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分裂如何促進投資？──來自法國蓬迪厄的證據

本文為「量化歷史研究」第184篇推送

法國地圖

（圖片來源於網路）

政治分裂並不總是阻礙投資，相反，分裂有可能促進投資。Van der Beek 2010年發表在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和Economic History Review的兩篇研究發現：11-12世紀，法國的蓬迪厄（Ponthieu）地區，政治統一的部分，磨坊數量相對較少；政治分裂的部分，磨坊數量相對較多。此外，政治分裂的地區，磨坊對老百姓收費更低，領主修建磨坊的收益也更少。

圖1 文章案例所覆蓋地區的示意圖

查理大帝逝世後，西法蘭克帝國分崩離析。至11世紀，蓬迪厄地區形成了截然分明的政治格局：北部的Canche河沿岸，大大小小的領主佔據了沿岸的土地；南部的Authie河沿岸，由法王支持的蓬迪厄伯爵控制。概而言之，北部分裂，南部統一。兩地自然條件幾乎完全一致：都在不能通航的河流沿岸，都是肥沃的沉積帶和重要的農業帶，河流的寬度、流量等水文性質相近，平均海拔、高程範圍、到海岸線距離、年平均降水、年平均降溫等其它特徵也相近。

在蓬迪厄地區，磨坊是農業生產必需的設備。建磨坊需要一筆錢，通常是領主出資，然後再向使用磨坊的農民收費。費用通常是需要磨製的穀物的一個比例。作者從當地的修道院檔案中，整理了11-12世紀時蓬迪厄地區磨坊的分布。如圖2所示：在分裂的北部，磨坊分布明顯要更密集。實際上，Canche河沿岸有40個村莊，11-12世紀時，卻足足有17個村莊有磨坊，佔總數的43%；Authie河沿岸有37個村莊，卻只有9個村莊有磨坊，佔總數的24%。

圖2 蓬迪厄地區磨坊的分布，其中紅點為磨坊

那麼，會不會是人口分布的差異，影響了南北兩個部分磨坊的數量呢？作者從檔案中整理了當地村莊的分布。按照Fossier等多位學者的研究，當時蓬迪厄地區的村莊規模相近，大多在100戶左右。利用這一點，作者計算了南北地區，家庭距離最近磨坊的平均距離：在Cache河沿岸，家庭距離最近的磨坊平均只有3.7公里，中位數則是3.5；在Authie河沿岸，家庭距離最近的磨坊平均有10.7公里，中位數也高達9。總之，北方的家庭，平均來說距離磨坊要更近。

圖3 蓬迪厄地區村莊的分布

其中，黃色長方形屬於蓬迪厄伯爵的領地，其它顏色標記的村莊，屬於其它不同的領主

與18世紀對比，情況顯得更有意思。此時，蓬迪厄全境已經統一，磨坊的數量也隨之發生了變化：Canche河沿岸，還是40個村莊，現在有26個有磨坊，佔整體的65%。村民距離最近的磨坊平均是2.5公里，中位數2公里；Authie河沿岸，還是37個村莊，現在有22個磨坊，佔整體的60%。村民距離最近的磨坊平均也是2.5公里，中位數也是2公里。也就是說，隨著政治格局上差異的消失，兩地在投資方面的差異，也從顯著變得不顯著了。

為什麼蓬迪厄地區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呢？經濟史學家布洛赫1935年的著作給出的解釋是領主司法權（bannum）——如果領主能夠確保自己獲得磨坊的收益，他們就會修建磨坊。文章在此基礎上前進一步：根據產業組織理論中經典的薩洛普模型，如果廠商距離消費者越遠，消費者選擇廠商的成本越大，那麼，相比於競爭情形，壟斷情形下廠商的數量更少，定價更高。

實證結果驗證了這一點。首先，南北兩部分，磨坊收費的標準不同。根據現存史料記載，11-12世紀，分裂的北方，磨坊的收費通常是穀物的十六分之一到十三分之一；統一的南方，收費通常是穀物的二十四分之一；其次，利用檔案記載的村莊分部，以及其它多個來源的磨坊收費、建造價格、折舊率、維修成本等信息，文章估計了南北磨坊的經營利潤。如表1所示，北方的磨坊全部有正利潤，南方的則有一半陷於虧損。這一點符合薩洛普模型的預測。

表1 11-12世紀，蓬迪厄南北兩部分，作者估計的修建磨坊的盈利狀況

其中，左起第一列是磨坊所在的村莊名，第二列是距離磨坊最近的其它磨坊，即與「直接競爭對手」的距離；第三列是開辦磨坊的年收益；第四列是按10%無風險利率計算的磨坊盈利額；第五列有「+」號，代表磨坊盈利，沒有「+」號，代表磨坊虧損。文章利用不同利率/折舊率做了計算，結果保持穩健。

總之，在蓬迪厄地區，政治分裂導致了總投資增加。統一地區的領主相當於壟斷者，最大化修造磨坊的利潤，此時磨坊的總數量更少、收費更高。18世紀時，政治制度趨同的地區，磨坊數量也趨同。這一點與Cox今年發表的研究相呼應：在歐洲，政治分裂與防止專斷掠奪的制度安排相結合，共同推動了1200年以後市場整合程度的上升。分裂帶來競爭，但分裂也會導致包括搭便車在內的諸多搭便車問題，最終效應並不明確。蓬迪厄是個有趣的案例。

文章來源：Van der Beek, Karine. "Political fragmentation, competition, and investment decisions: the medieval grinding industry in Ponthieu, France, 1150–1250."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63.3 (2010): 664-687.

Van der Beek, Karine. "The effects of political fragmentation on investments: A case study of watermill construction in medieval Ponthieu, France."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47.4 (2010): 369-380.

其它參考文獻：Cox, Gary W. "Political Institutions, Economic Liberty, and the Great Divergence."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77.3 (2017): 724-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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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值主編：黃英偉 責任編輯：彭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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