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付鐵道部大院回憶錄75-國慶節的三大任務
我們小時候，每到九月份都是最忙的時期，不是忙學習，而是忙國慶。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都不大理解：籌備國慶活動那都是大人們的事情，你們這些學生有什麼可忙的啊？你們可不知道，那時候的北京市民——特別是我們這些學生，每年國慶節都肩負著三大任務呢：組字、遊行、晚會。有資料顯示，那個時期每年參加首都國慶遊行、晚會的人數高達一百多萬人，再加上擔任維持治安的民警、把守路口的標兵、在街道維持治安的「大媽偵緝隊」等，北京城幾乎每個家庭都會有人參與其中，「忙國慶」也是那個歲月北京市民政治生活中最重要、最難忘的經歷之一。
先說說「組字」吧。
這個詞兒現在的年輕人聽著可能有點耳生。所謂「組字」（也有人稱之為「舉花」）就是天安門廣場舉行大型活動時，由十萬學生靠手中不同顏色的紙花組成各種圖案或口號。
據說建國初期的國慶節，遊行開始前，參加活動的廣大群眾舉著國旗、紅旗聚集在天安門廣場上，並沒有具體任務，就是乾等著看遊行，從天安門城樓望下去顯得有些雜亂。後來，遊行指揮部嘗試由廣場上的群眾用手中的花束來組成「國慶」兩個大字。試了一下，受到天安門上中央領導和觀禮貴賓們的好評。由此以後，天安門廣場上的群眾就擔負起了「組字」這個艱巨的任務。
建國十周年大慶時，廣場上除了「國慶」二字，還組成了「1949國徽1959」的圖形，以後幾年又增加了「毛主席萬歲」標語和「旭日東升」圖案。再後來，又增加了「祖國萬歲」、「振興中華」、「保衛和平」、「中國共產黨萬歲」等標語和更加漂亮的圖案，為國慶遊行增添了新的色彩。
每年進入到八月份，各學校就開始組織學生進行訓練了。參加天安門國慶組字，就有機會見到毛主席，這是多少中國青少年夢寐以求的願望啊，所以大家都想去，但這是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不是隨便每個人都能參加的，必須經過學校嚴格挑選，必須是家庭出身好、品德好、守紀律、學習好、身體好的同學才有機會。
組字看似簡單，實際上是個龐大的系統工程，需要非常嚴格細緻的組織和訓練才能達到要求。按照指揮部的要求，廣場上十萬群眾舉花組成的圖形，絕對不允許一個人出錯。因為如有一個人舉錯，就會使整個圖形走樣變形。
我雖然沒有機會親身參加過組字，但我老姐參加過，我聽她以及其它參加過活動的同學講過當時的經歷。
參加組字的同學每人手持兩個可以摺疊的紙花，通過變換紙花的顏色來組成圖案和巨幅標語字，以達到廣場整體的布局效果。國慶指揮部把廣場組字的圖案精心分解到每一個人，參加組字的每個人都會領到一個卡片，上面寫上你的編號，即在廣場上所站的位置是幾排幾號，這個位點上有幾種花，還要寫明信號旗語的種類（準備、舉花、放花等），見到升什麼信號旗、吹什麼哨子時就舉什麼顏色的花。
訓練很枯燥，每天就是列隊，舉花，放下，舉花，放下，無限次反覆。而且還要求站姿標準，舉花的高度整齊劃一，胳膊不能亂晃，做到這一點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負責訓練的老師反覆告誡大家，我們是一個集體，我們的任務是艱巨而光榮的，毛主席和國家領導人以及外國來賓都在天安門上看著我們呢，假如有一個人出了錯，就會在紅色海洋里出現了一個黃點，或是組一個字的時候，少了一點點，在天安門上都會看得很清楚，就會造成嚴重的政治事故。這關係著集體的榮譽，更是國家的形象。
參加活動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政治覺悟都是很高的，都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是決不能出一點差錯的，所以訓練都非常認真。北京九月的天氣，白天還是很熱的，連續的訓練，必須站的紋絲不動，兩隻手各拿著一個紙花，一會舉這個、一會舉那個，站得時間長了渾身酸疼，有些身體不大好的同學會站著站著就暈倒了，但那時候的口號是「學習解放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輕傷不下火線」，稍稍休息一下，這些同學就又回到隊伍里進行訓練了。天熱，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流也不擦一下，保持一動不動的姿態，那個情景也是挺讓人感動的。
儘管訓練很累，但每個人的心裡都是快樂的，因為這是一個光榮的任務，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被挑選上的，是一種政治榮譽啊！
好容易等到了十一國慶日，一大早，參加組字的同學就集合了，整隊點名，排隊進入天安門廣場的指定位置。男同學一律是白襯衫、藍褲子，女同學都穿著白襯衫和花裙子，所有少先隊員都系著鮮紅的紅領巾。
國慶遊行開始後，儘管廣場上非常熱鬧，但負責組字的學生們一點不敢分心，眼睛都直楞楞地看著指揮旗，按照指揮操作著手中的紙花。大家雖然看不見自己組字顯示出的效果，但大家知道，自己和夥伴們所組的標語口號，毛主席准能看到，千萬不能打錯了。
在長達兩個小時的國慶遊行之中，組字的圖案會隨遊行隊伍的不同而變換。比如說工人方陣走過來，組字的圖形是一隻鐵水奔流的鋼爐，農民的方陣過來，圖案就變成麥浪滾滾，各方隊行進之間，會顯示國徽圖案和革命口號。
當所有遊行隊伍都通過天安門後，對於組字的孩子們來說，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就來到了，因為每次國慶遊行的最後一項，是廣場上的少先隊員集體湧向天安門，接受毛主席和黨中央的檢閱。天安門上一聲號令，幾萬名紅領巾吶喊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搖晃著花球、彩帶和國旗，奔向天安門金水橋，跑到天安門城樓下，來到了毛主席的身邊。
據當年國慶遊行的組織者回憶說，起先曾要求少先隊員們排成整齊的隊伍走向天安門，但是隊列太寬，訓練起來有困難，而且也顯得熱情不足，於是就讓少先隊員們隨意地歡呼著向前沖，儘管隊伍看上去有些混亂，但孩子嘛，大家都能理解的。不過，這樣隨意地跑也有些危險，就是怕有人跌倒造成踩踏事故，所以老師們就一再囑咐：大家慢一點跑，注意安全！儘管如此，每年孩子們們都有跑丟鞋、跑丟眼鏡、跑丟紅領巾的。每年國慶遊行結束後，廣場上都會撿到一卡車的鞋子等物品。
值得參與者們自豪的是，組織了那麼多年的國慶活動，年年十萬人的組字，竟然從來沒有出過錯，這的確是個奇蹟。
說完組字，咱再說說國慶遊行
上學時因為我是鐵三中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所以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是參加國慶晚會以及後來改革後的國慶遊園活動，所以就沒有機會參加國慶遊行。
但是參加工作後，我終於有機會參加遊行了。退伍回京進入銀行工作的第二年，我不僅有幸參加了國慶的遊行，還擔任了我們那個方隊的分隊小領隊。
那年我們是「首都群眾」方隊，雖然是「群眾」，但也要求隊列整齊，保持方隊的隊形。
訓練很困難，不像當年那些學生，學校統一組織來訓練就是了，我們這個方隊都是來自各個單位的在職員工，互相也都不熟，訓練不是完全脫產，每次訓練都要向自己的單位領導請假，難免有時候來的人不齊，這樣訓練起來就比較困難。好在大家都有積極性，都能服從我這個臨時指揮者的命令。我那時候剛從部隊退伍回來，作為正規野戰軍的步兵班長，我的隊列底子比較好，指揮隊列的口令清晰，嗓音洪亮，很有氣勢。後來整個方隊大合練，國慶指揮部的領導驗收審查，我們單位的領導也去了，合練結束後，他很高興地對我說，剛才在主席台上，國慶指揮部的領導指著我說：「那個小夥子是哪個單位的？口令很厲害嘛！」我們單位的領導當時也覺得很有面子。
臨到國慶了，隊列訓練也差不多了，我卻為遊行穿什麼衣服發了一陣子愁。當時國慶指揮部的要求是，我們這個「群眾方隊」的人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可我那時候經濟條件不大好，我最好的衣服就是退伍帶回來的舊軍裝，但是遊行不許穿舊軍裝，也不能穿補丁衣服。為參加遊行買一件新衣服吧？那時還真沒有那個條件，當時我有點犯愁了。後來，我媽翻箱倒櫃，給我找出來一件我爸當年結婚時穿的西服，老古董了，算起來比我年紀還大十歲呢。而且我爸個子比我矮，他的這件衣服我穿著有點緊，繫上扣子就不能把胳膊舉起來，但總比沒有強啊，得嘞，就是它了。
國慶節那天，指揮部給每個隊伍都發了通行卡，我本人還有一個印有國徽圖案的領隊證，掛在胸前，帶領著隊伍通過層層「哨卡」，徑直走向天安門東側的集合地，覺得很是威風。
我們集合的時間很早，到天安門的時候天還沒完全亮，但華燈將天安門廣場和長安街照得燈火通明。負責人安排我們在天安門東邊的王府井一帶待命。
等待了很久，遊行終於開始了，我們方隊比較靠後，等了半天，我們的方陣才開始啟動，由王府井沿長安街向西行進，方陣中不斷傳出歡呼口號，燦爛幸福的笑容由心底發出，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有個小變化讓我心裡有些糾結：為了我們方隊走得整齊，我們艱苦訓練了一個多月，我這個領隊也為此費了很大的勁。但是臨近國慶，我們又接到通知，說為了讓我們「首都市民方隊」顯得自然、熱烈，與其他方隊有所區別，不用走得太整齊，不要像閱兵一樣，要隨意一些，自然一些，大家不用統一步伐，可以推著嬰兒車，可以把小孩子放在肩膀上走，我也覺得這樣挺好，但是您早說啊，早知如此，我們何必用一個多月的時間跟隊列較勁呢？
通過天安門時，我們都非常興奮，我幾乎是一蹦一跳地通過天安門廣場的，我們的隊伍完全沒有隊形了，但晚上看電視時，發現我們的隊伍走得很自然、很熱烈、很和諧、和棒！
我有一個朋友，分配站在遊行彩車上擺造型，起先他很高興，因為他不用練隊，也不用走路，站在彩車上通過天安門，站得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國家領導人。可惜後來他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分配位置時，他站在了彩車的左邊，身後是一個很大的模型，他只能看到天安門廣場南邊的紀念碑，卻看不到模型右邊的天安門，更別說天安門上的國家領導了。所以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還有些人比他更糾結，為了防備彩車突然熄火，他們鑽進彩車裡，徒步行進，他們的任務是：假如彩車出故障，就用人力把彩車推出廣場，他們在黑洞洞的彩車裡，根本什麼也看不見，真是一批「無名英雄」啊！我們雖然艱苦訓練了一個月，但通過天安門時視野寬闊，我作為領隊又是走在隊伍最右邊，可以清晰地看到天安門城樓上的情景。
那次遊行結束後，我受到到了遊行指揮部的表彰，還頒發了證書，這讓我感到終生自豪！
晚關於國慶晚會的盛況，我在第71集《見到了毛主席》中已經寫到了，這裡就不多說了。「九一三事件」之後，國慶慶典活動進行了改革，群眾性遊行不是每年都搞了，國慶焰火文藝晚會也取消了，改為在北京各大公園舉行有文藝演出的遊園活動。我們鐵三中文藝宣傳隊每年都是在紫竹院公園演節目，遊園活動也很熱鬧，但和在天安門廣場的焰火晚會相比，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神聖感和榮譽感就差多了。現在好像這種國慶遊園活動也取消了。也是啊，國慶長假大家全跑到外地甚至國外旅遊去了，誰還有興趣坐在公園山坡上觀看業餘文藝宣傳隊表演的節目啊。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建國六十八周年國慶到了，今年國慶我和老伴哪兒都沒去，今天早晨一起上街買菜，中午吃的是我最喜歡的老北京炸醬麵，然後老兩口一起坐在客廳喝茶看電視，在電視上，我們看到了祖國大地到處洋溢著喜慶氣氛，看到了北京街頭花團錦簇，到處是花的海洋，也看到了全國各個旅遊勝地都在報道人流爆滿，堵得一塌糊塗，從電視畫面上看，長城真的變成了一條由密密麻麻的中國人組成的中國龍，蔚為壯觀。我們覺得還是留在家裡看看電視、做點愛吃的菜、回憶一下往年國慶的情景好些，年紀大了，就不出門給大家添麻煩了。（寫於2017年國慶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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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金融文學》雜誌副主編。主要作品：長篇小說《影子行長》、《父與子的戰爭》，長篇報告文學《金融大潮衝浪人》、《舞動的K線圖》、《重塑的豐碑》，中篇小說《我爸是行長》、短篇小說《貸款》、《假幣》、《收債日記》、《一根筋》、《鄰居》等。2012年被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文聯、全國總工會、文化部等四部委評為「全國優秀文藝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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