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理解「因信稱義」，兼論我們無所不在的單向度思維

因信稱義，是基督教改革宗著名的信仰範式，是每個改革宗基督徒的方法論基準，自馬丁路德闡明這個重要的範式以來，無數基督徒都在這個範式的激勵下思考和行動。「因信」的意義，就是憑著「信心」；而「稱義」的意義，則是「人被上帝判為無罪」。所以「因信稱義」的意義描述是，一個罪人完全是單單憑藉上帝所賜的信心，信靠耶穌基督而得救，這完全出於上帝恩典（by grace alone through faith alone），而不是出於人的善的行為。

馬丁路德提出「因信稱義」的信仰範式，有著他的清晰的問題意識，主要是為了對天主教與東正教的信仰原則展開糾錯，後者認為，一個人要蒙恩得救，除了信心以外，必須要有與信仰有關的真實的愛的行動。回望歷史，我們當然能夠理解馬丁路德的範式轉換的偉大意義，因為在天主教單向度強調「善的行為」原則之下，多少人抬高了人的行為的能力，多少教會的領袖憑藉自己的權威，僅僅依據一個人的行為去裁定一個人的信仰，為此甚至鬧出了「贖罪券」這種荒唐的遊戲行為。

毫無疑問，「因信稱義」範式的提出，把問題意識的重心帶向了人的心靈秩序，而且展開了對每個幽暗之人在行動層面的人性論懷疑，因而在神學思想史上具有無與倫比的意義。但相應的問題依然存在，正是因為每個人都是人性幽暗之人，現實的人性格局讓我們很快發現一個事實，當我們強調「因信稱義」的時候，我們可能不自覺的走進了一個新的誤區，即我們可能再一次迴避了人性的幽暗秩序，轉而相信自己在受洗成為基督徒之後，就毅然決然地判斷，我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的一群義人，一群徹底告別了幽暗與罪惡的聖徒。多少人就是在這種觀念的引導下，把自己變成了以信仰為理由的懦夫與文盲。

面對這樣的觀念秩序，我們怎麼應對，這是一個問題。需要我們展開對「因信稱義」的綜合理解。

因信稱義，應該有兩層意義：其一，一個人因為對基督的信心（心裡相信，口裡說出），使得他在死去的時候能夠得到耶穌基督的拯救，從而進入到永恆的上帝國度；其二，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因為對基督的信心，得以擁有對自己的人生展開一種開放式的糾錯能力和糾錯過程。

這樣的辨析可以讓我們迴避兩個人生的陷阱：

第一，一個人不要幻想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就完全純潔，完全正義。「這個世界一個義人也沒有」，這是關於人性論的普遍秩序，關於人性判斷的基準條件，耶穌「因信稱義」的恩典救贖，並沒有與這個基準條件相衝突，而是相融洽。一個相信基督的人在他活著的時候依然不可能成為一個完全的義人，關於這一點，只需要每個人用心靈和誠實追問自己，就完全可以理解。但有人不願意這麼做，所以，那些相信基督的人們，如果假想自己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聖潔公義，要小心復小心，對於一個人而言，死亡尚未來臨，只要你還活著，你就是一個罪人，如果你不承認這一點，那麼你就毫無懸念地走進了「偽善」狀態。

第二，一個人不要幻想自己在活著的時候一瞬間成為義人，不要幻想一個人白天還在罪惡里糾纏，傍晚就可以直接成為天使。「我們是客旅，是寄居的。」這是關於人性論的過程理性描述，提供了人在生命的過程之中的針對自己的開放式糾錯空間。同樣，耶穌的救贖的恩典也沒有與這樣的過程理性衝突，而是相融洽。一個人在他活著的時候，必須不斷懷疑自己，要勇敢地背負十字架，背負人生的苦難，要承擔起管理這個世界的責任和使命。如果你不承認這一點，你就毫無懸念地進入人性的「懶惰」狀態，成為「把一千舍客勒銀子埋在地下無所事事的惡徒」。

這樣的對人性的辨析，讓我意識到「因信稱義」的表述，應該是一個綜合的判斷，是一個穩健的三一模型：

第一層面，因信稱義，發生在一個人死去的時候，比如與耶穌同釘十字架的那個強盜，當他說，「耶穌，當你得國降臨的時候，求你紀念我。」耶穌回答說，「我實實在在告訴你，今日你要與我同在樂園裡了。」顯然，這名強盜一定作惡無數，但由於他面對死亡的絕對信心與絕對交託，他得救了，成了一個義人，進入了上帝國度。死亡命題在這裡成為一個關鍵詞，一個沒有死亡想像的人，一個沒有「死亡在場感受」的人，無法理解因信稱義的真正含義。

其二，因信稱義，發生在一個人的一生不斷開放式糾錯的每個細節之中。也就是說，一個人在擁有對耶穌基督的信心之後，必須矢志不渝地向著標杆奔跑，打完最美好的仗。「我們的內心一天新似一天」，是指我們處在一種改進的過程中，處在一種開放式糾錯的過程中。耶穌的恩典同樣體現在我們的過程意識中，這種意識如此重要，比如我們最熟悉的保羅，當他作為一個窮凶極惡的罪人被耶穌揀選之後，他並沒有一夜之間去往天國，而是承擔起更加艱難的福音使命，向整個人類社會傳播耶穌的話語。這是一個過程，一個基督徒必須勇敢地走完這個過程，勇敢地來到死亡面前，接受耶穌救贖的恩典。過程命題在這裡成為關鍵詞，一個沒有「過程恩典意識」的人，無法理解因信稱義的真正含義。

其三，無論是「死亡在場感受」，還是我們「過程恩典意識」，真正起決定作用的要素條件，是耶穌。耶穌在我們死亡的時候伸出他的救贖的手，耶穌讓我們在過程與細節中有能力展開一種開放式的糾錯。所以，當我們討論因信稱義，整全的合宜的表述應該是：耶穌讓我們因信稱義。耶穌成為我們全部的動力，一個體會不到耶穌恩典的人，無法理解因信稱義的真正含義。

這樣的描述細分為一個三一模型：

——死亡的交託（a）

——過程與細節的糾錯（b）

——耶穌救贖的恩典（c）

一個人關於因信稱義的理解，必須同時容納上述三個要素條件，構成一個典範意義的三一模型：a＋b＋c＝1。

三個要素條件的合作，構成一個認識論的秩序。其中耶穌的恩典條件，既是超越人類理性的，同時又是與我們同在的要素條件。既是認識論的均衡條件，又是我們的認知和行為的在場方法。既是綜合的秩序，又是細分的要素。其餘兩個要素條件共同構成我們的過程理性，也構成我們作為上帝選民應該肩負的責任和使命。

但現實生活之中，人們總是處在單向度的錯誤之中，並且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的單向度錯誤描述為合理的、正確的，甚至是真理的秩序：

當一個人單向度強調過程與細節的糾錯，他總是要全部或者部分忘記死亡命題，忘記耶穌的救贖恩典，他很有可能滿足於過程的單向度意義，變成一個當下的消費者和世界的滿足者；

當一個人單向度強調死亡命題，他總是要全部或者部分忘記過程與細節的糾錯和耶穌的恩典，他要麼表現為死亡面前的無力感，變得百無聊賴，無所事事，要麼意識到生命的短暫，抓緊消費，混吃等死，為所欲為，無惡不作；

當一個人單向度強調耶穌救贖的恩典，他總是要全部或者部分忘記過程與細節的糾錯過程，忘記死亡的緊迫感，忘記自己作為上帝特別創造之人的使命與責任，他對耶穌的信心，在某種幽暗的狀態下，竟然變成了自己懶惰，怯懦的借口。哦，我這無用的僕人，必將被丟在外面的黑暗裡，在那裡必要哀哭切齒了。

完成上述分析之後，從懷疑人性的角度出發，我們就可以說出以下三句話：

——一個人在死去之前如果都沒有把自己的生命完全向上帝交託，這是生命最大的悲劇；

——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如果沒有按照上帝的話語，直面苦難，努力奔跑，沒有體現出一個人作為上帝的選民對這個世界的建設性意義，這是生命最大的遺憾；

——一個人無論活著，還是死去，如果都沒有認識耶穌基督的恩典，這是生命最大的無知。

遺憾的是，基於人性的有限性，我總是抓住一點，不及其餘。我作為一個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正確過。主啊，憐憫我吧，擴張我的境界，常常與我同在。正如那個十字架上的罪犯所言，主啊，當你得國降臨的時候，求你紀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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