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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姐天涯憶往》之狺狺犬吠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一切和「怕狗」緊緊連在一起。雖然我堂而皇之的肖狗四十餘年。

最初的懼怕記憶是剛有記憶時。一個溽熱的夏天,我穿件小背心在齊齊哈爾市第一機床廠十一棟家屬樓前瘋跑,好像是在和一群淘小子比賽什麼。忽然身體左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好像還有個傢伙如影隨形。我回身一看,原來是一隻肥碩的大黃狗,呼哧呼哧地攆著我跑。它骯髒的脊背隨著軀體運動一聳一聳的,一排直立的粗毛上膩膩的糊滿寄生蟲。我沒招惹它啊,我沒尿它地盤啊,專門咬淘氣的小孩嗎?我立時頭皮發炸,魂兒「嗖」一下就沒影了。後來不知怎麼挪回家的,爸爸和奶奶在家。奶奶見我回來蔫巴了,問我怎麼了。我沒說話,恍惚上床就睡過去了。這一睡可不得了,從此別說見狗,聽到狗這個字都驚悚、發抖。

七十年代初的時候狗還不是那麼多,有一陣子齊市鬧哄過打狗隊,一時間狗就更少了。其實像電影中德國鬼子牽著的立立耳朵的大狼狗在市區本來很少見,可是那天偏巧冤家路窄。那天我從姥姥家往回走,泥濘的人行路逼仄不平,一邊是板條釘成的木柵欄,另一邊更爛污的路留給騎自行車的通過。走了一會,對面自行車鈴響,我本能地側身讓路,並抬眼瞅了一下來向。這一眼我頓時感覺眼前發黑,世界也一片黑——自行車後跟著一條大黑狼狗,還是撒開鏈子的。

怎麼辦?來不及多想和設計,狗已在眼前。誰說狗急跳牆當事者是狗,在生命受到極致威脅之刻,我抓住那個人的車把凄厲一聲縱身騎在自行車前軲轆上,那人猛可受驚瞬間落地。我又高喊,狗、狗。這一切幾乎都在眨眼間完成,別說是狗,就是神仙也得被我這氣貫長虹之勢嚇得退避三舍。那時候的人都很和善,見我又是一個女學生,男青年從地上爬起來驚魂未定地安慰我,說我把他嚇一大跳,然後騎車找狗去了——那隻大狗早被我嚇沒影了。

第二次和狗發生刻骨銘心的遭遇是在師大讀大三時。1991年12月的一個寒冷的早晨,很早,因為春節前後考研,每天我不到六點就從寢室出發到文史樓自習。文史樓的水泥台階是從地面往地下走的下坡形,也就是說必須向下走二十個台階才能進到樓里。樓門是連鎖的大木頭門,是那個時候大學教學樓標準的模式。我是那種一條道跑到黑不知拐彎的性格,為了考上研究生能和男朋友在一起,天不亮就穿著厚厚的棉衣,外頭套著他的棉皮夾克,早早來教室自習。

不到六點,北方冬天的校園漆黑暗啞,天上的星星冷得哆哆嗦嗦,為我忽明忽暗的指路。特有的落雪氣息和馬上考試的緊張情緒使我頗感惆悵,我來不及考慮失敗了會怎樣,只知道不停地背不停地學不停地拼體力。快到文史樓下坡的水泥台階了,側面有昏黃燈光隱隱照來,那是師大食堂的菜窖,記得開學時我們還幫食堂收秋菜來著。想著想著邁步下台階,走不到一半,忽然又傳來那種急促的呼吸聲。我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一回身,果不其然,是兩匹黑狗,躡手躡腳地直奔我而來。來勢洶洶,敵眾我寡,無處躲藏,怎麼辦?我只能用三十六計中最高深的一計——逃之夭夭了。跑啊,我三步兩步的往下沖,只要進那扇木門,我小命就有救了。由於用力過猛,且腳下是隆冬積雪,只聽嗵的一聲,整個人重重拍到門上。門沒撞開,還不到六點!真是叫天天不亮,叫地地是冰啊!我踢蹬著把身子貼到木門上使自己迅速站起,除了長在地上的冰雪,手邊連個磚頭都沒有。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面部。待我回身找狗,它們竟頭也不回地轉身顛顛遠去了,消失在檸檬一般的菜窖燈光里了……看我不像偷菜的,還是被那嗵的一聲嚇跑了?後來頭撞門的地方整疼了一周,但沒應影響考試的心情和成績。

從被狗嚇到嚇唬狗(無意),我覺得自己已經很有戰天斗狗的力量了,於是乎開始想盡各種辦法和這種地球上最兇猛的動物周旋。我曾對周圍人等信誓旦旦地講,我不怕龍,不怕虎,就是怕狗。大家都相信了我的豪言壯語,開始特殊保護我,下鄉採訪時幹警們把我圍在中間走,那派頭毫不亞於明星戴口罩黑超機場現身。平日里我雖然眼睛近視不太管用,但能看到遠處的狗,當然也有把小孩子當成狗的個別情況。狗如果和主人保持一定的距離,那麼就是栓著鏈子,這是有規矩的狗,我是不害怕的。如果距離不是固定的,一定是散養的,那是沒有規矩的人家養的沒有規矩的狗,我目力所及是要老遠躲掉的。較之於眼睛,我的耳朵對防狗有特異功能,在鬧市我能輕易辨出狗爪扒地的噗噗聲,見到主人的呵呵聲和撒歡騰躍的鈴鐺聲。後來有許多小女孩把手機和包包也綴上了這種鈴鐺,讓我虛驚好幾次。

我問過我姐,為啥我怕狗。她說,你想想看,啥東西怕狗?我一聽不得要領,就到《山海經》查找有關狗的根由。「少昊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窮奇「號曰神狗」,乃大惡之獸。原來我怕狗是有典可尋的。我以後可以名正言順地害怕了。

後來看了電影《忠犬八公的故事》,對狗的態度稍稍有緩,很想有這樣的一條狗,或一個人,為我獨守,以共白頭。空室也好,墳墓也罷。

愛人和女兒不但不怕狗,還非常喜歡。記得第一次以女朋友身份去他家時,他反覆訓練我如何玩三打一和對主,怕我啥也不會被他家人笑話。還有,就是叮囑我不要怕狗,在他看來,狗是一個家庭成員,怕狗簡直等同於不會過日子,這是絕對不會過關的。我一一照辦,短時學會了撲克技法,心裡覺得好笑,農民什麼時候進化得這樣麻煩。他家裡有兩條狗,一條腿瘸了,蔫蔫的,愛往廚下灶坑裡鑽。另一條叫二振子,是個腰肢長長的大黃犬。

大姑姐家的孩子張銳和二大伯哥家的孩子王成那時也就八九歲,他們見家裡唯一的學生仔領個啥都害怕的描眉畫眼的鬼妹回來,鄙夷得不得了,開心得不得了,神氣得不得了。常有的鏡頭是他們把狗牽進屋,我凄厲一聲跳到小姑的床上。這時候婆婆從廚房過來嚴厲呵斥他倆,他們就把狗夾在門裡,狗身子沖外,狗頭沖著屋裡的我,在院子里遠遠地聽我鬼哭狼嚎。

愛人見我實在給他丟面子,就讓幾個小孩按住二振子的身子,讓我輕輕摸它的頭,摸它的長腰,摸它的尾巴,不斷告訴我,不害怕,不害怕。可能是把二振抹持得舒服了,它忽然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立時犬牙交錯,犬首猙獰。好傢夥,本來醞釀與狗親善的我再一次被嚇得魂飛魄散。

一切白費。以後更是變本加厲的害怕。於是,我只能與狗及狗主攤牌了,有我沒狗,有狗沒我;狹路相逢勇者勝,出水才看兩腳泥。總之,我做好長年抗狗準備。

於是,每逢上班時間,在華山路的帝景小區鄰居們經常會看到這樣一個中年婦女,出單元門前先要露出頭來東瞅瞅西望望,見沒有狗情便一路狂奔出院外;每次上早市都要大義凜然地拎個棍子,知道的是防狗,不知道的以為新入了丐幫;每逢見到沒規矩不帶鏈子的狗,都要想辦法到物業找到狗主家,和狗主胡蘿蔔加大棒申明厲害,把狗主折磨得每次見面都抱狗色變,落慌而逃。不消說,這個中年婦女就是可憐的兵姐。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在幾個月前,終於爆發了第三次人狗大戰。

事情緣起於社會最不穩定的因素——貧富不均。臨樓一地產大亨家養了一條黑色拉布拉多犬,整日由一個沒有面部表情的老婦人撒著遛。老婦人從不給狗帶鏈子,狗見人就往身上撲,鄰居多有怨言,或敢怒不敢言。兵姐稱此狗為鬼畜,稱老婦人為夜魂。

慘案發生的時間是今年四月的一個黃昏。晚飯罷,各家都在閑談休憩,幾聲凄厲的慘叫彗星般划過帝景小區的上空。道邊食雜店的小夫妻跑出來看究竟,只見兵姐面無血色倒在地上與那條大黑獸掙扎對峙。兵姐把手中的提包擲向惡犬,那獸竟不理兵姐,專心致志聞起兵姐的包來。食雜店小夫妻趁機把兵姐拖到店裡,一樁慘案看似結束,其實剛剛開始。

面無表情的老婦人飄然走近,面無表情地瞅了兵姐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打個呼哨,狗屁顛屁顛地跟她走了。原來最惡的不是狗,是人心。記得兵姐的姐姐告訴兵姐,這個兵字是古代的武器,而不是小卒。兵姐化悲痛為力量,上網查到哈爾濱養狗條例,電話110,香坊分局緊急出警……後來兵姐再沒看到那隻大犬,聽鄰居們講,兵姐替大夥出了口惡氣,因為那老婦人仗著家有錢狂沒邊了。兵姐只記得那老婦人面對民警取證時怨忖悲憤的眼神,如果那算表情的話,那麼她終於有了表情了。

那天折騰完回到家裡已近夜半,愛人接女兒剛從學校下課回來。見我說話黃鐘大呂,知道問題不大,便勸我放狗一碼。

進化無非記錄著兩個字,規則。動物可以用鏈子或籠子,而人類則是法與律。任何破壞都要受到全體的詬病,因為傷害的不僅是肉體,更是尊嚴。我答應女兒不會再把狗狗的事追纏到底,我知道,狗狗的眼界里只有忠奸,沒有炎涼和霸凌。

兵姐天涯憶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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