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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書連載:背著你飛越江河(三)

唐濤的家鄉是一個古鎮。那裡風光旖旎,四面環山。一條大河,從南到北,彎彎曲曲,灌溉著兩岸的農田;層層梯田,一直爬到東山的半山腰。早上陽光照耀著,銀光閃閃。

唐濤家坐落在西山下面的平地上。出東門,就可以挑上兩桶從大河流下的清冽的河水。唐濤一家人住在城東門附近的一座用紅土築起的兩層樓房裡。山上時常有土匪出沒。為了防止土匪的搶劫搔擾,唐濤家鄉的農民在修造樓房時,將外形建造得十分怪異,各個像碉堡一般。樓房呈方形,一般用土築起來的,但牆基用石條砌的,高出地面半米左右。儘管如此,一旦土匪下山搶劫,一兩個小時就可以在牆下挖洞,擄走小孩和財物,大人通常會被打死。樓房的窗子也很小,一般只能伸進個頭。

據唐濤講,他小時常常住在他外婆家。有一天晚上,已經是半夜了,突然傳來狗的狺狺撲叫聲。他的外婆立刻站在窗戶下大聲呼救。

任憑她喊破嗓子,她也無力保護好家中的財產。天亮時,下樓一看,廚房裡的鍋碗瓢盆糧油洗劫一空。由於建築特殊,廚房到堂屋,堂屋到樓房,都有厚重的門隔住,進了廚房,就很難進堂屋,進了堂屋,就很難進樓房。如果沒有這些措施,唐濤說,他或許早已被土匪搶走。

那裡的農民,由於生存環境險惡,個個練就剽悍的體魄,大部分家庭都藏有步槍,經常和土匪發生衝突,造成流血事件。由於懼怕土匪,家鄉的城牆修建得非常堅固,據說是清朝乾隆皇帝時修建的。

從山上看,城牆呈龜狀,用青紅兩種石條砌成,高約十來米,東南西北四座城門。每天天一黑,就關城門。可惜,城牆的石條在1958年大躍進時被拆去修河道了。由於農村房屋建築的特殊,所以,人如果站在山上朝山下眺望,那綠色田野環繞著的一座座村莊,那一間間碉堡式的樓房簡直就是一道風景線。

紅玉被送到唐濤的家鄉之後,她對親生父母的記憶便被隔斷了。她能記得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一個大壩;吃過最香的一頓飯:一碗加了豬油和咸鹽的白米飯。她偶爾也能獲得一點驚喜,表哥們時不時會從河裡捉到幾條魚,把它們放在火爐上滋滋地烤。

記憶中,比紅玉大一歲的表姐留給她難忘的印象。表姐臉上常掛著笑容,笑聲像大壩的流水一樣響個不停。但,她的快樂從來感染不了紅玉。

那個年代,紅玉是唐濤小弟家的一棵搖錢樹。中蘇戰爭並沒有爆發,夫婦倆接回女兒紅玉的願望卻一拖再拖,一晃就是三年。

紅玉長到五歲時,李鉞和唐濤終於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去接紅玉回家。夫婦倆見到紅玉時,五歲的她個頭只有四歲的孩子高,瘦得像只猴子。唐濤的小弟喚她過去喊李鉞「媽媽」,她好像沒聽見,抬頭望了眼面前的陌生人,便自顧自的在地上撥弄幾顆魚肝油。

李鉞不看則罷,一看立刻蹙眉斂目,厲聲質問她的小叔子:「為啥不給孩子吃魚肝油,那可是朋友托她遠在新加坡的華裔父親寄來送給我們的。」小叔子攤開雙手擠出一絲笑容來說:「我們農村人哪裡需要吃這啥子玩意。」

李鉞的淚水已是奪眶而出,撲簌簌落在衣襟上。她打心底里記恨小叔子一家人,她的仇恨不是沒來頭。她看見小叔子的女兒,紅玉的表姐,長得兩頰豐滿,比紅玉高出個頭。

李鉞聽到了一句令她撕心裂肺的話:「紅玉這丫頭,三歲時,屎還要拉在褲襠里,臭死人呢。」紅玉那位長著一張闊臉的嬸嬸嘲笑道。

李鉞仰天長嘆了一聲,頓時明白了,每月寄給小叔子的錢很少花在紅玉身上。農村缺的是現金,村中大小紅白喜事都需要送禮,而小叔子一家單靠這筆寄來的錢養活了一大家子人。李鉞心想:「難怪呢。」她曾多次寫信求他們幫忙把孩子送回新疆,並反覆強調,唐濤根本請不了假,身邊的女兒們年幼,離不開人。小叔子那邊哪裡肯放走這棵身邊的搖錢樹?

李鉞的心被怨恨,或者說,是悔恨擊中。她在淚眼迷離中看到,自己童年的不幸又在紅玉身上重演。她在唐濤的家鄉住了三天,但她覺得好像熬了三年。她要快快帶紅玉離開這個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停留。唐濤勸她冷靜:「我們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車才到達這裡,你可好,才住了三天就要走,合適嗎?」

這一回,李鉞頭也不回地拽上紅玉奔向汽車站。

紅玉和她的表姐都不曉得去汽車站做什麼。當紅玉被李鉞安頓在一輛大卡車上時,紅玉的表姐被人拽下車去,表姐哭號起來使勁掙脫著想挨近卡車。可是等她奮力獲得自由時,汽車已經開始啟動了。

表姐一邊哭一邊追趕著即將駛去的卡車。那奔跑著的年幼的身影是紅玉記憶中第一個夥伴。當時她站在敞篷車上向漸漸變小的表姐呼喊:「大鳥,大鳥飛。」李鉞聽得莫名其妙:「哪裡有大鳥?我怎麼沒看見。」紅玉用小手拍拍胸脯,手指再朝天空戳點了幾下,然後張開雙臂擺出飛翔的姿勢。在李鉞看來,紅玉好像剛剛完成了一套經過編排的舞蹈動作。紅玉復歸沉默,似乎車上只有她一個人。

紅玉回到新疆時,家裡除了紅梅外,又多了一個小她兩歲的紅雲。

李鉞和鄰居們向紅玉提問,她似懂非懂地傾聽著。他們從她嘴裡聽不到有關家鄉的情況。她一有空便坐在床頭專心吮吸髒兮兮的衣角。

她身穿一套破舊的藍花布棉衣棉褲。頭髮梳到耳朵後面,皮膚呈青色,腹部向前挺得圓圓的,看上去很不健康,好像剛挨過長久的飢餓。李鉞拿飯菜給她吃,她除了認得米飯,叫不出任何菜肴的名稱。

最讓李鉞頭痛的是,五歲的她喊不出「媽媽」和「爸爸」,甚至連父母的概念都弄不清。李鉞安排紅玉和紅梅睡在一張床上。紅梅隔三岔五地向李鉞告狀說,紅玉每晚總要把身子滾到床邊,大半個身子吊在床外,小半個身子留在床上,怪嚇人的。

李鉞剛開始還能耐住性子,逢到生理周期時怒火就迸發出來。她忘記自己曾經有多喜歡紅玉,她也想不起自己曾經誇過紅玉的好命。紅玉沒有被李鉞的責罵嚇倒,繼續我行我素。李鉞對她時好時壞,高興時,多分給她一塊水果糖,生氣時,恨不得上去抽她一耳光。

過了很長時間,紅玉才慢慢適應新的家庭生活。她最喜歡安靜地坐在床頭上津津有味地吮吸衣角。任何東西都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唯有那已經被她用嘴咬得濕透了的衣服角。這種不衛生的習慣不斷地受到李鉞和唐濤嚴厲的訓斥。她明知道不對卻想著法子在無人看到的時候吮吸。

從那以後,家裡人對她看得很緊,又將花椒粉或者辣椒面灑在她的衣角上,以為用這樣的辦法能改掉她的惡習。然而她背著家人用水把辣椒面沖洗掉,尋找著吮吸的機會。李鉞氣得跺腳,恨不得把辣椒面灑在紅玉的嘴唇上,讓她吃點苦頭。但她最終放棄了這樣火辣辣的念頭。靈光一現,她找來一條細小的棍棒去抽打紅玉的手指。她一直沒弄清楚,到底是辣椒面還是抽打手背發揮了作用,反正沒過幾周,紅玉的興趣開始轉移到別處。她加入了在紅梅指揮下,進行得有聲有色的各種嬉戲中。有時李鉞使喚她幫著照看只有三歲的紅雲。可她從不主動親近李鉞,更別說去靠近唐濤。

她的飯量出奇得大,很快,家裡人又發現,雖然她的肚子挺得越來越高,她的其他部位卻仍然是皮包骨頭。唐濤一看到紅玉鼓出的大肚皮,心中的煩躁就沒處擱。他不由分說地把紅玉拖到出版社的醫務室,讓醫生看看她是否生了毛病。

醫務室碰巧新分來一位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年輕女大夫,她穿著一件乾淨的白大褂,兩條粗亮的辮子垂在前胸,明眸皓齒,氣質嫻雅。唐濤看了,難免心旌搖蕩,打過招呼後,他扶了扶眼鏡來掩飾自己的失態,挪步上前問道:「李大夫,我女兒的肚子怎麼長得這麼大?」

李大夫冷冰冰地把紅玉拉到眼前,撩開她的衣服進行檢查。「可能肚裡生蛔蟲了。」她一屁股坐回椅子,如花的臉龐轉眼間埋到胸前,拿起筆開始在一張小紙片上計算。只見她加減乘除算了又算,划了又劃,折騰了半天,額頭上已是汗下涔涔。唐濤不發一言、目光狐疑地注視著她。

等她算好劑量把藥單遞到唐濤手中時,他不急著走開,而是嚅動嘴唇輕聲問道:「小姑娘家吃這麼大劑量的葯合適嗎?」她朝唐濤擺擺手,不耐煩地說:「劑量小了蛔蟲打不下來。」

一周後,紅玉肚裡的蛔蟲從她的屁股里落下地來。唐濤撿了根細長的棍子在一堆蠕動著的長蟲上撥來撥去。「一共十六根,好極了!」他不無驚訝地喊起來。

然而,他的喜悅持續不到兩天,煩惱就接踵而來。因為他注意到,紅玉清澈明亮的雙眸突然間變得黯淡無光,話比先前更少而且顯出一副痴呆相,似乎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同她無關。他立刻聯想到那份藥單,抬腿就往醫務室走。

「李大夫,我女兒的蛔蟲打是打下來了,可是人卻傻了,你說說看是怎麼回事?」他面帶慍色地質問她。

「我只負責打蛔蟲,你女兒變傻了,關我什麼事,我瞧她本來就一副傻樣。」

「你這是什麼態度?少年兒童都是祖國的花朵,你的階級感情到哪裡去了。」他色厲內荏地回擊道。

這一招唬住了李大夫。她那張秀氣的臉瞬間耷拉下來,無言以對。「我也是頭一次治這種蛔蟲病嘛。」說著說著,她又是抽泣又是抹眼淚。唐濤看不得女人掉眼淚,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唐濤偃旗息鼓悻悻而去。

經過一段時期的觀察,紅玉後來並沒變成真正的傻瓜,儘管在家中,她不幸獲得了傻瓜的稱號。紅玉的精神逐漸恢復了,只是雙眸平添了一絲沉著。她一如既往地靜靜觀察著周遭的一切,卻完成不了李鉞派給她的最簡單的活計。當她被使喚去拿一樣東西時,她常常空手而歸。李鉞氣急了,脫口就罵她:「笨蛋,豬腦殼。」

李鉞怪只怪自己當年耳根太軟缺少主見,一時糊塗,把一個嬌嫩可愛的女兒投進蠻荒之地,害苦了她。李鉞只要一想起唐濤的湖北親戚們,心裡的怨恨就開始洶湧澎湃。

一日,她在飯桌上扯開話題,向唐濤老賬新賬一起算:「不管大事小事,只要聽你的,准得不到好結果。如果不去你老家,紅玉肚子里能生這麼多蛔蟲嗎?肯定吃了好多剛從地里拔出的水蘿蔔。還有,醫務所里的大夫不止一個,你找誰不行,偏偏找個沒經驗的,-------。」「有完沒完,-------」唐濤的臉氣得紅紅的,順手將一雙筷子朝她臉上扔去。她躲閃不及,光潔的額頭被一根筷子擊中,瞬間划出一條手指長的紅印。「嗚,嗚--------」她雙手捂住額頭,放聲痛哭。紅梅放下手中的碗筷,飛快地撿起地上的筷子,怯怯地將筷子還給她爸。紅玉猶如置身事外,繼續狼吞虎咽地吃飯。

唐濤繞過桌子立在李鉞的身後,一隻手搭到李鉞的肩頭,想用軟話哄她消氣:「大人不計小人過。你應該了解我的脾氣,就那麼一陣子,發過了就後悔,你就讓讓我吧。」他歪過頭對著她的臉,如醫生望診一樣注視她額頭上的紅印。他來不及得出診斷結果,就被她狠命推開幾步遠:「你是個認錯將軍,下次照舊,我才不會相信你,只有我會忍讓你,換個厲害的女人,你哪敢?」「就因為你善良,我才娶你。母夜叉式的女人,白給我,我都不要。」李鉞收起淚水,跑回卧室。唐濤一臉沒趣地收拾飯桌,嘴裡嘟囔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最討厭女人翻老賬。」

生氣歸生氣,李鉞額頭上的紅印終會被唐濤的甜言蜜語熨燙地平整如初。家裡有體力活,她從不謙讓;趕上單位分冬菜,她能拉上一鐵板車的白菜和土豆,呼哧呼哧地行上幾站路。在工廠里,她雖然是個會計,被工人們稱作「有文化的女人」,可她干起活來,從不吝嗇自己的力氣,經常同工人們奮戰在勞動工地上,巾幗不讓鬚眉,要巧勁有巧勁,要蠻力有蠻力,看得男人們嘖嘖伸舌。

如果她的丈夫也能像那些工人們,對她的能幹樸實心悅誠服,那麼,她稱得上世間最受歡迎的女人。實際上,她帶給唐濤生活上的諸多便利,對唐濤來說,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隱隱地嫌棄她身上的男人氣。

時光荏苒,季節更迭,下雪的季節不知不覺會消失在葉綠花紅的春日。李鉞一家按部就班,日復一日地打發新舊交替的生活。四合院里舊的鄰居搬走了,過幾日,新的鄰居搬來了。幾家人住在小院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和平相處最可貴。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李鉞家斜對面,搬進了一對新婚夫婦。那新娘出落得標緻可人,把一個往日灰不溜秋的小院撩撥起一絲風情月意。

院里的婦人們看見新娘時,大多擠出一絲笑容,客氣地同她點頭打招呼。李鉞例外,每次見到她,後腦勺便自動地仰到脊梁骨上,鼻子連帶著眼睛面朝著天。其實,李鉞平日里為人謙和,做人低調,極少揚起脖子走路。她牢記著她母親當年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揚頭婊子,低頭漢。她母親說過,揚著頭走路的女人不是騷貨,就是攪屎棍;低著頭走路的漢子不是短命鬼,就是刻薄小人。這個論斷被李鉞看作至理名言,不過,人情冷暖的生活豐富了她的閱歷,讓她不斷完善它,靈活地運用它。她遇見「揚頭婊子」時,她的頭揚得比那「揚頭婊子」還要高;遇見謙卑的「低頭漢子」時,她的頭埋得比「低頭漢子」還要低。

奇怪的是,那新娘從不揚起頭走路,而是纖腰裊娜,常含著冷漠憂鬱,李鉞沒理由做出一番樣子。難道是李鉞心裡泛起嫉妒的酸水?

院里的人怎麼稱呼那位美麗的新娘?他們一口一個「李大夫」,一會兒又叫她「李醫生」,身上有個不舒服,趁著說話的功夫就把尋醫問葯的事解決了。想當初,紅玉肚裡的蛔蟲就靠著她開的方子打下來的。紅玉眼裡的神采也是被她的藥方趕走的。

因為紅玉的關係,李鉞對李大夫始終耿耿於懷。唐濤不止一次地勸她:「心胸不要太狹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千萬別死揪住不放。」李鉞覺得言之有理,對李大夫的態度比從前溫和了許多。但她時不時埋怨唐濤:「我說你這人,健忘的毛病就是改不掉。」唐濤只當耳旁風,每回見到李大夫,依然是笑容可掬。

起初,李大夫神色中透出防備,硬生生地敷衍著唐濤的熱情。斗轉星移,李大夫看到唐濤的笑臉越多,她回報給他的微笑就越迷人。李大夫後來在小院里遇見唐濤時,雙腳會不由自主地停在他跟前,仰著臉細聲細氣地和他談天說地。唐濤問她:「你平時都有些什麼愛好,喜歡讀書嗎?」李大夫告訴他:「我空閑時喜歡刺繡。」唐濤十分驚訝:「我在新疆工作了十幾年,這還是第一次遇見愛好刺繡的人。你可是秀外慧中喲,難得呀。」李大夫聽到讚美後,撇撇嘴:「我父母都是蘇州人,很小就開始學繡花。」「是嗎?哪天可否讓我飽飽眼福,欣賞一下你的刺繡作品?」「哦,我家裡牆上掛著我結婚前繡的梅蘭竹菊,等我愛人回來時,再請你來我家做客。他去蘭州進修,快回來了。」李大夫說得輕描淡寫,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的話吹跑。唐濤傳遞給李大夫的信息是:「我最近一直在讀魯迅的作品,那種感覺,簡直如被電擊。」

一日晚飯時,李大夫端著一碗稀飯,靠在自家的大門上有聲有色地吃起來。唐濤碰巧下班回家,瞧李大夫吃飯時專心致志的模樣,忍不住想嚇唬她:「嗨,吃什麼美味呢?」李大夫驚夢一般,手中的碗差點滑落在地,嗔怪他:「嚇死人了,儂,好沒正經。」唐濤訕笑道:「你吃飯時,像繡花,一絲不苟的。」

正說著,李鉞領著紅玉罵罵咧咧地從家裡走出來。李大夫只當沒看見,繼續嬌滴滴地和唐濤你一句,我一句的。李鉞咬著牙,想立刻走開,腳卻抬不起。紅玉呢?她不聲不響的,投向李大夫的目光暗帶敵意。李大夫根本就不往紅玉這邊瞧。

哼!突然間,那被自己的父母喚作笨蛋的紅玉,蹲下弱小的身體,氣哼哼地從地上抓起一塊核桃大的石塊,用力朝李大夫的臉上投去。

石塊在空中划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哎喲……」李大夫捂住嬌嫩的面頰嗷嗷叫個不停,手中的瓷碗早已落地開花。緊接著,李鉞母女倆就聽到她跑進屋後發出的號啕聲。李鉞半天沒回過神,但她本能地朝紅玉衝去,像老母雞護小雞那樣,張開雙臂,敏捷地把紅玉擋在身後。唐濤上下揮動的拳頭全部落在李鉞的身上。李鉞根本感覺不到疼。

這一回,唐濤心中惱恨,想領著紅玉去李大夫家賠禮道歉,又擔心紅玉干出更出驚倒怪的事;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唐濤不是那種沒心沒肺放得開的人。他不再像當年紅玉砸破鏡子時,心疼地抱住她,也不再眉飛色舞地同李鉞談論她的壯舉。

不久,李大夫的新婚丈夫從外地進修歸來。他是外科醫生,身材魁梧,濃眉大眼,活脫脫一個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里的揚子榮。紅玉傻乎乎的,每次見到他,步子要邁不邁,惹人笑話。他憐愛地拍拍她的後腦勺,有時還從家中拿幾塊糖果給她吃。

日子過去了很久,李大夫家仍然保持著二人世界。一天,晚飯後,李鉞隨口朝唐濤嘟囔了一句:「結婚這麼久還沒孩子,肯定是懷不上。」唐濤懶得搭理她,搖頭撇嘴地坐到一邊看書去了。唐濤隨便翻閱了幾頁,只覺得意亂情躁,胸口堵得慌,索性把書撂在一邊,閉目沉思。每隔兩三分鐘,耳朵里就灌進李鉞氣憤的海罵聲。唐濤心想:「她真讓人煩,準是紅玉又把她惹惱了。」」這種想法在唐濤的腦子裡一閃而過,更多的思緒滾滾撲來擊撞他的神經。唐濤坐在椅子上想像著另一個自己正站在曠野中,一會兒捶胸頓足,一會兒仰天長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號之後,撒開兩腿死命地向遠方奔跑,奔跑。

縱橫馳騁的幻想加快了唐濤的心跳,耗散了他的體力,好像剛從勞動工地上歸來。他的耳畔再次傳來李鉞的嘮叨聲:「老唐,你耳朵里生老繭,聽不進話兒,叫你抽空管管孩子,你倒是舒服,甩手掌柜一個。讓我怎麼說你才好,簡直像榆木腦袋不開竅,不到黃河心不死,給你說了多少回了,在單位里少說話,你偏管不住你那張嘴,人倒霉倒在嘴上,牛倒霉倒在角上,別人貼大字報,本來沒你事,你可好,說貼大字報的人文字水平低,修養差,一個『黑』字用到底,罵反革命的老婆『臭妖婆』,你嫌人家那樣說太粗魯了,這下子,被人傳給領導,人家大字報都給你貼出來了。你就準備著挨批鬥蹲牛棚吧。」

「奇怪,是誰把我的話傳出去的?」唐濤腦袋耷拉著,虛弱地自問道。

「話都說出去了,就像潑出去的水,想多了也沒用。你也別太害怕,或想不開,你又沒犯罪,吉人自有天相,家裡有我照應著。如果有人批鬥你,給你加上這樣那樣的罪名,你就老實承認,千萬別說實話。剛解放那陣子,我大哥犯犟,死不承認自己是地主崽子,差點丟了命。」李鉞說這話時,特意壓低了嗓門。這低沉的聲音使唐濤的鼻頭髮酸,抑制不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手勾住她的脖頸在她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待到夜深人靜時,唐濤的躁動不安隨他筆下的詩行落入塵埃,他的心境如靜水映天,恍惚間,彷彿聽到大漠傳來的駝鈴聲,隱約又見江南女子深巷裡的背影。他摩挲著筆記本上跳躍飛舞的詩句,自我陶醉地朗朗誦讀:

新疆夸父般追逐太陽的男人

億萬年間

迎著風沙穿越瀚海走過戈壁

找尋心中永恆的綠洲

從藍色汪洋到枯黃的羅布泊

從魔鬼雅丹到孤獨的胡楊林

從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到默默無語的駱駝刺

沉寂的硅化木用死亡後動人的年輪

見證著昨天和今天

肥美溫潤的白玉

薰衣草紫色的異香

氤氳著一生一世的期盼和福祉

去追思春秋卞和在楚國王宮裡

折戟沉沙的執著

誰能預見羊脂美玉融入華夏後人的脈動

國石之爭可以休矣

南北兩條蜿蜒艱辛的絲綢之路

依稀傳來陣陣幽怨的駝鈴

駝背上遠行的人們

迷離的眼神思念著江南的女子

古道上灑落著多少凄美的愛情

艾德萊斯綢絢爛的記憶

怎經得起如此沉重的哀怨

在這片遼闊土地上世代繁衍的人們

天山依然是他們堅實的脊樑

博格達雪峰依然是他們高昂的頭顱

太陽的性格毫無保留烙印在他們堅毅的額頭

因為喜歡發表意見,唐濤受到另眼相看,被罰去掃廁所。被分配干這活兒的,還有一位出版社民俗編輯室的老劉。老劉平時話很少,能管住自己的嘴,是唐濤羨慕的那類人。兩年前,老劉寫了一個少數民族的歷史劇,很受讀者歡迎。忽然間,有人跳出來要他招認戲裡的壞國王影射的是人民心中的紅太陽,於是罰他掃廁所。唐濤親眼看見他一邊用鐵杴鏟地上的糞便一邊吧噠吧噠地掉眼淚。唐濤想同他說話,又怕話多必失,所以不敢言語。過了一個星期,兩人憋不住說話的慾望,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切磋掃廁所的心得。

當唐濤在臭氣撲鼻的茅廁里轉來轉去,日夜感懷光陰如電的時候,新的生活召喚著他,取代他此時此刻的生存。偉大領袖的最高指示承載著他奔向農村,去幹校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他雖然隱隱有種悵然若失的暈眩感,但生活如飛騰的川流,任何退縮不前的想法都是荒謬的,大不敬的。面對新生活,他有一顆洋溢著浪漫主義信仰的滾燙的心。

一輛大卡車穿過戈壁駛向五七幹校。前方,一條灰黑色的公路伸展到天盡頭。朝左睜眼觀看,荒灘滾滾,稀稀拉拉的紅柳,在曠野中掙扎搖曳。向右凝神遠望,黃土為池,大塊小塊,堆著那風剝雨蝕的嶙峋怪石。抬頭仰望,迎著碧海雲天,風攜著沙礫,把面頰吹打得乾澀生疼。

離目的地至少有四百公里的路程。敞篷卡車上擠滿了人,有的屈腿坐在顛簸動蕩的車板上,有的斜立扶靠著咔嚓作響的圍欄。漫長的路途中,唐濤依著欄杆,臨風四顧,若是贏得功夫,就俯身關照一下坐在他腳邊的紅玉。紅玉起初乖乖地坐在車板上,屁股上下顛簸了幾次後,她就哼哼唧唧,哭哭啼啼的,引來幾位阿姨的關注。阿姨們對紅玉的關心照顧很管用,她的屁股顛起又落下去,但她每次「哎喲,哎喲」之後,馬上收住了哭腔。唐濤因此把感謝的話兒向幾位女同事說了一路。

私底下,唐濤有點難為情,即便不把紅玉當個累贅,有她呆在身邊,也是礙手礙腳的。他這才感受到,獨自照顧孩子,的確不輕鬆。碰上紅玉這樣傻乎乎的女孩,那可要多操幾分心,平日里,真是難為了李鉞。話雖這麼說,假如李鉞說一聲:「你放心地去幹校吧,紅玉留在家裡,我能照顧好孩子。」唐濤肯定會歡喜不盡,將李鉞攔腰抱住,熱烈地吻她千遍萬遍。

「那樣激動人心的場面只能出現在夢中,我這輩子是遇不上了。」這句話是唐濤說給自己聽的。為了說服唐濤,讓他把紅玉帶到幹校去,李鉞打出一面「絕不妥協」的橫幅。「這事沒商量。」李鉞板著臉說。

紅玉出了家門,沒人叫她小傻瓜。大家都熱情地喚她小熊貓,笑她笨拙可愛。伴隨著一路歡聲笑語,一行人順利地到達了五七幹校。

一群被稱為臭老九的知識分子急不可奈地從車上跳下來。他們痴痴地望著眼前鬱鬱蔥蔥的田野,激動地嘖嘖讚歎。令人驚喜的畫面,一幅又一幅地展現在他們面前:海棠果園已經碩果累累;桃園、葡萄園、瓜地惹人遐想。

他們高興得太早了,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臭老九身份。他們不是來享受田園生活,而是來改造思想的。果園再怎麼美也不能當屋子住。

當夜,一行人被安頓在農場的地窖里。記不得一個地窖里住了多少人,只見紅玉緊挨著唐濤,躺在地鋪上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一大早,就有人把大家領到一間臨時搭建的食堂,給每人分發了四兩的玉米窩頭,並告訴大家,思想改造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只有老老實實地接受改造、腳踏實地地勞動才能對得起人民。接著,有人嚴肅地宣布,從今天起,你們要自己動手修造住房,否則你們只能長期住在地窖里。唐濤和同事們低著頭,眼睛看著鼻子,像傾聽聖旨一般垂手恭立著。

勞動的號角一經吹響,驕陽下,大夥立即面向黃土背朝天地投入到和泥巴的工程中去。和好的泥巴被倒入一塊長方形的模子里,再拿到太陽底下暴晒。每天,紅玉跑去觀看地面上擺放的一排排新打好的土坯塊,擔心雨水把它們沖跑。

她的擔心是多餘的。直到大夥用雙手把土坯塊壘成一間間粗鄙的房屋時,天也沒下一場雨。遠遠望去,大夥為自己建好的安身之處像兩條扭動著的長龍。

屋與屋之間的距離狹窄得只能走過一個人。唐濤的房子蓋得比別人快,他帶著紅玉最早告別了地窖,搬進了一間十平米大的土坯房。紅玉和唐濤睡在同一張床上,睡夢中時不時夢到自己從山上滾下來。屋裡還住著同唐濤一起掃過廁所的老劉,紅玉管他叫「劉伯伯。』

白天,唐濤和劉伯伯到地里幹活,紅玉如放飛的燕子,盡情地在農場里玩耍。色彩斑斕的蝴蝶飛落花叢或翩翩起舞。她四處追逐著它們美麗的身影,像狸貓一樣跳躍著把它們捕捉到手,然後一次次歡笑著放飛。

一天清晨,紅玉追逐的腳步停在了一男一女面前。女人仰面掙扎在幾株被壓彎的向日葵上,雙手扑打著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當紅玉的身影闖入他們的視域時,男人觸電般鬆開了那女人,轉過臉惱羞成怒地瞪著紅玉,「哼」了一聲,拍拍衣服甩手離去。此時,已經站起身子的女人正手忙腳亂地整理著凌亂的頭髮和衣衫。她向紅玉投來一絲討好的微笑。

那是兩張紅玉熟悉的年輕面孔。男人每天臂上纏著紅箍,雄赳赳地在每間小屋前吹哨子,吆喝大家起床,然後點名,讓大家排隊出工。

大家都叫他小林子。幾年前,二十齣頭的小林子被一位堂兄從安徽帶往烏魯木齊,通過熟人介紹,在出版社的食堂里當了一名炊事員。別看他做著炊事員的活計,外表缺乏北方漢子的硬氣,但他擁有南方人白凈的皮膚,笑談中,眉宇間自有一股靈氣。加上他平時眼裡有活幹事麻利,所以在單位頗有人緣。五七幹校成立前,小林子開始積極造反,不斷地貼大字報,一貼就佔半堵牆,所以工宣隊一進駐出版社,小林子就成了一個小頭頭。

那女人,在出版社的檔案室工作,將近二十六歲,一直沒找到男朋友。唐濤每次見到她,都會讓紅玉喊她:「小梁阿姨」,但紅玉從不同她多說一句話。小梁是那種混在人群就被湮沒的女人,臉上經常是冷板一塊。出版社裡,有的議論她的終身大事,有的張羅著給她介紹男朋友。

過了一個白晝,好事情就向紅玉飛來。天黑時,小梁把紅玉喚到她的屋裡,從一隻褐色的小皮箱中掏出一個身著粉色連衣裙的洋娃娃。

紅玉在別的孩子手裡見過小人兒,個個穿著連衣裙,黃頭髮,藍眼睛。紅玉不像其他小丫頭,一見到花花綠綠的洋娃娃,渴望得眼珠子都轉不動。小梁把洋娃娃遞給紅玉時,小梁滿以為紅玉會歡天喜地,樂得屁顛屁顛的。

只見紅玉一把接過洋娃娃,一溜煙地跑掉了。紅玉回到屋裡,專心擺弄手中的小人兒,一會兒摔她,一會兒打她屁股,折騰一番後,就把她塞進了唐濤黑暗的行軍床下。

此後,紅玉白天在農場里瘋玩,晚上就坐在床上聽唐濤和劉伯伯聊天。唐濤和劉伯伯經常聊到深夜,天南海北,口若懸河。唐濤這人沒有防人之心,容易輕信別人。劉伯伯經常提醒他,使他少惹了許多麻煩。

唐濤已經養成三句不離魯迅的說話習慣。劉伯伯看出唐濤的心思,知道他是把魯迅當成了自己的精神導師。有一天,唐濤突然一改平日里勞動過後無精打採的樣子,眼睛裡平添了幾抹光亮。他拉住劉伯伯的一隻袖管要劉伯伯聽他說一句心裡話:「老劉,我終於想明白了,我的精神世界不能再荒蕪下去了。今後,只有魯迅是我最值得追隨的偉人。等我回家後,我就潛心研究魯迅的愛和恨。」唐濤一激動,就把心窩子里的話全倒給劉伯伯。劉伯伯聽後眼裡掠過一絲驚恐,隨後若有所思地輕輕哼出一個沙啞的「嗯」來。唐濤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開始懊悔起來,罵自己管不住嘴巴。

正鬱悶時,劉伯伯開口說:「老唐呀,你可別再出去講這種話了,會引火燒身的。別人說不定會反問你,你去追隨魯迅,那麼你把我們偉大領袖擺在了什麼位置?有句話,不知你能否聽的進去。我理解你,知道你崇拜魯迅,日後想成為研究魯迅的專家。但我想給你潑潑冷水。我說呀,一個人想實現自己的理想,只憑著滿腔的熱情是不夠的。除了靠自己的勤奮外,客觀條件也是不可忽視的,說白了,就是那六個字:天時、地利、人和。你在新疆研究魯迅就好比住在海南島的人想成為花樣滑冰運動員一樣難。靠山吃山,眼前明擺著新疆這棵結滿了豐碩的文化果實的果樹,你不去精心栽培呵護,你非得想成為千里之外培植桔樹的專家。我還是勸你,最好充分利用新疆的文化資源,今後在西域文化歷史上會有所造詣,也說不定。」

唐濤雖說一時難以接受劉伯伯的建議,但劉伯伯的一番肺腑之言使他大為感動,比從前更加信賴劉伯伯。唐濤對劉伯伯說:「你認為《狂人日記》中是瘋子說的話嗎?我只覺得瘋子活得挺痛快,想說啥就說啥,誰會去計較瘋子的話?」接下來,唐濤興緻盎然地吟誦道:「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那趙家的狗,何以多看我兩眼呢?------趙貴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跟,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紅玉問唐濤:「爸爸,趙家的狗是誰?誰想害你?」唐濤說:「我羨慕咸亨酒店的小夥計,你瞧他,在孔乙己來喝酒時,笑得多歡實。」劉伯伯對唐濤說:「你就不羨慕那些孩子們嗎?他們能遇上孔乙己那樣的好人,竟將為數不多的茴香豆分給他們吃。」唐濤嘆口氣,心想:「怎麼不羨慕,我遇到的都是『鐵公雞』、『趙家的狗』,恨不得把我吃了。」

劉伯伯喜歡談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因為是夜裡,聽得特別清楚,一句半句的紅玉都記住了。從劉伯伯那裡,紅玉記住了塔吉克民族。劉伯伯告訴紅玉:「塔吉克族住在帕米爾高原,千百年來,巍巍雪山將融化的雪水匯成美麗的塔什庫爾干河,滋養了塔吉克人民。」紅玉聽得暈頭轉向,不斷發問:「劉伯伯,高原在哪裡?高原上都是雪嗎?」劉伯伯笑了:「高原么,很高的冰山,高得很,好像要同老天爺比個高低。」唐濤說:「老劉,你是研究民俗的,聽說塔吉克族特喜歡鷹。我么,一樣喜歡。你想像一下,藍天中漂浮的白雲,天空中展翅高飛的雄鷹,令人嚮往。」

「人們都說,塔吉克是鷹的傳人,鷹是塔吉克先民的圖騰,鷹文化在帕米爾高原上源遠流長,奔騰不息,成為塔吉克人的靈魂所在,力量之源。」唐濤聽得不亦樂乎,讚歎道:「你口才好,說得美極了。」劉伯伯謙虛道:「哪裡,這些都是從書本上搬來的,不好意思。書上說,塔吉克人從鷹的身上看到了舞的靈魂,在他們的生活中,有一半在放牧的草場上,另一半在鷹那裡。塔吉克人特別喜歡跳舞,男子最出色的舞姿是模仿雄鷹翱翔的動作。而鷹笛是他們主要的樂器。」

這類話題,唐濤聽得津津有味,紅玉則昏昏欲睡,聽也聽不懂。紅玉纏住劉伯伯,求他講個雄鷹的故事:「劉伯伯,我見過雄鷹,雄鷹就是大鳥。」唐濤猛然想起什麼,立刻抱起紅玉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唐濤一邊念叨一邊用右手拍拍胸脯,再用手向頭頂指點幾下,最後展開雙臂模仿老鷹飛翔的雄姿。唐濤好像遇見了喜事,高興地對紅玉說:「你還記得么,你做過這個動作?你想對你表姐說,你是大鳥,你要飛走了,是不是?這孩子,--------」紅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劉伯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為了滿足紅玉的要求繼續說道:「故事倒有一個,道聽途說的,不知道真不真。」紅玉急不可耐地扯住劉伯伯的衣袖:「快講,快講。」

「你知道嗎?雄鷹的壽命有70歲,但到40歲時,都要經歷一場生死考驗,因為到那時,雄鷹的喙很長,咬不住食物,爪也過長抓不動獵物。雄鷹的羽毛長得又濃又密,飛得很吃力。如果不及時調整,那麼,等待它的,只有死亡!有的凄慘死去,而有的飛到懸崖峭壁頂上,在那裡住上150天,這期間,鷹要不斷地用喙敲打堅硬的岩石,把老喙打去,之後等待新喙的長成。新喙長成後,再把彎曲的長爪拔去,最後再用爪把厚重的羽毛拔去。150天後,雄鷹可以再去鷹擊長空,獲得新生。」劉伯伯說到這裡,喘了口氣。

「可以說,這也是一次涅槃。」唐濤若有所思地說。「是這樣,人生中遇到磨難時,我們也要有雄鷹的勇氣。」劉伯伯對著紅玉語重心長地說,也不管她是否聽得懂。唐濤順著劉伯伯的話,開始教導紅玉:「孩子,記住劉伯伯的話,雄鷹的翅膀要在高山風雪中磨練。人生好似充滿奇妙、危險的浩瀚天地,你長大了一定要成為飛越雪山戈壁的雄鷹,勇敢而且自信。」

「哎喲,雄鷹飛呀飛,飛到哪裡去?我也要飛,飛到一個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飯的地方。」紅玉模仿雄鷹,展開兩條手臂,在逼仄的屋裡跳來跳去。唐濤和劉伯伯呵呵大笑。

「傻孩子,中國地大物博,有的是好地方,等你翅膀長硬了,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唐濤說。

紅玉馬上安靜下來,懷疑地望著唐濤:「真的么?爸爸,等我的翅膀長硬了,我要和你一起飛,去找好多好多好吃的。」

「唉,那時候,爸爸老了,飛不動了。」唐濤說。

「爸爸,沒關係,你飛不動時,我就背上你,背著你飛過高高的山,長長的河。不過,你千萬抱緊我。我害怕你落到地上,會摔死的。」紅玉表情嚴肅地對唐濤說。

唐濤聽罷,彎腰抱起紅玉,在她的臉蛋上親了又親,激動地說:「誰說紅玉傻,誰說紅玉傻。」唐濤怎能不激動,那麼久了,紅玉第一次對他說了一筐子的話。

「老唐,這丫頭好,心地善良,平時看不出。」劉伯伯說。

「劉伯伯,快點給我們講雄鷹的故事。」紅玉很糊塗,弄不懂爸爸為什麼對她這樣好,說她不是個傻孩子。「爸爸一定喜歡讓人背著飛?」紅玉說。

「熄燈時間到了------」小林子在外面吹哨子。

「要聽雄鷹故事,請聽下回分解,休息,休息。」劉伯伯一邊說,一邊哼著歌睡覺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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