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是貴人
「我氣不過，為何我什麼都沒做，你卻總是發黑我的照片？！」當我洋洋洒洒寫下一兩千字之後，口誅筆伐的快感卻使我慢慢冷靜下來。我終究將它刪得一字不剩，我的文字不應該用來記錄這些。畢竟我是「出門遇貴人」的人，我的生命里要遇到的是貴人，哪能浪費筆墨給這些不相干的人。
這是奶奶在拜拜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每次我出門時，家裡總要我先去拜拜保平安。我安安靜靜地跪在奶奶身邊，聽著她嘴裡「振振有詞」，但是她卻總要反覆提及——要讓神明保佑我「出門貴人相扶助」。想必奶奶不止一次這麼祈禱過，心誠則靈，我出門真的總是能遇到貴人。
我出遠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次都總是離家千里。去雲南算一次。
去雲南，我真的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那是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可能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動搖，我就去不成了。那個時候我剛參加工作滿一年，添置了一頭必要的小電驢之後，我把能存的錢都存起來了，還清了大學四年的助學貸款，還有我怎麼都計算不清的利息。然後等績效等工資，等來了一次捉襟見肘說走就走的旅行。除了那些我不清楚的套路和必要的開銷之外，我精打細算，特別越到後面越是如此，生怕自己連坐車回來的錢都沒有。
走在麗江古城的大小街頭，沿街總有叫賣鮮花餅的。那鮮花餅是手工製作的，餡料是千層玫瑰花瓣。我對玫瑰花有一種別樣的鐘愛，無論是她嬌艷欲滴時，還是晒乾做成花茶時，亦或是做成各種各樣的化妝品時，我迷戀它的那一股味道。我本該去嘗一嘗的，可想想能省則省，終究還是錯過了。
去雲南的旅遊車上有兩個輪流開車的師傅。一個和藹可親，一個不苟言笑。我習慣上車下車時總像喊他們一聲。那個不苟言笑的師傅從來都沒有應過我。我們從石林出來，等其他還未到的旅客。一輛小貨車拉著滿滿一箱的鮮花餅來向我們兜售，我看著其他遊客都大包小包地帶走了，我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車開走了。
「姑娘，試試這鮮花餅吧！是正宗的」，居然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師傅，他掰了半個鮮花餅遞給我。他半個我半個。鮮花餅真好吃，以致我現在還一直惦念著，鮮甜的玫瑰花醬，還有絲絲縷縷的玫瑰花瓣。夕陽西下，大地灑滿金色的餘暉，不遠處同行的貓貓蹲在地上，把玩著地上的草，那一幕成了真真切切的回憶。有美景，有美味，最重要的是有人情味。
後來便就是去桂林。到陽朔的那天晚上，我們能自由出行。大多數人都急著去看「印象·劉三姐」。可我們的團買不到票，只能到陽朔的西街去走一走逛一逛。我們住的酒店離西街還有一大段距離，導遊建議我們乘摩的。我記得有人曾經跟我說過，摩的師傅很辛苦，所以能不議價的時候就不議價。
當我們坐上車時，師傅問我們為什麼沒有去看「印象·劉三姐」，我們說明了原因。師傅打趣著說，他曾經是那裡的台柱子，只是每個晚上兩三場唱下來，工資依舊養不起一家老小，所以他只好出來開摩的。師傅是個很開朗的年輕人，興高采烈地跟我們說：「坐我的車，你們有福利哦！我給你們唱唱劉三姐吧！你們想聽劇場版的，還是電影版的呢？」我是一個選擇困難症患者，心裡正估摸著到底要聽哪個版本好，還是坐在後面的欽寶機靈，搶先說了一聲：「兩個都要！」
師傅也是爽朗地答應了，和著清風就唱了起來。我五音不全，但他的歌聲真把我唱醉了！他的聲音是那麼清澈，好像風鈴在風中搖曳；偶爾揚起清風，任繞樑餘音肆漫。我忘記了聽歌詞，也忘記了聽兩個版本的區別。原來真有這麼美的歌聲，而這歌聲竟然出自一個摩的師傅之口。末了，他還特別自豪地說：「坐我的車好吧！」
他沒有把我們送到西街，在離西街還有十米的地方停下來了，央求我們自己走過去，前面有交警。沒關係，真沒關係，不要說是十米了，就算是一百米，一千米，我也肯自己走過去，踏著清風，趁著你的歌聲。
他們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人，但確確實實是我的貴人。我的旅途終於不再只有景色和照片。有了用照片記錄不下來的東西，那就用回憶去裝滿。
我總是在啟程。每周總是要奔波於學校和家之間，它們之間也有半個小時的車程。我在路上也遇著形形色色的人，被氣過，被坑過，被溫暖過，也被感動過......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我揀定座位坐下來時，身旁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姐。雖然頭髮還是烏黑的，可是黝黑的皮膚上布滿了皺紋。我一坐下來，她便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跟我交流著。我確實聽不大懂她的普通話，這樣雞同鴨講，我們也能一路閑聊。後來我知道她是一個外地人，和姐妹一起來詔安打工，認識了現在的丈夫，丈夫是官陂人。現在他們倆去雲霄打工，工資能高點。這次回來是看看生病的婆婆。
家長里短我聽不到懂，只能默默點頭。知道我是一個老師後，她感慨地說：「識字好啊！識字好啊！」她吃過不識字的虧。剛來詔安不久，辛辛苦苦打工，終於拿到了工資條。去領錢時卻發現錢少了，她去找工頭理論，工頭卻說：「你不是自己看了嗎？還確認啦，怎麼反倒找我要錢了？」實在理論不過，只能自己吃了這個啞巴虧。可是那都是血汗錢啊！心裡又氣不過。
我沒見過工資條長什麼樣，但心裡也是憤憤不平，這樣的錢居然也能坑，良心上怎麼過得去？大姐聽我這麼說，原來氣呼呼的卻變得樂呵呵了。她說，跟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說出來就好啦。
我是慚愧的。我不知道我慚愧什麼，是我跟那個曾經的工頭一樣，也是詔安人？還是我也只能聽聽，跟著她一起抱怨抱怨？可是，大姐啊，我在認真聽著呢，你說出來了，心裡會不會好點了？是不是漸漸地就能把這件事忘了？畢竟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一樣，相信這世界依舊美好。
貴人，到底什麼樣的人是貴人？有時真的不見得是那些在困難的時候拉你一把，或者助你平步青雲，給你一些物質利益，讓你賺得盆滿缽滿的人。也許就是這些細微到塵土裡的人，他能給你的只是半塊鮮花餅，或者一段歌聲，又或者只是半個小時的傾聽……所以啊，你我皆可是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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