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又來解放軍
"奶奶，奶奶----"
像是一陣旋風捲來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傢伙，還沒進門，他就遠遠地扯著又脆又甜的嗓子喊了起來。
奶奶坐在堂屋裡的大圓桌旁，桌上攤著一大堆硬邦邦的蠶豆。旁邊的簸箕里，放了一些白胖胖的蠶豆瓣子，她正握著一把菜刀，小心翼翼一顆一顆地辦著蠶豆粒兒。
聽見呼喚，奶奶抬起頭來，看見孫兒扶著門框、吃力地跨過門檻的模樣，她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那曲曲歪歪嵌刻在額上眼角的皺紋也都舒展開來。
"奶奶，又……又來了！"孫兒撲通撲通跑到奶奶的膝下，興奮地使勁拉著她的衣角說。
"什麼又來了？"奶奶仍是一張笑臉，她對孫兒的好奇心已經習慣了。
"紅……紅……"小孫兒用一隻小手指著自己的頭頂，邊說邊想，卻一下又想不出來是紅什麼了。忽然，他將小眼珠一轉，伸出手來做了一個打手槍的動作，嘴巴里跟著發出了兩聲："叭叭……"
奶奶被孫兒逗得咯咯洛地笑出了聲。問道："這小鬼靈精，村裡又來了解放軍，是吧？"
孫兒高興的跳了起來，拍著巴掌說："哈哈，奶奶真聰明！"說完，又趕忙拉起奶奶的衣襟往外拖道："奶奶走啊，帶水兒看看去。"
奶奶答應了，放下正在掰豆粒兒的菜刀，撣了撣身子，便跟著孫兒往門口走。剛出門坎，奶奶恍然覺得花了眼：呵，可不是咋的？村裡村外，土路田埂，到處都是解放軍，拿笤帚的，扛鐵杴的，抓臉盆的，拎鐵桶的，排了長長一大串。識不得數啊，掃兩眼也能看得出足子有二、三十好幾人。
別看孫兒小，有奶奶在後頭跟著，那膽子也真算超過了四五歲的娃。瞧他，邁出小腿就騰騰騰地一個勁兒直往隊伍那頭跑。冷不丁，不知怎麼的他一下子撲倒在地上。興許是跌倒了吧，還沒等奶奶看清楚，一個叔叔就已經衝過來抱起了他。小孫兒不哭，可能這會兒他壓根兒就沒想到要哭。他在叔叔的懷裡仰起臉來，忽閃忽閃地眨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叔叔呢，也真好玩，摟起他來就一個勁兒的用下巴頦往那胖乎乎的小臉蛋上扎。
水兒笑著、掙扎著，伸手去摸叔叔帽子上的紅五角星。摸了兩下，又抓住叔叔的衣領，然後輕輕地撫弄著那上面的紅領章。
"水兒，莫跟跟叔叔鬧，快下來。"奶奶來了，在一旁站住。水兒看見奶奶更是撒起嬌來，他緊緊摟住叔叔的脖子，對奶奶說："叔叔喜歡我。"
叔叔哈哈大笑起來，奶奶的臉上也像是開了一朵花。稍不一會兒。水兒一個骨碌地轉個身，從叔叔懷裡跳了下了地。他拉著叔叔的手說："叔叔走啊，叫奶奶泡茶去。"奶奶也說："小同志，就跟水兒走吧，家裡坐著去。"
"好吧，大娘。"解放軍叔叔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奶奶說："我對班長說一聲就去，好嗎？"
不一會兒，那位叔叔又領著另外兩個叔叔來了。水兒歡喜得一邊唱著，一邊跳著跑在頭裡領著路，叔叔們簇擁著奶奶往家裡走。
到了家門口，水兒蹦跳的更歡了。離老遠的，他就沖著後面喊道："叔叔奶奶快點走啊！"隨後便一把推開虛掩的門，憋足了氣力，好不容易的邁過門檻跑了進去。
"這就到了。"奶奶指著這座紅磚青瓦的房子，熱情地說。可還沒到門前，這三位解放軍同志就像有什麼心事似的，開始往房前屋後四下打量起來，像是在搜尋著什麼。奶奶也跟著沒看見一樣，親親熱熱地將他們讓進了屋。剛進門，只見水兒正抱著板凳，一個一個地往堂屋裡放著呢。
"叔叔，來，坐到這兒來。"水兒趴在一張椅子上，向著他的叔叔們招搖著一隻靈巧的手。奶奶也連忙招呼著說："快，隨便坐坐吧。咱這屋不大，歇個身子喝碗茶還行。"說罷就要往屋裡取茶葉去。
"大娘，您老先歇著吧。"先前那位抱著水兒的解放軍說："我們哪，不是來歇歇的，是來……"
"知道，知道，你們想幹啥我全都知道。大老遠的，這剛進屋，先歇會兒，過它分把鍾再干，行不?"
奶奶的利索勁兒把小夥子們給說服了。他們各自在一張凳子上坐下來。趁奶奶進屋裡的機會，叔叔們都將水兒圍了起來：
"喂，小傢伙，你們家的水缸在哪？"
"你們家有後院嗎？"
"廚房呢?"
奶奶捧了三隻漂亮的瓷杯出來，一進堂屋，人全都沒了，連自己的孫兒也不見了。可幾乎就是在打愣的同時，她又樂呵呵的笑了，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她知道，用不著去找，一會兒他們一個個都會自個兒回來的。
果然不出奶奶所料，三杯茶水還沒沖完，三個小伙和他的孫兒全都一個跟一個的回來了。於是，問號也一個接著一個的跟了過來：
"大娘，您方才擔水了？"
奶奶含笑不答。
"大娘，您老這麼大年紀還劈得動柴嗎？"
奶奶又搖了搖頭。
"大娘，後院那些活，您老一下子幹得了嗎？"
奶奶還是搖了搖腦袋。
小夥子們懵了，你瞧瞧我，我瞅瞅你！還有的悄悄地將嘴一張，向外挑了挑舌頭，誰也不知道大娘給他們猜的是什麼謎。
"那麼大娘，上午您的兒子兒媳都回來替您干這麼些活了？"
老奶奶聽到這兒，"撲哧"一下樂出了聲，高興得嘴唇都有點顫抖："你們哪，看見我這屋裡屋外全都拾掇過了，是吧？缸是滿的，柴也劈了，玻璃擦得乾乾淨淨，場院里也擺放得整整齊齊，是不？哈哈哈哈，實話對你們說了吧，上午那會兒我那兒子沒回，兒媳也沒來。替我幹活的人哪，比咱親兒子親兒媳還不知要勤快多少倍哦！"
小夥子們的臉龐都寫流露出詫異的神情，異口同聲道："他們是誰呀？"
水兒從奶奶懷裡跳下來，又撲到一個叔叔的懷中，爬到他的膝腿上，比劃著叔叔的紅領章說：那些叔叔跟你們一樣，也是解放軍。"
1983年3月28日初稿於長春
村裡又來解放軍
【本號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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