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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馬:與你同行——懷念魯迅與魯迅文學

北馬(1983-),原名董文彬,青年詩人,寫作者,現居北京。《與你同行——懷念魯迅與魯迅文學》寫作於2004年5月,該作品曾獲北京交大第二屆校園文學獎一等獎,並發表於《北京交大報》。現謹以此文獻給魯迅逝世81周年,以作紀念。

忘記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塗蟲。

——魯迅

北京高而懸的天空叫人只想跪下。

其實,一切來訪者都是有違於先生的,包括我。然而,近日寂如暗潮般奔騰涌動多年的心緒或所有傾瀉的、奔流的、深沉的、徹骨的無限摯愛的熱烈與純真,使一切禁絕思慮而又實不能自已的我,終於做了「糊塗蟲」。在這蕭條的春的末日,背負著《野草》,我還是來了——北京阜成門內宮門口二條19號——先生的故居。

走入故居,已是久久的沉默。

這是個精巧別緻的傳統的四合院,黑的屋頂、紅的門窗、灰的磚牆,是魯迅當年親自設計改建的。院里先生手植的白丁香還傲然蒼翠著,大片的葉子已遮住屋檐了。丁香的後面便是先生早年的工作室兼卧室——「綠林書屋」,又名「老虎尾巴」。室內有他早年用過的高座煤油燈,當年的先生就是在這盞燈前寫下了《熱風》、《野草》、《墳》、《彷徨》、《朝花夕拾》、《華蓋集》、《華蓋集續編》等二百餘篇作品,先生同樣提著這盞燈在昏沉的夜裡送走了無數的朋友和青年。

而今,一切如舊,主人卻已不在,只留沉寂的空居在這異地的天空了。

魯迅是1924年5月遷於此的,到1926年8月離開,住了兩年零三個月,至今已整整八十年了。

八十年過去了。

我看到室內的桌子上有他早年用過的筆和舊物,還有那幅有名的「望崦嵫而勿迫,恐鵜鴂之先鳴」的《離騷》集句。牆上掛著先生大幅的照片,倔強的短髮、濃重的唇須,冷峻、清瘦、蒼弱、病態,這一切似乎叫人只想痛哭。他為我們這個民族耗盡了最後一滴血。我不能言語,仍是久久的沉默。今天的我,在這裡只能依稀地幻化他的背影了,先生走得太快,我跟他不上,能追逐的只是那些永恆的黑色著作。

魯迅的四百萬文字我是熟識的,《野草》無疑是最精華的部分之一。這得益於早年清貧的家庭和那個無望的年代。燈下,打開《魯迅全集》,便感到淋漓的振奮。雖不如林語堂的性靈、周作人的散淡、徐志摩的詩情畫意,然而空虛也好,悲哀也罷,都能在其中極奮迅地興起力量。徜徉於憤與醒、夢與怒之間,那些火與冰的文字讓我一路與他同行而又憤奮然地面對現實的灰色征程。

先生說自己是一個戰士,我以為是的。這裡不正是他先前孤獨的戰場么?如注的熱血,如雨的投槍,如雷的吶喊,如血的歌聲。憎惡黑暗有如憎惡魔鬼,我們無畏的堅強的戰士!向一切朽腐宣戰,和一切怯懦絕隔,同一切愚暗周旋,與一切絕望抗爭。暗中的花,飛揚的血,成了永不墜落的鮮艷。孤獨哲人的眼淚,瘦的戰士的苦痛,秋夜裡紙煙的蒸騰。生死、肉體、魂靈、信念、絕望、希望,苦苦支撐著偌大個暗夜般沉思的中國。

先生一生喜歡講黑暗,講得所有孤魂野鬼毛骨悚然。他踏盡死灰,試圖完成冷與熱的過渡,放棄了一切希望的天堂鐘聲而跳入煉獄,讓自己連同世界火速滅亡。於是他吞吞吐吐地講,義正詞嚴地講,斷斷續續地講。講明與暗的交錯,講生與死的對白,講人與獸的毒笑,講夢魘,講冰谷,講死火,講灰土,講繁霜,講高牆背後世界的悲歡,講夜遊的惡鳥,講鬼閃眼的天空,講影的彷徨,講夜的渺茫與翔舞,講逝去的青春弦月,講「春後要有秋,秋後還是春」,講無止境的驅逐和牢籠,講無心肝的死屍,講無碑文的墳墓,講垂老女人的苦痛,講無邊的荒野,講路人們的爬滿曠野的無聊,講廢墟荒墳,講殺戮,講死後,講哀樂,講明槍,講暗箭,講無物之陣,講「人之子」被釘殺比之於「神之子」尤其血污、血腥,講血與火,講鐵與毒,講鐵屋子裡沉酣的好夢,講「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講東方人毒辣的中庸,講四千年的吃人史,講非人間所有的濃黑的悲涼,講「一切已死、方生、將生和未生」,講……

先生一生講得太多,他講得累了、疲憊了、厭倦了、麻木了,便枯坐著,點一支紙煙,無奈地漠然,漠然於時間,也漠然於空間。四周依舊是虛空的暗夜,依舊是凝滯的空氣,依舊是嚴寒與肅殺、殘酷與凋亡。他在想什麼?苦味或是絕望?可先生又何嘗畏懼絕望?魂靈的荒涼?先生又何嘗有魂靈?正如同這個民族沒有魂靈。眾醉獨醒,一片寂然,生命猶如枯井裡的一粒沙,就這樣暗暗地沉去了,沒有人能理解他。窗外是落盡了葉子的棗樹,「一無所有的杆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

如果說無所謂希望,也同樣無所謂絕望,因為路的盡頭只是墳,那就讓一切交給時光逝去。

晦暗如墨的夜。他揮了揮衣袖,繼續磨墨吮筆,撫傷自嘆,挺刃向敵。然而,時間對他是苛刻的,那個金屬般堅硬的季節,他終於吐了幾口血,而且欲吐不止,餘下的光陰就全靠熬了。

這是個易逝的國度。死亡是一道灰色屏障。

魯迅死了。

呵,他終於死了,這個千夫所指的大惡人。

死了好啊!

不管怎樣,魯迅的生命持續一天,這個世界就一日不得安寧。

現在那只是一具乾癟的屍體,完全可以把憤怒的潮水向他傾瀉。於是阿Q們笑了,看你還來揭我的瘡疤?於是政客們笑了,看你還能妙文作號角?看你還能造出個什麼世界?於是文敵們笑了,看你還能鐵血擔正義?看你還能飛揚出個什麼毒言嗆語?

魯迅死了。

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憂憤,這個民族再也沒有橫眉冷對了。再也不會有夜半的聲音打擾眾生的殘夢。麻木的依舊麻木,愚昧的繼續愚昧,惆悵的依舊惆悵,茫然的繼續茫然。這個時代再也沒有了戰叫,這個華夏再也沒有了魂靈,這個夜空再也沒有了寂光的吶喊,這個國度再也沒有了金屬般的聲音。

魯迅死了。

出現了形形色色的面容,憂傷的、悲憤的、熱烈的、真誠的、仰望的……於是國人給他修一座墳墓,塑一座雕像,築一座豐碑,上面堅硬而明亮地刻上「不朽」、「巨人」、「民族魂」……

郁達夫說,「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我以為是的。一個國家,有這樣一位偉大的人物是這個國家的幸運,中國少了魯迅就如同德語里少了尼采,他的偉大、不朽和永恆是沒有人能夠超越的。中國人不應該忘記他——雖然僅僅是對先生的「背叛」。

有時候我常常悲嘆先生死得過早,如果活到現在,這個民族也許會凝練得更為純青而保持永久的血性與光澤。然而,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淺薄了。先生一生把一切都當作自己的敵人,包括時間和空間,到死卻一個都不寬恕,他渾身是火,厭惡庸俗又絕不妥協,更容不得被他人馭用捉弄。雅典出現了柏拉圖,雅典不久便走向衰敗;魯迅的命運——倘不死其遭遇可想而知,那將是先生的大悲哀,也將是中華民族的大悲哀。先生有幸,未受到這種恥辱。

多虧他死了!

魯迅的著作是黑暗的、有毒的,他希望他的作品連同自己速朽,不要後世的青年再中他的毒。然而我不要做奴性的人,卻不能遵從他的希望。我的手邊有不少他的著作,在一本里還藏有他的一張舊照。他的文章大抵是可以教人立世的。在今天這個只言好不言壞的「黃金世界」里,我看夠了現代中國人的大話爆破和劣根性的奴性嘴臉。讀懂了先生,便讀懂了中國人,更讀懂了我自己。現實的野火燃盡了軀體,生命的路是艱難的,每每遇挫欲退之時,翻開他的書,總感覺有一道光或一股熱流從裡面傳過來,嚴肅的、慈愛的、激勵的、振奮的,給我無窮的力量,促使我去自勉、自醒和奮鬥。先生不願看到昔日的青年消沉,也同樣不願看到今日的青年消沉,他對中國青年的關懷和希望,我是可以從中體會的。因此,對於人生,我不敢不認真思考。無論什麼泥濘來阻止跋涉,什麼荊棘來羈絆正道,什麼惡流來褻瀆魂靈,什麼塵埃來滯留人生,生命的腳步亦隨他奮然前行而永不停息。

先生離開這個世界已有六十八年了。

泰戈爾曾在他的《飛鳥集》里寫道:生如夏花,死如秋葉。然而「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著、跳著」,「生命的路是進步的,總是沿著無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麼都阻止他不得」。

2004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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