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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作家」石黑一雄:丟了故鄉,收了諾獎,中國文學圈普遍感覺「意外」

日本於他來講,不過是「曾經只回去過一次的地方」。他以無「家」可歸者的身份,安然立足於這個世界。

文 何可人

編輯 卜昌炯

10月5日晚,石黑一雄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傳開時,80後作家蔣方舟正在老師閻連科家裡吃飯。

「我和閻老師都挺吃驚的……」蔣方舟對火星試驗室說,「閻連科老師讀過他的小說,覺得石黑一雄的作品十分溫柔。而我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也讀過他的《長日留痕》和《別讓我走》。他被稱為『移民三傑』,但我覺得相對於其他兩位,石黑一雄的寫作並沒有那麼驚艷。」

相對於大多數國內讀者來說,石黑一雄算得上是陌生的名字,遠不及他的「同鄉」村上春樹在中國的普及度之高。而即使看過他作品的人,似乎也沒有從中讀出偉大氣象。所以,國內文學圈的普遍反應都是「意外」。

當地時間2017年10月5日,瑞典斯德哥爾摩,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英國作家石黑一雄榮獲該獎項

實際上,石黑一雄的書很早就被引介到國內,但反響一直都很清淡。「之前每本書的銷量總共不會超過一萬冊。」上海譯文出版社文學編輯室主任黃昱寧告訴火星試驗室。借諾貝爾文學獎的加持,擁有石黑一雄大部分作品版權的上海譯文正在抓緊時間趕印。

在黃昱寧看來,石黑一雄很符合諾獎的評獎方向和標準,獲獎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國際作家

石黑一雄的成名之路,伴隨著一系列誤判和偶然。如同這個10月,當他被瑞典文學院授予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時,人們奔走相告的第一句話,往往是:瞧,又一個日本作家得諾獎了,但不是村上春樹。

這句話的錯誤顯而易見——石黑一雄不是日本人,他是英國籍作家。他擁有的最純粹日本特質,也許只有他的日本名字。但即便是石黑一雄本人,恐怕也不能否認,上世紀八十年代,英國書市對「種族題材寫作」開始感興趣時,石黑一雄並非以自己的才華,而是以自己的出身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他的風格總是被形容為「很日本」,他的小說《遠山淡影》成為英國了解日本的一個管道。其實,石黑一雄對日本的了解,和普通英國人沒什麼差別。

當地時間2017年10月5日,英國倫敦,英國作家石黑一雄得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在家中接受媒體採訪

5歲多移民英國後,他只在35歲時受一個日本基金會邀請回過一次日本,日語爛到「嚇人」;他長期用英文寫作,喜歡看福爾摩斯偵探小說,模仿著寫了維多利亞偵探小說敘事結構的故事;他聽披頭士和鮑勃·迪倫,留長發,期待自己成為搖滾巨星……

石黑一雄的血緣和移民經歷,卻又讓他很難從英國獲得身份認同。他只好不斷地將自己的寫作內容作戰略性轉移。寫《長日留痕》,他選擇了一個最為典型的英國式管家作為主角,以避開對他日本原籍的閱讀想像;在《上海孤兒》里他是一個來到中國尋根的英國青年;在科幻小說《別離開我》中,他講了一群克隆人的生命故事。

他與魯西迪、奈保爾並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但和那些來自前英屬殖民地的移民作家不同,他所具有的多元文化是自主選擇,而非群族命運的撥弄,對文化殖民沒有切膚之痛。他也不關心移民作家常寫的「移民群體與主流社會的衝突」這樣的內容,相反,他強調自己是在進行能夠反映普遍經驗的國際化創作。

所以,他常常把自己的坐標系建立在整個人類和世界上,而非某一地域和種族。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在頒獎詞里稱他的作品「有強烈的情感力量,挖掘了人類與世界虛幻聯繫下的黑洞」。

長期陪跑諾貝爾文學獎的村上春樹評價石黑一雄的作品時,說他「發現了一種特別坦誠和溫柔的品質,既親切又自然」,同時也表示他小說里故事的發生地、時間可以任意換,人物也是。

「他的作品有一種日本人特有的細膩,這和英國作家很大區別,但他這種細膩表現出一種柔情,又和日本作家有所區別。」作家止庵向火星試驗室談他對石黑一雄的閱讀感受。

作家蔣一談在2011年讀到石黑一雄的《長日留痕》,一度驚訝於石黑一雄所寫的故事和他本人生活竟無實際聯繫。「他沒有故鄉意識的束縛,一直遵循著世界既離散,我手寫我心的藝術理念。」蔣一談對火星試驗室說。

曾有人問石黑一雄是日本作家還是英國作家,他回答:「我是國際作家。」

很多時候,他也會用無關痛癢的口吻自嘲:自己是一個不知家在何處的作家。

沒有家,故鄉和他鄉界限模糊,石黑一雄想觀察的是這樣一個浮世里,每一個個體都可能遭遇的生存尷尬和疏離。

Placelessness & Floating World

石黑一雄1954年生於日本長崎。他的祖父和父親有一段在上海生活的經歷,父親身上帶著些中國習性,這應該算是石黑一雄最早接觸的外國元素。5歲時,因為父親的工作可以為英國政府的北海石油計劃服務,全家移民英國南部。「我的父母根本沒有移民的打算,當時他們只想在英國待一段時間就回去。」所以離開日本時,石黑一雄還帶著日語課本。

「當我沒有覺察時,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重新安排。而當我覺察到時,日本已經遠去了。」很多年以後,石黑一雄感嘆。

石黑一雄開始接受全面的英國式教育,他所成長的吉爾古德鎮有著典型的英國中產階級氛圍。1973年在當地高中畢業後,石黑一雄先是在阿伯丁郡的巴爾莫勒爾莊園給女王做獵手,體驗了一把蘇格蘭文化,後來因為對美國文化的迷戀,他搭便車先後在美國和加拿大遊歷了3個月。大學時,石黑一雄又申請休學一年,去蘇格蘭中部和倫敦西部參加社會工作。這些經歷,豐富著石黑一雄對不同文化的感知。

在接受《巴黎評論》採訪時,記者曾對他說:「你非常獨特的地方,是有一種隨機應變的如變色龍般的能力。」英國評論家Kate kellaway也表達過大致相同的意思:「任何地方都不是他的家,但他似乎在每一處都很自在。他的placelessness(無地方性)給了他自由。」情感不根植於任何一個地方,讓石黑一雄有了流動和變形的能力。

在石黑一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小夜曲》里,他以音樂人生為線索,創作了5個紛亂多形的故事:鬱郁不得志的餐廳樂手,風光不再的過氣歌星,孤芳自賞的大提琴手,為求成功被迫整容的薩克斯手等等,人們總是對音樂一往情深,對生活卻滿腹牢騷。

石黑一雄《小夜曲》

小說集投入了石黑一雄年輕時期很多真切的記憶。書中大量出現的音樂家、歌手、歌名,絕大部分都是真實的,令人仿若置身於上世紀五十至八十年代的當紅歌手和經典曲目之中。而音樂,正是石黑一雄年輕時曾經涉足,並浸淫於其中,乃至立志從事的。

通過筆下人物或荒誕不羈或令人希噓的遭遇,石黑一雄表達了對現代人生存狀態的反思: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命運的嘲弄,才華的折磨,以及龐大社會機器控制下被壓抑的情感……

很早時,就有人問石黑一雄以何種心態來寫作。他的回答是:抱著對一類人的擔憂來寫作。1989年《當代評論》曾記錄下他接受採訪時所說的這類人:他們努力工作,一生都努力地追求某些事物,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們投身的是好的事業,到最後發現社會環境被他們變得雜亂無章,而這時他們已經步入晚年。

社會在變化,人無法適應新的環境,成為社會中的「陌生人」或者「邊緣人」。石黑一雄對這類人群很感興趣。他洞悉這類人的尷尬,將之所處的世界稱為floating world。在這樣的世界裡,有石黑一雄對他人悲哀的共鳴,對世相的共鳴,對在歷史大浪中命如浮萍的小人物悲戚命運的共鳴。

帶著這樣的共鳴,石黑一雄在1989年出版了小說《長日留痕》。這是石黑一雄最出名的作品。他寫這部小說時,僅花了四周時間完成。在這段時間裡,石黑一雄斷絕一切與外界的往來,每天早上9時至晚上10時埋首寫作,所有家務由妻子一力承擔。小說講述英國一所大宅子里的管家史蒂文克制又遺憾的一生,是石黑一雄獻給英國老派莊園的落日輓歌。

石黑一雄《長日留痕》

小說末尾,日近黃昏,街燈點亮,一生遵循刻板的時代教條、壓抑著情感的史蒂文生終於領悟,「錯誤的人生已無法正常的度過」。小說主題「the remains of the day」此刻也回蕩在讀者心裡:在落日深處,還有什麼不變呢?

這本書讓石黑一雄獲得了布克獎,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告別有情天》,由著名演員安東尼·霍普金斯及艾瑪·湯普森主演。亞馬遜創辦人貝索斯稱這是他最喜歡的小說之一,教會了讀者何謂生命與後悔。

記憶與寫作

「也許世上有人能夠不被這種焦慮所困擾,心無牽掛,無憂無慮地終其一生。可是對我這樣的人,生來就要註定孤身一人面對這個世界。歲歲年年不斷追尋逝去雙親的身影。我們只有不斷努力,竭盡全力完成使命。」這是石黑一雄在第五部小說《上海孤兒》里的一段話。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20世紀初期出生於中國上海的英國人克里斯多弗?班克斯。他的父母在他9歲時在上海神秘失蹤,從此下落不明,年幼的班克斯於是被送回英國。劍橋大學畢業後,班克斯成了著名的偵探。直到年近40,為解開長年困擾他的身份之謎,也為證明他始終認定父母依然健在的期待,班克斯重回年少時代的上海。然而兒時的回憶不再甜美,失散的雙親不復可尋,這場尋親之旅最後以失敗告終。

小說里有許多對上個世紀中國的真切描述:街道的髒亂無序、房舍的破舊不堪、蘇州河上的臭天臭氣、土霸軍閥的殘暴不仁、滿街的鴉片患癮、中國人的「差不多主義」等等。石黑一雄對舊中國的忠實呈現來自於祖父和父親的講述。

石黑一雄《上海孤兒》

在巴黎評論第196期《石黑一雄訪談》中,他說:「我對三十年代的上海非常迷戀。它是現今的世界性大都會城市的原型,不同種族的人群居住在自己的小城區里。我祖父曾在那裡工作。我父親在那裡出生。八十年代的時候,我父親帶回了祖父住在那裡時的相冊。其中有很多是公司的照片:人們穿著白色西裝坐在辦公室里,天花板上是風扇。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還告訴我各種故事,比如我祖父揣了一把槍帶我父親去和他們的男僕告別,那個男僕住在中國的一個禁區,得了癌症正在垂死之際。這些事情讓人充滿回憶。」

沒有高高在上的西方式批判,對於中國人內在的「民族性格」,石黑一雄也給予深情的著墨和同情的諒解。石黑一雄始終避免妄自判斷,但也毫不掩飾地暴露20世紀初期歷史的缺憾及帝國主義的弱點,既不畏懼英國傳統的反華意識,也不為日本作出辯護,而是讓讀者自己去判斷、去體會。正因為石黑一雄是一個「不知家在何處」的作家,反而具有一種不帶民族偏見與歷史負擔的洞察力。

在眾多題材中,石黑一雄尤其擅長處理這些關於回憶、時間的題材。萬里尋親、重回上海,這是男主角的生命行動,也是作者石黑一雄的文化流亡心境在特定題材上的折射。

石黑一雄對《巴黎評論》表達過自己的創作心態:「我尤其不喜歡用品牌或是其它文化參照詞,因為它們不僅在不同地方交流不通,也經不起時間的變遷。30年後,它什麼都不是了。一個人的寫作不僅是給不同國家的人看,更是寫給不同的時代。」

捨棄故鄉的標籤,捨棄寫作時的負擔和羈絆,石黑一雄以無「家」可歸者的身份,安然立足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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