下等官員的時代,上升通道幾乎被完全堵死。門第不同,對方跟你坐同一條板凳,都會感到恥辱。

現在叫寒門難出貴子。我提醒了他一句。

孫胖子說,都一樣。

他還看了一個高考狀元接受採訪時候說的話,那傢伙說,現在考的好的人,多半都是家境好,教育好的家庭出來的孩子。連他都承認這是一個寒門難出貴子的時代。

孫胖子又說,當代社會階層又開始逐步固化了。

我對此深以為然。

我請孫胖子出去吃飯,他問我是不是還是悶在家裡寫作。

我說,不寫作,我還能幹什麼。

孫胖子哈哈大笑,說我寫了十幾年了,都還沒有出名,比他還操蛋。回頭,他又跟我說,或許我走的路子比他的要容易一些。因為寫作沒有什麼硬性的附加條件,但天賦是關鍵。要是能創作出來一部好的作品,也算是混出頭了。

我說我搞這一行被很多人嘲笑挖苦過。

孫胖子說,搞文藝這一行就是這樣,你沒出名前,人家當你是神經病,等你出名了,人家就開始崇拜你了。

飯桌上,孫胖子越說興緻越高。我們不僅談到了彼此,也談到了一些生活中同樣出身不好,但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的人。

孫胖子有個同學,說自己家往上數九代,都是種地的農民。他一定要有一份正經工作。在考了四年教師後,最終被安排到了最偏遠鄉鎮的一所山區小學,從家裡的小鎮到學校,坐車都要三個小時。當初說好了三年後就有機會外調,但這都七年了,他還是在那個學校任教。他的一個大學同學,是城裡人,但出生於工薪階層的家庭,也屬於出身不好的那一波人。他特別喜歡做生意,立志三十歲前賺夠五百萬。在一家公司里摸爬滾打多年,本來都內定他升任部門經理了,某個董事的親戚半路殺出,將其經理位置取而代之,他一怒之下憤而辭職,自己創立了一家小公司。雖然他很努力的各方奉迎巴結,但業務總是做不上去,同樣是一單生意的競爭,就因為飯桌上說了幾句很市儈的話,或是公司規模比別人的略小,都會導致他競爭失敗。奮鬥多年,多半都被別人截胡了。

我也告訴孫胖子,我有個表妹,高考成績很一般,只上了專科。卻有一個家境很好的閨蜜,讓她深受刺激,鬥志一發不可收拾,專升本念完了,又開始考研。她這麼上進的目的就一個,不想被別人看不起。人家家境好,她的家境不好,責怪父母是毫無用處的,所以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把自己變的更好。我比不了你的家世,但可以超越你的學識和才能。可大學畢業後,情況並不樂觀。她雖然如願進了一家不錯的公司做了白領。但只念完專科的閨蜜,早已在家裡的安排下,進入某大型國企做上了主管的位置。

這天之後,孫胖子就開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把他父母的積蓄搜刮一空,做起了他的小生意。事實證明,做生意遠比考公員更合適他。僅僅一年的時間,他就用賺來的錢把從父母那借來的錢還了回去。

今年夏天的時候,孫胖子忽然打來電話告訴我,他范進中舉了。

起初我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的,結果孫胖子竟然真的考上了公務員。

驚訝之餘,我詢問他不是都放棄了嗎,怎麼又去參加考試了。

孫胖子春風得意,把實情告知了我。他說,做了一年多的小生意,他覺得那一行掙錢是不錯,但跟他出人頭地的終極目標差池太遠,而且他也認為自己只能小打小鬧,做不了什麼大生意。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去考一次。

我為他感到高興,說了好些恭維的話。

孫胖子卻又擺出了一副愁悶的樣子,說考試是他自己考上的,但是能被錄取,卻使用了點手段。他把自己大半年賺來的錢,都拿出來去塞了紅包。要是沒有那兩個大紅包,估計這次他又得在面試環節完蛋。

他很感慨,說以前的某一次他筆試通過了,他爸也去送了禮,卻被拒絕了,當時他還欽佩那人的清正廉潔,現在才知道原來是禮送的太小了,人家壓根看不上。由此他才徹底明白,以前通過了筆試,卻屢屢死在面試環節上,只是因為沒送禮或者送的太少了。

孫胖子發誓自己不能走那些人的老路子,為此他特地請縣裡的一個書法家寫了一副字給他,很遒勁的「慎獨」二字。他說這就是他以後的為官之道。

孫胖子順道關心了下我的寫作,就像我每次鼓勵他一樣,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有一句話,卻是我們兩個都很認同的——「雖然出身不好,但我們還是想出人頭地啊。」

不久之後,孫胖子就被派任到縣裡西邊最偏遠的鎮里做了一個科員。從縣城到那個鎮上,單邊就需要三個多小時。而另一個筆試和面試成績都不如他的人,卻直接進了縣裡的某局單位,因為那人的爸媽都是縣裡的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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