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洞石二三事
雅合霜容潔，非同雪體輕。
晶瑩剔透，冰清玉潔。
地清而質靈，爽然如霜雪。
雖無典籍、詩篇以頌，
卻得姑射仙子之姿。
1
「切得不好要中風」的「貴妃石」
筆者有一日到文化城的一位朋友處聚會，一進店面，被他嚇了一跳。此君和滿座的朋友，手持電筒，正對著一件荔枝原石，看來看去。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這位朋友從別人處拿來一塊原石，還未決定是否出手購入切章。
筆者開他玩笑，叫他閉眼切了，朋友苦笑著回答：「太貴了，切下去輸了，怕自己會嚇到中風。」滿座聽了都大笑，但也沒人再去慫恿。
荔枝洞石 素方章
福建東南2017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這位石商朋友的疑慮，筆者也能夠理解。如今田黃之外，即屬「石中貴妃」——荔枝洞石價昂，一塊不大的荔枝原石，往往叫價數十萬元。一旦決意切章，不管結果如何，成本總是不小。難怪這位朋友繞著石頭看了幾十分鐘，鉛筆尺子齊齊上陣，畫了好些道道，也沒敢決定。
荔枝產於壽山，屬高山脈系，因其清靈秀美，又被稱為「石中貴妃」。自發現至今，荔枝洞石三十年來始終價格長陽不衰，可以說是一個價值相當穩定的石種；大家每每說到拍賣場上創造高價的壽山石拍品，總少不了荔枝的身影。上拍場的荔枝，多都是素章、章坯一類，再就是薄意和博古。相比之下，高價的鈕章或者圓雕，所佔比例不及其他石種。
荔枝洞石 童趣薄意扁章
福建東南2017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這種情況，源於荔枝本身的特殊情況：荔枝洞石給予人的印象，往往是飽滿整飭，皓白如雪，既不似芙蓉那樣諸多掏挖，又不像水洞、高山那般多色冶艷。拍賣場上，大家常見的荔枝洞石印章，更是以體量巨大、印面齊整的正章居多。
前一陣三坊七巷辦了一場壽山石原石的展覽，展廳里展出幾件原石，個頭全都極大，完整度也高。乾淨齊整的原石，在壽山石里並不多見，不少外地來看展的石友，都大吃一驚。實際上，荔枝洞石的原石的完整度和體量，一向都和別的石種是有所區別的，只是大部分外地石友對此並不熟悉而已。
荔枝洞石的巨大原石
比起其他石種，原石完整的機會要高得多
從前的壽山石農說原石，沒有什麼科學家似的計算單位，而是常按「窩」來算，因為壽山石的礦脈中，有些原石都是在雜岩的夾縫裡一團團的聚集起來的，在整個山體之中，所佔比例並不大。與其算「立方米」之類的體積，不如按「窩」計算來的方便直觀。
據說，早在1987年開採的時候，荔枝洞石與一般石種不同：這個礦脈的石肉團的體積相對別的壽山石礦脈，顯得特別大。當時開出的原石，普遍都有茶盤大小，小的也有茶盤的一半多。
有人形容當時荔枝洞挖到的原石，大到不能按「一窩」計，而是按「一船」計，可見荔枝洞原石開採時的情況，由此也可知，為何荔枝洞石至今能留存的大料都如此整飭。究其根源，還是因為原石的完整度高。
劉愛珠、陳石合作?荔枝洞石?敦煌印象套章
福建東南2017春季藝術品拍賣會
不過，八十年代，大多數人急於脫貧，所以開採十分瘋狂。曾聽人說，那時壽山上採石，又往往會出現這種奇觀：一個礦洞打出了好石頭，附近馬上就有幾家石農圍著周邊開挖新的礦洞，從不一樣的方位開鑿，向這個出產好石頭的坑脈方向靠攏、挖掘，期待也能有機會共享這一脈線的好石。
在荔枝洞里，這樣的事情也不例外。據《福州壽山石志》上記載，當時同一脈上，就有「紅妹洞」 「青年洞」以及「立冬洞」先後出石，其中以「紅妹洞」出產的石質最佳。可惜的是，荔枝這一石脈，雖然團塊較大，出產的石肉體量相對完整，但總儲量卻很單薄。「競采」不過一年多時間，即告絕產。
荔枝洞石、牛角凍石、善伯洞石 文玩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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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荔枝洞石的名氣卻未衰弱，反而因稀缺及美麗備受關注。八九十年代，不少台灣、日本藏家，均對其趨之若鶩。千禧年後，更有石商憑藉專營此一石種，賺得盆滿缽滿。
三十年來，即便石市行情不時波動，大家對此品的信心卻從未改變，可謂「長陽不改」的「硬通貨」之一。這是因其等次、質地以及價值的高低，都較為開門見山，無論新手行家，都樂於接受，也能夠欣賞的緣故。
荔枝洞石 松下雅聚薄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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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地攤閑逛，只要是荔枝洞石為材，即便一個掛件、手件，都索價不低。這一品種於賞玩之外，在投資和保值上的獨有優勢，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2
工藝的潮流與變化
荔枝開採在建國後，因此沒有舊工制鈕或圓雕的可能性。倘若有標註民國、清代名手刻「荔枝洞」者，不是石種有誤，就是雕刻作假。
荔枝發現於八十年代，於是工藝在早期只有兩個大方向：台灣風格，內地風格。台灣藏界那時候的金石氛圍較重，喜歡印章，所以不少冰糖地的荔枝，因此都切章刻鈕，所作也多是老題材。工藝的造型與處理手法，大體的形感也一般是繼承七八十年代的刻鈕習慣，少數亦有迎合台灣審美風氣的改變。
荔枝凍石 羅漢鈕日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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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多年來，內地經濟發展，這些漂去台灣的荔枝洞石，多半又迴流內地。而因為十多年來荔枝洞價值提升的速度太快，有時石商還會將這些荔枝鈕章切下一段，「一件變兩件」，帶有一小節章體的鈕章，可做小單品售，大材素章則進入高端的拍場，或刻薄意，再度創造高價。
與台灣不同的是，內地人當初普遍愛拿質地上乘的荔枝刻圓雕。九十年代流行大型擺件，荔枝刻觀音、彌勒者不少。去年東南秋拍拍出的王祖光作荔枝觀音，就是其一。
而如圓雕名家郭功森，當年也用荔枝洞石雕刻過一些人物件，有大有小，因為郭功森出身傳統的「東門派」，因此既有遵循傳統的形制、手法，亦有49年後流行的寫實類風格，其趣味當然落差不小，但相似之處也有，就是工藝大多頗精。
郭功森 荔枝洞石 漁翁得利擺件
福建東南2017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荔枝洞出產的年代下，除了老大師，那時候比較「新潮」的「學院派」，也樂於以之入刻。如「學院派」的林東，也以荔枝洞刻過一批彌勒。
這些彌勒，造型雖然還是常見的傳統造型，但所刻的開相與軀體塊面，都與傳統工藝略有不同，立體感更好一些，面部的種種特徵，也多用塊面來體現。後來有些遠銷台灣，有些則還會在本地拍場上露面。
說實話，三十年過去，工藝上的「時髦」兜兜轉轉， 被改工的作品不計其數，越好的材質，被改工、重刻的機會越大。如今，亦只有這類雕刻水準紮實的雕刻品，才能在這種名貴的石材上，保持足夠長久的「自我面目」了。
林東 荔枝洞石 大肚彌勒擺件（局部）
福建東南2017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在當今，比起圓雕，荔枝制印章還是更加普遍一些。荔枝鋸章，其實成品率比杜陵來得高，更比芙蓉省事。杜陵後期開採炸藥用得太多，故而多裂，色彩掩映下，又常常不易判斷是否有砂；芙蓉則是天生多砂，判斷砂的走勢十分費神，一旦砂吃透，就麻煩多多。相對而言，荔枝因為石肉色白，打光照射，有無格裂雜質基本上是一目了然的。
且荔枝原石的石肉集中，不與粗岩交纏，切起來無需太過擔憂。也因此，荔枝雖然絕產已久，總量不豐，但仍然有足夠數目的印章料存世。歷年以來東南拍賣中的出現的經典荔枝洞素章，都可見端方氣派的器型，以及規矩方正的印身。這些美麗的荔枝洞石素章，都是這種大前提下誕生的結果。
陳達 荔枝洞石 博古文字方章
福建東南2013春季藝術品拍賣會
如銘字章、博古章等，也屬於對材質完整的要求度高的雕刻題材。故此博古、文字，也很適合在荔枝洞石上進行發揮。如陳達先生刻金文、潘驚石先生刻博古紋者，也都好選用荔枝洞石，即此意也。
3
質地的高下與稀有度
講到衡量質地的標準，對於這個石種而言，還不算複雜：白色荔枝洞石最為常見，以純凈無暇者居上。軟絲者勝於硬絲者，細絲者勝於粗絲者，材大者勝於材小者。 不過一顆荔枝洞石的價值，並不能從單一一個方向論斷，以上幾樣標準，都要綜合考慮。
除此之外，堅結亦是一項重要的標準。筆者一位擅刻博古的雕刻師友，平生所刻荔枝無數，坦言荔枝洞所出之石，也有分別。普通的荔枝洞石與所有高山系相同，盤玩日久或上油保養，都會漸起包漿。但有些質地特別堅密凝結之材，則能夠清透一如往昔。有佼佼者，甚至可數十年保有其冰清玉潔的外觀，絲毫不染纖塵，此類絕品，亦屬難能可貴。
鄭幼林 荔枝洞石 彌勒擺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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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荔枝中，絲紋也是一景。業內屢有傳說，當年荔枝盛產時，不少石農在溪邊鋸章，邊角料被隨手丟入壽山溪中。後來有人在壽山溪撿到這些荔枝的「片片」，發現經過三十年溪水滋養，已略似坑頭田的情狀。此事真假，筆者不能確定，但之所以有如此的說法，與荔枝洞石本身自帶的美麗絲紋大有關係。
荔枝洞石的絲紋，市面上常見的概念是這幾種：其一，是軟絲與硬絲之分。其二，是粗絲與細絲之別。對於兩者區別，不少石賈也說得含糊不清。
荔枝洞石 古獸鈕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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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有一次請教省寶玉石協會的姚春茂先生，姚先生對筆者明言：所謂硬絲，常常是說一種略帶棉砂體的絲紋，這種絲紋切章之後，即便拔光還是有砂質感，即所謂的「拔不光」。
而軟絲是正常的肌理，不會影響石頭表面拔光的效果。前者「骨頭硬」，後者「身段軟」，固有軟硬絲之分。
而粗細絲，則是純粹靠眼觀察，即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在這點上，荔枝、田黃的審美傾向雷同，絲粗豪者，當然不如細膩者價值為高。而絲紋混亂者，又不如絲紋有規律，能夠帶來美感者受歡迎。
黃功耕 荔枝洞石 彌勒擺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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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看「絲」之外，色彩也是荔枝洞石分高下的要點之一。荔枝洞石在開採過程中，雖然石質精彩，可惜多是單一的白色質地。有俏色者，鳳毛麟角，面對總量看來，只能算九牛之一毛而已。
因此帶俏色的荔枝，相對少見。東南拍賣歷年來，成交價格最高的十件荔枝洞拍品中，七件均帶有黃俏色，件件都價逾百萬，是夜場拍賣中的明星。可見這一品俏色的稀缺程度，連最業界流通最頂端的拍賣行，亦不敢小覷，每每選入夜場，以壯大聲勢、陣容。
汪世傑 荔枝洞石 皆大歡喜薄意方章
福建東南2017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比黃俏色更罕見的，是紅色的荔枝洞石。荔枝之紅，是極為細密的紅色丹砂構成，肉眼難以分辨，只在高清的攝像拍照下，能夠得窺一二。也因此，荔枝之紅，尤為均膩細緻，也帶輕盈之感。
帶紅的荔枝洞石，當年在開採中也僅能偶得，並多附著於白色石肉之上，沒有太大的面積。故此有紅色的荔枝，大家均十分珍愛。石賈如得一塊帶有紅、黃俏色的荔枝洞石，往往願意花費重金延請名家制鈕，或是雕琢薄意，以期大大提升其價值，其重視的程度，亦不遜於對待田黃。
郭懋介 荔枝洞石 劉海戲蟾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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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知名的雕刻家，遇到這類寶玉石級別的荔枝洞石，也會特別著意經營。如業界宗師級的人物郭懋介先生，生前就曾為一件三色荔枝洞石方章刻鈕。
此章有紅、黃、白三色，且俏色為多，明艷照人。懋介先生在鈕頭刻一劉海，半是圓雕，半是浮雕，刻錢串戲釣金蟾。而背後通透處，則用薄意刻山石與祥雲，將荔枝洞石上原本的軟絲，取俏成了繚繞山間的飄飄仙氣，配合俏色掩映，頗有一些雲蒸霞蔚的的氣息。
郭懋介 荔枝洞石 劉海戲蟾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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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作品，用到了圓雕、浮雕、取俏、薄意，可以說非常全面地體現了郭懋介先生的各種工藝風格。且刀筆點畫之周祥，圖像布局之平實，都叫人看得出石卿面對這等寶石的苦心。由此也可知，三色荔枝之貴，足以讓一位雕刻大師為之傾盡全力、毫無保留了。
白色荔枝中，在稀缺性上能高過俏色荔枝的，僅有「冰糖地」一品。在荔枝洞石之中，如果透明度高，猶如冰糖結晶感覺的，則稱之為冰糖地。這一體質地，是荔枝中的頂峰，段位亦等同於都城坑中的「玻璃地」。
「冰糖地」的荔枝洞石，在八十年代末期出產，當時壽山上，日本、台灣人來往甚多，尤其台灣藏家，往往一見佳石，就雙眼發亮，旋即大批收入囊中，漂洋過海而去。多年之後，才逐漸迴流，並且個個身價不菲。
一塊拇指大小的「冰糖地」荔枝小章，坊間即有石商對筆者叫價至數萬元，並且不屑於還價，而東南拍賣這樣的壽山石大拍場中，「冰糖地」的荔枝洞石，也是可以毫無疑問進入夜場的嘉賓，這樣的優越性在其他石品看來，真是難以想像的！
冰糖地荔枝洞石 三獅戲球方章（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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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石友回想當年情況，說荔枝洞石初產石時，鋸出手指大小的印章，可作價數十元人民幣，寸章價價格更高，兩百元，三色荔枝洞和「冰糖地」則賣到五百元之高。
三十多年前，中國人的收入水準，每月也大多就是幾十元而已，一顆高級的荔枝洞印章，普通人要不吃不喝一年，才有望收藏一件。這段往事，也足以證明荔枝洞石的「門庭高貴」，是始終未變過的。
程由軍 荔枝洞石 童子戲彌勒擺件
福建東南2017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有一次韓天衡先生來榕講座，筆者向先生詢問：「覺得收藏壽山石是否值得？」韓先生一笑之下，用荔枝洞石舉例說：「當年一件荔枝洞五百元，一年工資也就買下了。今天一件『冰糖地』的荔枝洞石多少錢，大家一年的工資，還有希望買嗎？你問壽山石是否值得，我們從最俗的地方來說，看它價值的增長，不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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