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天香飄滿城

每座城市都有其獨特的味道，杭城的味道在秋天裡更是濃郁。你不需要去尋找美，因為入眼之處皆是美景。這座峰巒疊翠、小橋流水的城市，從來不缺乏動人的風景。

你可以提著相機漫步西湖蘇堤，放眼湖面煙雨輕舟，波平如鏡，柔軟的風舞動著吐翠的柳枝，送來濕潤的青草氣息。人們或凝望，或騎行，或相攜，五里長堤雖沒有春天時的桃紅柳綠，卻更多了一份煙雨江南朦朧的美感。

你也可以在滿是梧桐的南山路北山路流連，在晨光暮色中，在淅瀝小雨中，在昏黃路燈掩映下，在美院感受鬧中取靜的浪漫。在香格里拉搞清西湖「一山、二塔、三島、四堤、五湖」的基本格局。

你還可以去茶山疊嶂的梅家塢爬山喝茶，那裡擁有「不雨山長澗，無雲山自陰」的自然山水風光和人文資源。放眼望去，層層疊疊的茶樹鬱鬱蔥蔥，滿眼的綠色撲面而來，茶葉的清香沁人心脾。

然而在秋天的杭城，我最喜歡的美景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鼻子去聞的。這城市到了吃大閘蟹的時候，就開始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天香，越是入秋越是濃郁，越是人少的地方，這香味越是不經意地隨時飄入你的鼻子，進入你的心裡。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樹乃月中之樹，香亦天上之香也。」這應該是對香味的最高評價了吧！現在的你也應該明白，我說的天香是指什麼了吧？沒錯，它就是桂花香。曾經很多遊客一度以為杭州的市花是荷花，其實不是，桂花才是杭州的市花，幾乎遍布了杭州的角角落落。你不光在滿隴桂雨、植物園、三台山、九溪理安寺、梅家塢等知名景點能賞桂，即便是城市道路兩旁、小區的拐角處、學校的操場邊，也總能不經意地發現它們，最先引起你注意的一定是飄入鼻子的若有似無的桂花香。

桂花有很多品種，以花色而言，有金桂、銀桂、丹桂之分；以葉型而言，有柳葉桂、金扇桂、滴水黃、葵花葉、柴柄黃之分；而以花期而言，有八月桂、四季桂、月月桂之分。王維的《鳥鳴澗》里寫道：「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這裡的桂花就是月月桂，一年四季都開花，香氣也是最淡的。詩中因為描寫夜很靜，所以虛無縹緲的淡香也能聞到；因為靜，甚至於花落的聲音也能聽到。王維的五言絕句就是一幅淡雅的山水畫，寥寥二十字，就勾勒出了能賞能聞能品的意境，比起那些西洋油畫，個人以為東方水墨畫更韻味綿長。

我們最常見的桂花是銀桂和金桂，俗稱「金九銀十」，說的就是它們，這兩種花香濃郁，適合用來熏茶或入饌；而丹桂雖然花型相似，色彩也明艷，但是香氣較淡。花亦如人一般，有些在枝頭開得密密攢攢、肆意張揚，有些則三五成團、低調內斂。

我大學的時候離開了杭城，所以每逢秋天，也正是學校開學之際，就會去尋訪校園裡的桂花樹，我幾乎每年都要在學校里做糖桂花。要做糖桂花，得先挑選樹種和摘花的時間。丹桂的顏色紅澄澄的，一眼就能看見，雖然顏色好看，樹木也低矮好摘，但香氣不如金桂的香，所以我一般不挑它。我選擇金桂或銀桂，而且最好是花期的第四五天的中午。如果出手太早，花蕾沒有完全打開，不僅香氣不夠，而且整理起來也非常麻煩，雜質很多。

桂花的生長周期一般是一周，做糖桂花得選擇中期，那時的桂花花蕾全部打開，花粉還沒有落下，香氣最濃，若是等到風一吹就凋落的時節再去摘，基本上就是無用功了，因為花已經敗了，花的靈魂也丟了很多，香味盡散，已經沒有用了。一早去摘也不行，早上有露水和霧氣，會把花瓣打濕，收集在一起花朵容易腐爛，臨近中午的時候經過太陽自然晾曬，才是最合適採摘的時候。有一次我在雨後搜集桂花，費了半天勁，最後因為有雨水進入花瓣，還是前功盡棄了，很是可惜。

在樹下，我總是先閉眼用力聞一聞，回憶一下記憶中家鄉的味道。然後再踮起腳來，一手拿個食品保鮮袋，一手摘花。 桂花的花瓣小且嬌嫩，要保證花瓣完整，需要有好的手法，指尖輕掐桂花根部，往前一扯，花朵便落入手中，小心放入保鮮袋。因為大學裡有保安的巡查，還得避開來往同學，畢竟這也是公共財物嘛！所以摘點桂花可費勁了。好不容易摘了一小袋，拿回寢室整理，去梗去葉，還得自然風乾一會。沒多久，室友推門而入，就會驚呼滿屋的桂花香。看著被花粉染黃的手指肚，用洗手液也不太洗的掉，想著可以聞著這花香夜夜安睡，頓時覺得值了。

做糖桂花之前，我總是買瓶佳得樂的飲料，喝完之後把密封玻璃瓶洗凈晾乾，然後才開始處理桂花。剛摘下來的鮮桂花，還具有活性，它會大口大口的呼吸，更容易與白砂糖融合，保留香甜氣息。把桂花鋪滿瓶底，再放上事先學校小店裡買來的白糖，一層白糖把桂花全部覆蓋，然後再鋪上一層桂花，再覆蓋一層白糖，如此反覆。隔天你會發現昨天還滿滿的一罐桂花，已經氧化、沉澱，花里的水分與白糖充分融合，底下一層糖漿，上面一層蜜糖色的桂花。因為一次摘的量有限，所以我總是得分好幾天才能把瓶子填滿，每次新鮮桂花放入，隔天就癟下去，又留出了新的空間。通常一小瓶糖桂花，得來回一個星期才能弄好。每次開罐時，濃郁的桂花香味散發著甜蜜的滋味，光聞著就覺得幸福。

把這滿滿一罐密封放在陰涼乾燥的地方，過個半個月，你會見到桂花和白糖逐漸纏綿在一起，直至如膠似漆，原本的金黃潔白變為濃郁的蜜糖色。這時要吃就可以拿出來了，而我通常是在柜子里放上一學期，等自己想家的時候，在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的時候，才會打開來，泡水喝。甜甜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香氣，會給人無限的暖意與溫情，坐在教室里筋疲力盡或心力交瘁的我，手裡握著杯子，感受著這份溫暖，讓升騰的熱氣熏蒸一下自己的雙眼，然後繼續背法條或者背單詞。尤其是中秋十分，在學校里看著一輪明月，吃著月餅，喝著桂花茶，心裡的思鄉之情也被這香味沖淡了。

老媽電話里說讓我先用鹽水沖洗摘下來的桂花，她說這樣可以去澀，然後再風乾用白糖腌制。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一來過程太繁瑣，學校里不太有這樣的條件，二來我的桂花都是直接從樹上採摘的，不是在地上搜集的，所以我覺得沒有必要如此。

其實新鮮桂花是略有苦味和辣味的，因為桂花是唯一一味味辛的花材，《本草綱目拾遺》中說：「桂花，味辛，性溫。」它和肉桂、桂皮、桂枝這些在食材中帶桂字輩的食效有相似，都有性溫發散風寒，宣統陽氣的作用。所以平時在學校里，每學期備一罐糖桂花，還有一個作用就是預感著自己快要感冒的時候，沖點糖桂花驅風寒。

如今回到杭城工作，單位邊上G20期間修建的林蔭小道兩旁，桂花樹可以讓我盡情摘取，做的糖桂花也不再只是沖水喝。一小罐糖桂花，給女兒做桂花糖年糕時用的上，沖酒釀圓子的時候放一點，甚至中秋節晚上燒的紅燒肉上也撒一點。別看只是撒這麼一點，除了使食物的味道變得馥郁芬芳之外，也體現了對家人身體妥貼照顧的小心思。用桂花的香氣調和食物的屬性，多一點溫熱之氣，喚醒脾胃。《呂氏春秋·本味》里說：「和之美者，陽朴之姜，招搖之桂。」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仲秋之際，杭州滿城儘是桂花香，它清可絕塵，濃能遠溢，還有哪種花可以如此兼容兩種截然不同的品性？中秋時節，小區里叢桂怒放，抬頭看夜靜月圓，把酒賞桂，家人和美，如此甚好，甚好！

這是一個有溫度的公眾號，我把故事埋在了樹底下，花落為你，花開也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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