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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萬瑞│懷月

濰坊讀書│階苔有香│工作札記

階苔有香

懷月/李萬瑞

我應該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孩子,在別人都在謳歌太陽的時代,我獨獨對太陽沒有多少好感,就是旭日東升想來比較美的這樣一個意境,我多注意到的是清晨小草葉尖上的露珠。倒是對月亮情有獨鍾,每每引起我許多遐思。可能我的性格過於陰柔,而月亮正好符合我心目中對美的定位,正如南朝周祗《月賦》中所形容的那樣:「氣融潔而照遠,質明潤而貞虛,弱不廢照,清不激污。」

曹操以「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名句創造了寓情於景的含蓄意境,曹丕的「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曹植的「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亦不讓其父,試問世間什麼物什會讓父子三人心儀若此。《全唐詩》中幾乎每個著名的詩人都有描寫月色的佳句,風格多樣,各有千秋。孟浩然之恬靜自然,王維之清新飄逸,李白之雄奇豪放,杜甫之沉鬱頓挫,白居易之通俗平易,李賀之奇峭瑰麗,杜牧之哀傷清逸,李商隱之凄惻濃艷,韋莊之疏淡清遠等風格,都在詠月詩中得以充分表現。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月亮的高遠、潤潔、柔和、清幽和純凈,使得寫月詩的意境變得優美起來,其最高成就就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在這篇「以孤篇壓全唐」的詩文中,月猶如一條紐帶,貫穿上下,觸處生神。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灘、天空、原野、楓樹、花林、飛霜、白雲、扁舟、高樓、鏡台、砧石、長飛的鴻雁、潛躍的魚龍、不眠的思婦以及漂泊的遊子,組成了完整的詩歌形象,構成一幅充滿人生哲理與生活情趣的畫卷。這幅畫卷在色調上是以淡寓濃,雖用水墨勾勒點染,但從黑白相輔、虛實相生中顯出絢爛多彩的藝術效果,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國水墨畫,體現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之美。

中華民族是典型的農耕民族,對土地的依賴衍生出對土地深厚的依戀,強烈的重土意識和回歸意識,已深入每個中國人的心靈,明月在形體色彩上給人以完整、圓滿、皎潔、純粹的完美感覺,便成了人們離鄉別國渴望回歸渴望團圓的精神家園,寄託了人們對故鄉和親人的懷念,成為詩人鄉愁最無言的見證。客居他鄉,故鄉遠在千里之外,縱是「望盡天涯路」,依然是「悲故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王粲《登樓賦》),月亮便責無旁貸地負了連接遊子與故鄉的使命。

在中國士大夫的人生歷程中,羈旅與遷謫的體驗是相當普遍的。當一個士子還沒有功成名就時,他不得不告別心愛的父母或妻子,踏上漫漫求宦之路。當一個士子沉淪下僚的時候,又不得不轉徙各地,象蓬草一樣聽憑命運的撥弄。穿越時空的隧道,透過詩詞的鉛幕,我們可以看到他們風塵僕僕的身影,感受到他們疲憊沉重的心靈。「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張繼《楓橋夜泊》),一輪西沉的秋月映襯出詩人羈旅漂泊的困頓、孤凄與愁苦。月亮的陰晴圓缺又恰恰暗合了羈旅遷謫生活的磨難與痛苦,自然地月亮便承載了詩人們抒寫羈旅愁懷和遷謫之思的豐富內涵。

關於月亮最美的傳說源於《淮南子·覽冥訓》中這樣一段記載:「羿請不死葯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經過歷代詩人的反覆吟詠,這一神話原形逐漸成為失意的情感象徵:人們在現實社會中懷才不遇,仕途潦倒、孤獨無依、屢遭苦難之時,也常常把這種情感寄託於月。杜甫的《月》詩中有「斟酌姮娥寡,天寒奈九秋」的詩句。李商隱也寫道:「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應斷腸」。作者借嫦娥曾偷食仙藥飛升月宮的傳說,來比喻和象徵自己也曾想「蟾宮折桂」,後因不幸被牽入牛李黨爭,不但無法施展政治抱負,而且落魄終身,清冷與後悔之情,溢於言外。

不過對「嫦娥奔月」這樣一個美麗的意向,給我的感覺總是挺溫暖的,兒時雖然家境艱難,但對美的最初啟蒙就是母親關於「嫦娥奔月」的詮釋,她老人家認為潔白無瑕的那樣懸在苦難的人間上空的月亮,的確是一塊寶地或者凈土,是仙人居住的天堂,不僅有嫦娥還有吳剛,還有小白兔。有一段時間,我就經常仔細地辨別著上面的桂樹,不過有時真的能夠看到模糊的樹影呢!

月亮的美是純凈的美,她把許多浮躁粗礪的情感給凈化了,在詩人的筆下,她幾乎成了愛的見證。「涉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是愛的甜蜜記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是希冀與嚮往的交織;「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寓意深長,耐人尋味。而「願隨明月入君杯」,則是對理想愛情的告白。「花前月下」「花好月圓」更是人間美事的代稱。月亮圓缺的模樣,清冷的色彩,那孤懸中天的寂寞形象,經世世代代的文化積澱,使月亮成為離人情感的呼應和愛情純潔圓滿專一的象徵。

明月千里寄相思,這一象徵意義的淵源十分久遠。傅紹良在《論李白詩中的月亮意象與哲人風範》一文中這樣說過:「在情感寄託階段,月亮已由獨立的客觀景物內化為人類情感的組成部分,創作主體以象徵、移情等手法,將自我感情傾注到月亮意象上,主客體通過某種特定的感情活動和諧地融合在一起。」的確,縱觀古代與月相關的詩,借月抒情的作品不勝枚舉,尤以愛情詩數量居多,成就也最高。象《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緯。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南宋呂本中的《採桑子》:「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到團圓是幾時。」……比比皆是。

L·克蘭默在《燈宴》的序言中談到了月亮這個在中國詩壇上無所不在的象徵:「月亮懸掛在中國舊詩壇的上空。……(她)是人間戲劇美麗而蒼白的觀眾,而她所知道的一切隱秘、激情和歡樂,迅速地崩潰或是慢慢地腐爛,……她把遠隔千山萬水的情侶思念聯結起來。」

在所有的關於月亮的美文中,我們的祖先以月亮喻美人,確是神來之筆。馬瑞辰說:「古者喻人顏色之美,多取譬於日月。」(《毛詩傳箋通釋》)這對以後的作家和民歌創作都有很大影響。如宋玉《神女賦》寫美女:「其始來也,耀乎白日初照屋樑;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光」,韋莊有「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的名句。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詩經·陳風·月出》這首詩,它對我國以月喻美人、以月來表達相思之情的詩歌傳統具有開創意義。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大紹兮,勞心慘兮!

詩中的「皎」、「皓」、「照」都是形容月光皎潔明亮,而「僚」、「懰」、「燎」均是形容女性的美貌,也許皎潔的月光使人首先聯想到的是美人的白皙明艷,並且高懸的明月暗示了美人的可望而不可即。朱熹在《詩集傳第七·陳風之十二》中評此詩曰:「此亦男女相悅而思念之辭,言月出則皎然矣,佼人則僚然矣,安得見之而舒窈糾之情乎?是以為之勞心而悄然也。」

月亮孤懸天際,它喚起了人們蒼茫浩渺的宇宙意識和歷史意識,讓人們產生一種尋求生命真諦的哲思。在這種心態中,明月常作為永恆的象徵。詩人站在月光下便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思古幽情,月亮此時也成了閱盡滄桑的見證。如李白的《把酒問月》:「白兔搗葯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月缺了還有圓的時候,月落了還能再升起,而時間和生命呢?其實在歷史舞台上每個人都不過是匆匆過客而已,相對於廣袤無窮的宇宙和亘遠永恆的月亮,詩人們越發感受到個體生命的渺小有限,人生無常,功業難成,歷史興亡……在這看似消極無奈的嘆息中,亦傳達出詩人們參透生命的大智慧。

很遺憾,我倒是不記得自己有過月下漫步的浪漫,那段青蔥歲月,多與農活與飢餓連在一起,皎潔的月下會在田野里與父母一起切瓜干,若有心儀的女子,多是做著同樣的工作,最多可在淡月下瞥見她那模糊的輪廓,有時因風送來隻言片語,猶如天籟,讓少年的心有了一點懷想而已。後來進了城,月色被霓虹燈替代,最奢侈的舉動也不過是向諸如朱自清《荷塘月色》等美文中尋找並體驗一下了。

城市的人們忽視這個貞靜的鄰居已經太久,成熟的人們都把自己歷練到「心有激雷而面如沉湖」的境界,很少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們感動了。經過了太多的情感過濾,月亮已經褪隱到時光深處,若不是偶有一兩個相關的字眼跳出來,許多人已經忘記了世間還有這樣一件物什呢。我在題目中加一個「懷」字,不是懷念的懷,對月亮其實也沒有什麼可值得懷念的,住城市日久,不見月亮已經多年,早已經習慣了。題目中這個懷字,是屈原懷沙的懷字,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舉世皆濁我獨清,剩下的只有懷石自沉汨羅一條道可走。像所有的中國水系一樣,要麼斷流,要麼乾涸,估計汨羅江也差不多,而且懷了月也沉不下去,那懷月還有什麼用啊,想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說明自己已經老了,所以想抓住年輕時的一點美好而已!

李萬瑞│一夜清白

│人向高里走

│老槐樹印象

│南沙的故事

│痛哉秋風散骨血

│一蓑煙雨過瀟湘

│飲其流者懷其源

李萬瑞,濰坊市奎文區作家協會主席,中國文化出版社濰坊地區特約編審,山東省知諾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經理。畢業於武漢海軍工程大學,頻繁調防於上海、青島、舟山、湛江、大連、三亞等地,多次赴南沙參加戰略值勤,上過前線,後供職於大連艦艇學院教務部,少校軍銜。1998年退出現役,專事文化創意工作。著有《濰坊市校園文化研究》《中學日記》《第二故鄉》《生如夏花》《融雪煮茶》等書,參編或主編《國學誦讀》《鋼筆書法》《唱響校園》《孝行天下》《有一種幸福叫感恩》等多種書籍。

《濰坊讀書》系濰坊市紅色文化研究會會刊,業務主管部門為中共濰坊市委宣傳部。編輯:濰坊築夢讀書會;技術支持:山東省知諾文化發展有限公司。

每年六期。歡迎賜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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