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里的床戲到底有什麼作用?
對於這個問題,影片上映當時,李安曾回答說,這一段戲對影片非常重要,沒有這一段,電影就不成立。
在此之前,他就闡述過,《色戒》,「色是感性,戒是理性」。感性必須足夠濃烈,理性必須足夠肅殺。
以梁朝偉世界巨星的名望,把自己這麼交付出去,除了對導演絕對的信任,也是因為他知道,這段戲對影片、對人物有多重要。
這種信任轉化為巨大的創作動力。
據說片中有一場戲拍了十三次,李安都覺得「很不人道了」,「我問他,你看起來還有力氣。他點頭,我們再來」。當導演瀕臨崩潰,梁朝偉上擁抱李安,「導演,我只是露個皮肉,你要保重」。
床戲,是《色戒》敘事的一部分,是人物關係的重要節點。
三段床戲,分別是三場戰爭。是易先生和王佳芝感情變化的三次攻守轉化。是此前所有準備結出的果實,也是最後催生出那個結果的原因。
第一段床戲,出現在影片1小時30分鐘左右,是兩人關係的攻堅戰。拍的是張愛玲在原著里說的那句話,「權利是春藥」。易先生佔據絕對主動。此時,王佳芝和他此前的女人沒有差別。
在此之前,是漫長的籌備、突變、流離以及終於再見。好像一切都桑田滄海,好像一切又都宛如初見。
在這場戲之前,幾個女人在麻將桌上閑聊,「有特工總部的人保護」,「怕扔炸彈」,「發現可疑的,當場就槍斃」。
作為特務頭子,易先生警覺多疑,殘忍冷酷。王佳芝等人的把戲,在他看來如同兒戲。他早就洞悉一切,但不動聲色、冷眼旁觀。
當王佳芝進入房間,易先生早已在房內等待。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在等待他的獵物進入籠中。
他粗暴對待王佳芝。皮帶捆綁、抽打都是特工對待犯人的慣用方式。
狂風暴雨之後,易先生坐在床邊抽煙,盯著癱倒在床上的王佳芝,就像獵人盯著玩弄過後的獵物。
這一段有親吻,但更像是動物間的撕咬。
第二段床戲發生在第一段的九分鐘之後,是兩人關係的拉鋸戰。拍的是張愛玲在原著里說的那句話,「通往女人心裡的路是陰道」。
聽到易先生腳步聲,王佳芝收拾行李,作勢離開。
她對易先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相不相信我恨你」,「我相信」,「我已經很久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王佳芝上去抱住他,「那你一定很寂寞」。易先生的回答是,「可是我還活著」。
王佳芝的陣線開始崩潰,「我現在回來了,你還恨嗎」,「不恨了」。
很多人都注意到,在這一段出現了那個著名的回形針體位。其實這一段還有兩個細節,王佳芝在過程中去親吻易先生,被強制拒絕。
另一個是王佳芝在易先生身上遊走的時候,再次出現了影片開始那個狼狗的鏡頭。特工荷槍實彈,牽著狼狗,遊走在衚衕里。
性愛對於女人,是愛。對於男人,除了愛,還有宣洩等其他原因。
對於狐狸、豹子、老鼠幾種動物屬性組合而成的易先生,性愛是陰雨、狼狗、冷槍、暗殺、酷刑,也是糖果、絲綢、熱酒、溫柔鄉、英雄塚。是最初和最後的閘口。
在這一段快要結束的時候。王佳芝說出了,「給我一間公寓」。此時,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在這間公寓里,她是要完成刺殺任務,還是甘心做他的金絲鳥。
易先生摸了摸她的頭髮,親了親她的臉,沒有說話。
此刻的易先生已經開始鬆動,但侵略性仍在。
第三次開始之前,王佳芝第一次進入了他不允許她踏足的辦公室,他帶她去了一個「比較好的地方」。王佳芝說出了,「也許你還有別的女人」。
當女人開始嫉妒,這就是愛了吧。
在兩人共赴第三次的車上,特務頭子易先生對王佳芝說出了,「今天想你,張秘書說我心不在焉」。
向王佳芝說起了工作上的事,「在車站逮捕了兩個人,都是重慶方面的重要分子。」「腦殼去了半邊,眼珠子也打爛,我認得另外一個是我黨校里的同學,我看著他兩手被吊在鐵棍上,我說不出話,腦子裡浮現的竟然是他壓在你身上干那件事。狗養的混賬東西,血噴了我一皮鞋,害我出來前還得擦……」
當男人在身體之外,和一個女人說起他的心事和工作,這就是愛了吧。
1小時52分鐘的時候,第三段床戲。這是以一方全線失敗為標誌的勝利戰。只是,他們還沒有預料到,「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都已啟程」。
這一段拍的是張愛玲在原著最後說的那段話,「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是虎與倀的關係,是最終極的佔有。」
勝利的標誌是兩個重要細節,一個是出現了前兩段床戲從來沒有出現的女上位。女人開始在性愛中佔據主動。
另一個就是,在過程中,王佳芝用枕頭捂住了易先生的眼睛,鏡頭從床邊掛著的槍的角度,注視了這一整個過程。
王佳芝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幹掉易先生,完成任務。但她沒有。女人開始愛了,就成了傻子,受不了對方給的一點點好。
她最後的死亡,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露出猙獰的形狀。
易先生是殘忍的豹子,也是迷路的孩子。只有王佳芝和王佳芝的身體才能讓他找到自己。而在那樣的時局之內,當他找到自己,也是他滅亡的開始。王佳芝那句「快走」挽救了他,也再次殺死了他。
他和她用不同的方式,迎接了各自的死亡。
身逢亂世,他們都逃無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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