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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愛這世上最好的

木心丨愛這世上最好的

初夏的烏鎮,煙雨迷離,還有陣陣涼意。踏上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走進小巷深處,去看望木心先生。

十三歲的木心,就在枕水而居的院落,聽著烏篷船吱呀的搖櫓聲,幾乎讀完了手頭所有的書。白髮如霜的時候,他回來了,葉落歸根,像少年時一樣,住在古樸的小院里。品一杯龍井茶,嘗一塊定勝糕,和學生們談文學和藝術,看水邊的桃花開了,聽三月間的春雨聲和杜鵑鳴。

他二十二歲,拒絕了杭州一家學校任教的聘書,僱人挑了一擔書和畫畫的工具,上莫干山讀書、畫畫去了。他不要常人安逸、溫暖、舒適的生活,青春年少的他,早已決定要和藝術相伴一生,為藝術甘願忍受冷清和寂寞。

如今,他的著作一排排靜靜站在書櫃里,我用目光一次次撫摸過它們,拂過他的《文學回憶錄》,這本書橫亘在歲月深處,堅如磐石。

學生陳丹青整理他的《文學回憶錄》,我讀了數遍,認真記了厚厚的讀書筆記。有時,靜夜裡忍不住再一次翻開它,聽他如數家珍。從《詩經》《唐詩》《宋詞》先秦諸子,講到希臘神話,羅馬史詩,再到外國文學。他講尼采、莎士比亞、卡夫卡、巴爾扎克、毛姆、談畫家梵高、塞尚、高更、夏加爾,他也講音樂,貝多芬、莫扎特、巴赫、肖邦——這是一九八九年木心先生在紐約為一群學生講學,一開講就是五年。他的學生中有畫家陳丹青,作家阿城……

去烏鎮看望木心先生

對於五年的講課,他笑著說:這是一場文學的遠征。

紐約講學時的內容,由畫家陳丹青用五年的時間細細整理、校對、編輯,在木心去世兩年後出版成書。送別木心先生時,陳丹青看著幾本厚厚的筆記,他說:「我們真有過漫漫五年的紐約聚會?瞧著滿紙木心講的話,是我的筆記,也像是他的遺物。」恍然聽見木心先生說:丹青最懂我。他們的師生情誼,情同父子,山高水長。

如果說,文化是有脈絡的,他彷彿一位習武之人,三言兩語,舉重就輕,就打通中西文化的脈絡。他學貫中西,把中外文化信手拈來,融會貫通。木心從不仰望大師,不學院派,不說教,不遲疑,斬釘截鐵,卻如萬馬奔騰。他的語言如一幅素描,簡潔明了,從容舒展,字字如金,耐人尋味,如錚錚鐵骨,擲地有聲,充滿了智慧和力量。他平視那些文學巨匠,平視現在和未來的讀者,平視一切大家,解讀他們不尋常的人生。

他早年在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學習繪畫,十九歲在杭州開個人畫展。舉辦個人畫展的照片掛在牆上,他穿一件毛衣,身材健碩,眉目如畫,英氣逼人。牆上有他在紐約的一張照片,中年的他穿著黑色的毛呢大衣,手裡一根手杖,頭上戴著一頂禮帽,目光如炬,清俊瀟洒,儒雅堅毅,臉上稜角分明,宛如一幅版畫。彷彿一位民國文人,穿越半個世紀的光陰站在我的面前。

我一直認為,只有幾位大家,身上還保留著民國文人高貴儒雅的氣質,比如:錢鍾書、沈從文、楊絳、張充和、葉嘉瑩。

烏鎮木心美術館

站在烏鎮西柵木心美術館前,美術館就立在水面上,濛濛細雨中,倒影如畫,宛如一座停泊於水上的橋。美術館的設計師是貝聿銘的弟子林兵,他的設計完成了木心最後的心愿。木心臨終躺在病榻上,談起他的美術館,氣息微弱地說:「風啊,水啊,一頂橋。」可是木心先生走了,沒能看見他的美術館有多美。

來美術館參觀的遊人不多,三三兩兩,門票只有十五元。我站在他的畫前,一彎曉月掛在夜空,群山默默,寂靜無言,連月亮的光芒都是清冷的。他的畫如此空靈,飄渺,有雲煙蒼茫之感。這是畫嗎?還是歷史的雲煙一不小心流淌在畫布上。他的畫,彷彿他自己內心,靈性、潔凈、卻無比悲傷和蒼涼。

在美術館中看見他在獄中的手稿。「文革」期間,他數次被鋪入獄,三根手指慘遭折斷。有一次,被關進積水的防空洞里,陰暗潮濕,不見天日,如同地獄。他把寫檢查材料的紙張悄悄節省下來,寫滿他的小說和散文。

烏鎮木心故居

我低下頭靜靜看著陳列櫃中的手稿,每一張都密密麻麻,字如小米粒大小,寫在粗糙的紙上。那穿越半個世紀的手稿,歲月侵蝕,紙張發黃變脆,字跡已經模糊,每一張紙兩面寫滿了,不留天地。這些手稿共計六十六張,共計六十五萬字。

後來,他將手稿縫在棉褲里,偷偷帶出監獄,交給朋友妥善保存,直到一九九一年,友人將手稿完整無缺交給在紐約的木心。可是,紙張被光陰侵蝕,字跡模糊難辨,先生耐心辨認抄錄,只錄出幾篇散文《路人》《小流蘇》《幸福》《誰能無所畏懼》等。

我站在一張張手稿面前,忍不住淚水盈眶。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帶給一位藝術家多少精神與肉體的折磨和苦痛?是這些小米粒一樣的文字,支撐他走過那些屈辱苦難的歲月。也是那這些文字,給予他暗淡的生命一點點幽微的光亮。

木心先生手稿

看著這些手稿,我恍然想起畫家梵高的畫《星空》,梵高生命最後的幾年裡,他一直被關在精神病院里。只有一扇小小的鐵窗,能讓他看見外面世界的朝陽和霞光,也是那一扇小窗,讓他看見湛藍的夜空中滿天的繁星,他才創作出不朽的傑作——《星空》。

文學是什麼?我問自己,也問鏡框里的木心。他說:是星辰!

無論黑夜多麼漫長,總有幾顆璀璨的星辰閃亮著,照亮著人們日漸蒙塵的眼睛和心靈。我聽他輕聲吟誦:你終於閃耀著了么?在我旅途的終點。

烏鎮東柵木心故居

木心的手杖,黑色的禮帽,讀過的書籍,他喜歡的藝術大師的肖像,如今都靜靜安放在他的故居里。莎士比亞、尼采、伍爾夫、貝多芬----木質雕花的相框里有他們的照片。無論他走到哪裡,從烏鎮到紐約,他們一如芳鄰,一直陪伴在先生身邊。

電視中播放著他的錄像,他坐在老屋裡,談笑風生,語聲朗朗。他說話時,聲音不大,但是一出口就有驚世之語,醍醐灌頂,如大雪天忽然遇見太陽。

我喜歡他的詩歌和短句,那麼乾淨而熱烈,率真而明亮,睿智和風趣。他說:藝術是最好的夢;世上有多少牆壁呀,我曾到處碰壁,可是至今也沒畫出我的偉大壁畫。

除了災難,病痛,時時刻刻要快樂,尤其是眼睛的快樂。要看到一切快樂的事物,耳朵是聽不到快樂,眼睛可以。

他說:一個人到世界上來,來做什麼?愛最可愛的,最好聽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聽他在電視里幽默智慧的話語,忍不住拿出筆記本,細細記錄。

木心先生畫作 拍攝於木心美術館

他喜歡畫家梵高,木心的詩:「梵高在博物館,我在路上走。」這是一九八三年,大都會美術館舉辦特展《梵高在阿爾》,木心看畫展後,寫成此詩。第二年,木心在哈佛大學舉辦個人畫展,二零零一年他在耶魯大學美術館舉辦畫展。這距離他十九歲第一次在杭州舉辦畫展,已經過去了近半個世紀。

木心先生說:「文學是可愛的,生活是好玩的,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他說:」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他的一生,歷經磨難,孤獨漂泊,孑然一身,無妻無子。他只和文學、繪畫、音樂、藝術在一起,和世間的一切的美相濡以沫,相攜到老。中國的文學史怎能繞得過他?

他說:「人們看我的畫,我看人們的眼睛。平時,畫沉睡著,有善意的人注視著它時,醒了。」

醒著的不僅僅是木心的畫,還有他的靈魂。

細雨如絲,思緒如雨。

2016年5月作者李娟在木心故居

作者簡介

陝西作家李娟:陝西長安人,現居漢水之畔,讀書、寫作,一位把文字養在心裡的作家。文風雅潔,蘊含大美。《讀者》《格言》雜誌簽約作家。《北京青年報》《青春美文》《語文報》專欄作家。高考和中考熱點作家。

百萬字作品見《讀者》《人民日報》《散文海外版》《在場》《意林》《青年文摘》等。獲得第五屆冰心散文獎,首屆孫犁文學獎,徐霞客旅遊文學獎等幾十次獎項。作品多次入選全國散文年度選本,中國散文排行榜,入選各種中學生讀本,以及高考、中考語文試卷。著有散文集《品嘗時光的味道》《光陰素描》等。散文作品代表作《你是我的暖》《小名》《慢》《像》《捨不得的好人生》《決不辜負春天》《閑逸之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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