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錯過的你（上）「from《花羽季木棉森林》」
文/李若菡
圖/東方游
1
蘇黎世到鄭州的航班通常在凌晨到達，三萬英尺的高空顯得每個人是那樣渺小。我坐在頭等艙靠窗的位置，長時間的飛行讓我的胃有些不適，美麗的空姐遞過來一杯溫熱的開水，用好聽的普通話告訴我 :「女士，還有二十分鐘，航班將會降落在新鄭國際機場，請您再耐心等待一下。」
我把額頭輕輕地靠在機窗邊，依稀可以從巨大的陰影中看到這個表情落寞的女孩，光潔的額頭，被刷得根根分明纖長濃密的睫毛，精緻的鼻樑，看上去依舊年輕，卻透露著莫名的疲憊。
今年我二十五歲，幾年的國外生活讓我獨立又沉默，我似乎已經記不太清那年的自己，拖著一隻巨大的行李箱，站在那個每天上演著無數離別的候機廳，流著眼淚左顧右盼也沒有等到要等的人的情景。
我不止一次在內心唾棄過那個無助的自己，一個童話世界的分崩離析，我花了三年的時間來重建，我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是剛進入這片熟悉的領土，那些記憶便如潮水般洶湧而來，迎頭痛擊，我知道這次我大約又不戰而敗了。
2
飛機平穩地降落在停機坪，廣播里播報著地面溫度13°C，我打開手機，又從隨身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外套，「嘀嘀嘀」，我收到了小喬的微信——王雲深同學，我代表播音系全體駐守鄭州大本營成員熱烈歡迎小海龜榮歸故里!
想到這個上周還隔著幾個大洲，在FaceTime上給我秀她女兒新尿布的大學室友，我就忍不住笑了出來，片刻又收到一條微信——王磨嘰，你怎麼還沒呱呱墜地?我快冷成狗了，在出口等你。
當我在接機口看到那個扎著馬尾，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女孩，笑靨如花地沖我使勁兒揮舞著雙手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七年前的她，時間飛逝，似乎只有小喬永恆不變，即便已為人母，時光對待她也是格外仁慈。這個對待每件熱愛的事情總是全力以赴又總能滿載而歸的女孩，讓我突然熱淚盈眶，鄭州，我終於回來了。
並沒有想像中的熱情擁抱，小喬接過我僅有的行李箱，快步在前面帶路:「我把車就停在門口，飛了十幾個小時累了吧?」小喬的白色路虎車在全段禁停的交通牌下顯得格外滑稽。我想起大三時的小喬，每晚挑燈夜讀，誓要和那本厚厚的考研英語冊同歸於盡的樣子，那一年我和魏浩然還處在如膠似漆的階段，不上課的時間就躲在學校門口那間前幾屆學長開的咖啡館裡，吹著空調，互喂著冰淇淋。
我並不能理解小喬跟考研魚死網破的決心，她也沒有工夫給我解釋，指著一輛從我們面前疾馳而過的路虎跟我說:「看到了嗎?我一定要靠自己擁有它!」
我不以為然地說:「青春就這麼幾年，你再這麼熬夜，等你開上路虎，也完全沒有美女豪車的感人場景了。」她身邊的曾飛笑得一臉諂媚:「沒關係，小喬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娶她!」
這麼多年過去了，小喬擁有了路虎，曾飛娶到了小喬，我真羨慕他們呀，初心不忘，求仁得仁。
我差點兒忘了那一年的我，也曾經有一個夢想，魏浩然，他就是我的夢想。
3
十八歲的那年夏天非常熱，每天廣播里循環播放的話，總結起來就是:就算天上下人民幣，也千萬不能出去撿!
作為一個剛剛結束高考，只能每天被40°C高溫困在家裡的花季少女，我差點兒被悶出病來。
收到Z大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媽流光了她40年積攢的眼淚，嚇得我爸趕緊大擺筵席說要給她壓驚，「驚」是驚喜的驚。
那天的場面我至今難忘，我從小長大的小弄堂里齊刷刷地擺滿了桌子，滿桌的酒菜比過年還豐盛，人聲鼎沸，鑼鼓喧天，要是不知道的，肯定會以為是哪個大財主家嫁女兒了。
你們別嘲笑我父母俗，因為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他們幾乎沒有念過什麼書，早早地便進入社會，在這兩個如今還算成功的生意人眼中，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的這張錄取通知書彷彿打開了他們新世界的大門，所有的遺憾將被填補，所有辛苦終是值得。
兩個月後，我媽把我和一包行李打包丟上了去鄭州的大巴車。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她一本正經地叮囑我:「王雲深，這四年你只需要做兩件事，第一件好好學習，第二件還是好好學習，其餘的不準想也不能想，否則我和你爸絕不放過你!」
在蘇黎世的三年，我經常夢到那一年的媽媽，她眼裡深深的期盼和在大巴車駛出車站後久久不願離去的身影，而那一年的我卻被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的新奇感佔據了全部的注意，看著熟悉的街道一點兒一點兒向後飛速跑去，我有預感在前方等待我的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4
我原本害怕打擾小喬，已經訂好了賓館。她卻不顧我的反對，直接把我拖回了她家。
「房間早就給你打掃出來了，住什麼賓館啊?今晚讓小桃子和她爸睡，這麼多年沒見，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看著小喬小貓一樣亮晶晶的眼睛，我好像真的回到那個炎熱的夏天，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嗨，我叫余小喬，以後就是你的同學兼室友啦!」
鄭州夜晚的風依舊燥熱，我和小喬洗漱好，把空調定到 26°C，鑽進了柔軟的被窩，她湊過來輕輕摟著我的胳膊:「真好，雲深，我真怕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這樣細微的蟬鳴聲，我和小喬蜷在那張只有一米左右的上下鋪上，吐槽著慘無人道的軍訓大魔頭教官，頭頂的吊扇奮力地轉圈，送出陣陣溫熱的風。
「今天唱歌的那個男生長得可真帥啊!」小喬花痴地說，「我怎麼覺得他好像有事沒事老偷看你!」「你不要亂說哦，我可是一個要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的人，不要跟我談兒女私情!」也許是嘴角那忍不住的微笑已經泄露了我的小秘密，小喬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好的，令人敬佩的接班人!」那天晚上，那個穿著迷彩服的高瘦少年不斷地出現在我夢裡，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唱著好聽的歌:「抓住那隻蟬以為能抓住整個夏天。」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好像有一個熠熠生輝的未來。
他就是 18 歲的魏浩然。
「雲深，你後悔過嗎?」小喬的聲音把我從回憶里拽了出來，「當年魏浩然多愛你啊，你還記得嗎?你非纏著他跟你下象棋，不停地耍賴，說自己的馬有三條命，又說自己的象是小飛象可以過河，車是碰碰車可以拐彎，就這樣都下不贏他，用他的士幹掉了他的將，說是你培養的間諜，他不跟你玩了你還生氣，一個星期沒理他，魏浩然這麼驕傲又有原則的人居然用了五個哈根達斯冰淇淋來哄你，那時候我真覺得沒有任何事能讓你們分開......」
是啊，那一年的我們站在彼此身邊堅決得像兩個鬥士，我敢打賭，大學時候百分之九十九的小情侶們都想過天長地久這件事，我在百無聊賴的聲樂課上，甚至給我們未來的小孩取了二十幾個名字。
魏浩然啊，光是再叫出他的名字，就足夠讓我覺得萬分感傷。
5
小喬向公司請了兩天假，說要帶我重遊鄭州。第一站就是Z大。我抱著軟綿綿的小桃子坐在副駕駛座上，剛牙牙學語的小桃子一路顯得特別興奮，小喬溫柔地看向她:「看桃子多喜歡你這個乾媽!」
可愛的小桃子抓著我的食指就想往她嘴裡送，這個小吃貨簡直跟她娘一模一樣。
「以前吧，從來沒想過一個新生命會這麼有趣，有了桃子之後，真是覺得每一天都會多愛她一些，這種感覺太奇妙了。」當了媽媽的小喬真是周身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雲深啊，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走出來?離家萬里，總該找個人來照顧自己吧?」
這也是這些年來，每次跟家裡通話，我爸必問的問題就是:「雲深啊，你打算什麼時候找個合適的人啊?」他們的擔憂我都明白，可是「打算」和「合適」這樣的詞語要怎麼附加在感情上，我始終不得其法。這六年我不是沒有想過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可是兩個人要費勁地找話題來填滿吃飯的時間是比一個人吃飯更難的事情，我仍然天真地覺得未來的人生不能因為道路難走要找個人陪伴才能走完，而是相遇的那天天氣很好，好得讓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就像那一年，我在新生報到處，一眼就看到了魏浩然。
我清晰地記得他那天穿的白色T恤胸前印的Superman(超人)圖標，濃烈的陽光透過樹間的罅隙落在他眼角眉梢，我一直覺得我的青春是從那一刻正式開始的。他穩穩地接住我像進城務工的農民工背包，朝我露出友善的微笑:「同學，你的包實在太沉了，不然我幫你吧?」
我忙不遲疑地點頭：「嗯嗯嗯，我願意！」
「關於鄭州我愛的全是你，愛到最後我們都無路可去......」電台里放著李志的歌，像他唱的那樣，關於鄭州我想起的全是他，皆是懺悔和委屈。
Z大跟我記憶里的模樣完全重疊起來，蔥鬱的香樟樹，永遠排隊的足球場，操場上坐在一起吹牛稱兄道弟的男生，和那些坐在更遠處，眼神卻偷偷停留在心儀的人身上的女生們，每一處都是青春的模樣。
那個給我們上過策劃課的老師還在，她居然還記得我這個在她的課上一次都沒有發過言的學生。
她曾經給我們講過一個叫概率的問題，她說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最後的那個人的概率是多少，我已經不記得了，總之是一個特別特別小的數字，所以她說，一定要珍惜現在身邊的這個人。那時候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她並不比我們大幾歲，在講課的時候總是臉紅，聲音小小的，但是那節課我卻聽得非常認真，還在睡成豬一樣的魏浩然的胳膊上畫了一個讓他整整三天才洗乾淨的簽字筆文身。
二十二歲的分離像是人生當中最大的一場暴雨，把曾經的誓言沖刷得面目全非，泥沙俱下地沖毀苦心經營、翹首盼望的未來。我們念了十幾年的書，學習過怎樣用最簡便的演算法解開一道難題，學習去體會拗口的詩句中蘊藏的情感，卻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教過我們，應該怎麼去面對離別。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保持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頻率一致的成長。
當年的宿舍樓斑駁的外牆已經翻新過了，沒變的是樓下的玻璃門上依舊貼著那張醒目的告示:男生止步，請勿喧嘩。
大二那年寒冬，鄭州連下了一周的雪，在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的時候傳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女生宿舍的暖氣管道由於年久失修出現爆裂，距學期末考試放假還有整整半個月，我和小喬像是兩隻驚弓之鳥，天曉得鄭州的冬天有多冷，沒有暖氣，不如直接讓我們去死!
沒過兩天，我就光榮就義，重感冒附體了。
那天，我裹著厚厚的被子蜷在被窩裡，感覺怎麼都暖不熱自己。小喬去上課前給我灌的暖水袋已經涼透了，我只覺得頭暈腦漲，正準備給魏浩然發簡訊的時候，突然聽到陽台的窗戶有細微的聲響，然後我就看到趴在窗外的魏浩然，他的背上還捆著一個大大的包裹，看上去滑稽極了。
我們的宿舍可是在三樓啊，我不知道他在爬上來的時候有沒有害怕，總之我是差點兒被他嚇哭了，我一邊開窗把他放進來，一邊責怪他的不計後果。
他沖我笑道，「你們那個宿管大媽實在太難搞了，我跟她說我女朋友等著我救命，她都不肯放我進來，我想了想，革命不能遇到一點兒困難阻礙就退縮，所以我只能曲線救國，翻牆爬水管了。」他把從室友床上拆下來的電熱毯給我鋪上，「好了，這下就不會冷了!」
後來，曾飛告訴我，魏浩然為了給我借那床電熱毯，給室友刷了一個星期的球鞋。上帝作證，在那一刻我是下過要跟魏浩然一輩子在一起的決心的。
未完待續
選自《花羽季木棉森林》
《花羽季》，致敬原創青春的純愛文藝志。專為喜愛青春微酸、暖愛故事的男生女生打造的時尚閱讀產品。內容集結了溫暖校園純愛故事、微甜感人的青春故事、Q萌有趣的幻想故事、催淚的親情、友情故事、夢幻華美的古風玄幻、知名青春作家青春感悟專欄以及青春純愛的重磅連載……
當青春遇見愛，當你遇見《花羽季》，一切都剛剛好。
《花羽季木棉森林》《花羽季年華未央》即將上市，敬請關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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