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楨：如果苦不能成為營養
作者簡介:余楨，大冶一中在讀學生，知書明理，好學上進，善於用文字表露自己的心聲和個性。
相親相愛一家子
如果苦不能成為營養
味苦者，性多平也。當我瞧見這間小店門牌上的這行字，不過淡笑罷了。
抱著聊勝於無的心態，我跨進了這方在燈紅酒綠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冷清小店。
「店中可賣些什麼？」我望向端坐在櫃檯前的老人，皺皺眉問道。一進來後方發現，這裡確實簡陋不堪，甚至無一二端茶送水之人，牆上粉刷的石灰彷彿脆弱不堪，似與新雪一同簌簌落下一般，更別論那老人眉間縱橫的褶皺，這裡還真當得起冷落蕭條的樣子。
聽見我的呼聲，那老人似從入定中清醒，緩緩道：「這店不賣多餘東西。」他頓了頓，用那雙稍顯渾濁的眼看向我，又道，「就賣一樣東西——苦。」
我簡直快笑出聲來，向來見慣滿懷一顆小資心腸的所謂文青們，弄出些不知所謂的格調情懷小店，今日倒見著一老頭平白髮瘋了。我便好笑地問道：「老先生，這苦啊，便是平白送人也沒人肯要的罷，遑論賣呢？」對面卻傳來一聲輕笑：「為何不要？」
我只覺他無理取鬧，抑或腦袋發昏，本想一走了之，又窺見那布滿紋路的笑臉，不由得換了一種想法，冷笑道：「人人生而求平安喜樂，但願萬事順遂才好，燒香拜佛，念齋食素，心心念念地避了苦去，你說有人肯自討苦吃么？」察覺我有些尖利的音調，老人笑意不減，反而緩緩道：「年輕人，你可願聽我講段故事？」
我暗自撇嘴，只覺窺破了一個騙局，猜想大約又是推銷些什麼破厄丹、好運符之類的玩意，近來發生好幾起案件，上了年紀的老人被騙哄著購了這樣的玩意，沒想到到我這來，人物都倒置了，抱著聽笑話的念頭，我道：「你說就是。」
「話說從前——」那老者毫不在意這個全無創意的開頭，淡淡講道，「有一富商之子，智才過人，只是天命不佑，七歲那年失了雙親，家產又被叔叔謀奪，無奈之下，只得入了寺廟當和尚，賴其謀生。只是啊，他命實在是不好，兩年過後逢了戰亂，寺廟毀了，他只有南下避亂。」
我聽到此處，已有些不奈他嘶啞又悠長的嗓音，叫停道：「慢著，你可別是告訴我，這小和尚趁亂謀得問鼎，又改了個名叫朱元璋。」見他搖頭，我又急急搶道：「再不然，便是得道問法，成了高僧之類的。」老者垂斂了眉目，淡然道：「確實如此。」他又補充道：「他自南下之後，於身疾心憂中日夜沉思，於是謀得大道，廣傳其旨，渡化世人。」我看著老人認真肅然的臉，有些胡攪蠻纏地說道：「話也不能如此說罷，若他一生平安順遂，為寶貴子弟，觀梨園，看走馬，未必不會歡怡一世，痛快一生。」「非也。」老者淡淡道。只見他蒼老的臉龐在此刻，竟顯出滿月般的柔和與安然，「若讓他重選一回，他也仍願如此。」看見我欲辯未辯，他突然問道：「年輕人，你為何怕苦？」我不奈話題又回到起始，不耐道：「你莫再問我，我倒欲問一問你，你作甚喜歡苦呢？」
讓我意外的是，他竟朝我一拜，才緩緩出口：「想必你已見敝店招牌，味苦者，性多平也。若無苦難折磨，子美不必清苦漂泊，為民請命；若無苦難折磨，越王無從破而後立，千甲吞吳；若無苦難折磨，司馬大家未必能集百家之言，著成《史記》燭照千秋。人生百味，何謂平者？喜、樂、驚、躁、怒，皆可成就於錙銖，固然為人不可乏之。然唯有苦之一字，道盡世間真諦，平安喜樂、萬事順遂，自然為人所求，誠然自身快活，卻於萬世無益。」
我訝於他突然如此，但又略有不甘地追問道：「我倒不信如此，說不定，司馬遷不受宮刑之辱，倒能書今《史記》三倍不止；若韓非未曾囚秦，說不定能多著幾篇名作傳世呢？」
老者依舊淡然道：「世間之事，向來是不曾如此的。無人未曾流於幻夢，然而夢醒一場浮世罷了。苦之一字，雖於眾人如同砒霜，可於聖人先哲而言，不啻蜜糖。樂者，可以解憂；悲者，可以醒身；怒者，可以釋疾。然而唯有苦者，可以凈心。」見我不解的神色，他再次解釋：「於苦難中，方可全自身之智，長自身之才，清自身之欲。」
我彷彿有些明悟，又稍有不解，對方彷彿已然洞察我的疑惑，不知從何處端來一杯清茶，笑道：「不若飲此茶。」
我略感奇怪看他一眼，卻鬼使神差般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剛一入口，我直驚呼：好苦！彷彿天地間的澀然凝於此處，我幾乎無法忍受，然而，在一晌之後，澀味越來越淡，終究消去，只留下一段悠久韻味，這韻味甘醇綿長，又不似水之寡淡，酒之濃烈，始終淡然如霽月或行雲。我不由驚叫：「我明白了！」抬眼望去，面前已空無一人。耳畔卻隱約傳來輕笑，讓人不由如夢如幻。
恍惚間，有人輕嘆：「苦者，性平，能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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