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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頌 逝者不可追

堯十三的雨霖鈴極悲,深夜勿聽

淺頌 橘子樹

早上六點,電話響的尖銳,我想如果不是電話那端的顯示是「媽媽」,我應該是會直接掛斷。

這個電話對於兩點下班,三點才睡覺的我,實在折磨人。

我盡量壓低怒氣,電話那端傳來哭泣聲,卻久久沒人說話。

我並沒有意識到那就是我媽的哭聲,她是個很堅強的人,很少掉眼淚,即使掉淚,也是默默的,不會大哭出聲,更別提像現在這樣的嚎啕大哭。

我甚至還問了出來是不是有人再哭。

但是很快我的意識就醒過來。

母親哽咽著聲音說,你外婆像是不行了。

那時天色大亮,能透過沒拉嚴實的窗帘看到窗外的天光,我的眼淚一下子掉下來。

不是在做夢。

毫無預兆。

悄然無息。

打完電話我在宿舍外的走廊來回踱步,過往的人莫名其妙的看著我,長發蓬亂,蹲在那裡一臉恐慌。

我把別人嚇了一大跳。

我躺回床上發獃,閉著眼睛,我很困,但是記憶像時光機一樣快速迴轉,裡面全是那個背靠大山的村莊里的大院,疼寵我到大的兩位老人。

眼淚這種不管用的東西都能從閉著的眼睛裡流下來。

我無法應付。

下午我打包行李,準備買機票回去。

母親說她先回去看看,讓我等等。第二天我等來了一份病情,醫生說腦出血,要進行開顱手術。而在去年,外婆才80大壽。這個年紀,壓根就受不了這種罪。

那時候母親的聲音很平靜,她沒有再哭,我也沒有。

隔天外婆醒來,她的記憶中已經沒有子女兒孫,她不記得我們,不記得任何人,這一天,她都不說話。

我頻繁的打電話回去,卻不敢直白的詢問外婆的情況,母親在電話里的聲音始終壓的很低,常常不到一分鐘便想著掛電話。

我不適應。

上班時總會晃神想到小時候,上幼兒園的時候,同學將我的雨傘藏了起來,直到放學也不肯給我。騙我說把雨傘丟在了豬圈,放學我不敢回去,外婆擔心的跑來接我,第二天送我上學逮著小男孩氣勢洶洶的說要揍他。我拿回雨傘的時候,男孩幾乎要被嚇哭。那是我眼裡連一米五都沒到的外婆最高大的一刻。

她又是我兒時的聖誕老人,上學我總是期待著外婆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或者是旺仔大禮包,或者是水果糖。裡頭總會有點零食,夠我度過貪吃的時光。

母親在外地上班以後,她開始成為我的守護神。我與奶奶相處不好,爭吵時常爆發,每次吵架過後,我便走上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去外婆家避難,路上有條從大山深處下來的溪流,沁涼非常,我喜歡赤腳淌水一直到外婆家,那條路上存著我滿滿的期待,在母親不在家的時候,那個地方,是我的家。

回憶這個東西其實很殘忍,它讓你想起來時光是怎樣把一個箭步如飛精神抖擻的老人變成如今只是一副虛弱的躺在病床上羸弱身軀。

我在家族聊天群再次見到外公外婆,隔著一個錄製的視頻,他站在病床前用手小心的撫摸虛弱的老伴,半響抬起頭來看了看周圍,又迅速的低下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公掉淚。第一次看到他束手無策。

我的眼淚一下子掉下來,這一輩子,外公老喜歡大聲凶老伴,我家離外婆家近,我從小也特別喜歡跟他們呆在一起,所以這種情況老是能看見,多數時候我跟母親也是笑著看著,聽聽外公和我們說外婆有多笨,轉身又聽見外婆和我們說外公有多強凶霸道。

我和母親樂不可支。

這種兇惡外公從來只認為是他一個人的權利,他相當護短,除了他,誰都必須在外婆面前有著敬重。

山水田園之樂,我一直覺得,只存在外婆居住著那個漫山竹林的小山村。自我記事起,印象里外婆家最濃郁的色彩是那口燒火的土灶,山間開闢出來佔地一畝左右的菜園,後山的板栗總會吸引我在九月的清早不顧睡意的起床上山和外公比拼撿板栗,門前大橋下從母輩就流通不斷的溪流和彩色石子下隱藏的大小螃蟹。

這裡就是我的世外桃源。我喜歡去那口土灶燒火,外公最開始教我,架柴火的時候中間要留空,火要空心。那一畝左右的小菜園,外公作了一個圍欄,成為他專屬的地盤,江南特有的梯田一塊一塊的分割下來,田埂間種植著我各色的零食,荸薺,西瓜,香瓜,黃瓜,涼署。九月中高掛在樹上的板栗開始裂殼,等一夜強勁的秋風過去,天一亮就起床往山上跑,在滿地的枯葉中找尋掉落得板栗, 我會每天拿出所有的收穫,然後讓外婆幫我在板栗上剁開一個十字小口,放進灶火里煨熟,再拿出去,滿室生香。

後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路需要我小跑才能趕上的外公駐上了拐杖,行動間偶爾需要人來扶持,外婆在不再爬上山頂弄大量的柴火。外公和外婆的手藝活開始停止,年老的軀體和依舊巍峨的大山,他們已經沒有能去再去大山裡將竹子弄斷再一根根抗回家。那些曾經外公視若珍寶不肯讓我觸碰的編織籮筐的工具慢慢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我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外公帶著老花眼鏡仔細的丈量翠竹,熟練的剖開,也太久沒有看到外婆坐在凳子指尖靈活的將分開的細竹條一根根纏繞在蘿底上。

我懷念的是無法挽回。

母親在我的要求下給我看了外婆的照片,比起上次不同的是,我眼裡插著氧氣面罩的外婆一臉痛苦,毫無光彩。心裡鈍鈍的痛。

外婆是個很安靜的人,她只認識一點點字,她告訴我,她上學那會兒,老是上著上著就被母親叫回去打豬草,鋤地。上課是三天打漁,兩天請假,幹活乾的倒是利索。所以很多時候,我們一家和外公起牌搭子打牌時,她多數只能在一旁看著,她很安靜,從來也不會多問,只是靜靜看著,偶爾出去晃一圈再回來的時候,我向她抱怨外公贏了我好多錢, 她就笑著對外公說,你也讓著她們點。

一毛錢一個子的牌,用母親的話說,打上一個下午,輸最多也就輸20塊。慢慢的,像是成為一種約定,亦或許是為了陪伴,每年寒暑假我都會拖上母親與弟弟去打牌,自己過過手癮,也陪行動略微困難不能常常走動的外公消磨時光。

時光開始讓我懂得在打牌時悄悄放水,讓我知道,不在錢輸的多少,輸總是讓人氣悶的。也許這是我成長的標誌,我得意於自己的機靈的同時,忘卻了我每次去外婆家,日益蒼老的兩位老人。

我後來毫無動搖的認為,她們兩人間的,是大多數人想要的細水長流的愛情。互相依賴,互相扶持,互相關心,互相疼惜。

有一年我回去的時候,吃完飯外婆單獨給外公端上一份湯,說是用做菜後的鍋底煮湯對外公的身體好,說起來,也算是個土方。外婆是個記性不好的人,忘性太大常常被外公念叨,可是這事,外婆鮮有的,一次不忘。

我印象里的外公,是極為依戀和關心老伴的,偶爾會沖著老伴發飆,耍小脾氣。母親有時候笑著和我說,這把年紀了,還有人慣著,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想起來外婆的固執,上了70以後,外婆依舊不肯放棄的種水稻,玉米,紅薯,她一刻也閑不下來。阿姨舅舅勸了一次又一次,又不是子女不養,幹嘛一把年紀還在田裡幹活,個個心都懸著就怕出意外。外公最開始也攔著,後來,便放任不管了,他或許是知道,勞碌了一輩子的老伴已經將農活視為一種娛樂了,讓她閑下來不幹,比針扎還難受。除了在我家能待上十天半個月,在城市裡的阿姨舅舅家,總是沒過幾天,外婆就想著回去。

她不適應燈紅酒綠的大城市,她不認識太多字,不會說普通話,不會看電視,不會玩遊戲,一個人出門容易迷路,她的生活像是大多30年代的老人家的縮影,那時候生活都艱難,她們用勞作來度過一天有一天,到了可以安享晚年的當代,卻已經慢慢的不適應這個時代。

九月七日,十一點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外婆不行了。

電話那頭母親哽咽的聲音,我有點模糊,低低問了句為什麼周圍那麼吵。母親說,外婆不行了,你外公再沒有盼頭了,能不吵么。

掛斷電話,我買了回家的軟卧,辭職收拾行李走人。那時候已經是一點了,太陽炙烈,我騎著共享單車寄不方便帶回去的東西,天空慢慢的開始有一點點雨水下來,很小很小,像是我的錯覺。

那天的大雨下的異常奇怪,我將行李寄放同學的住處,雨開始慢慢變大,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雨水在我出門再次等車的時候似乎小了起來,直到在計程車上坐穩,已經是瓢潑大雨,我看著窗外,雨水連成一條線沿著玻璃窗下滑,就像我突如其來的眼淚一樣。

我在火車上迷糊著睡過去,醒來發現有兩個未接,我回撥過去給母親,之前我設想過很多種,比如我回去可能見到的是虛弱躺在病床上的外婆,也可能是需要進行手術不能讓我見到的情形。我設想過很多很多,直到母親在那頭說,外婆走了。

我平靜的詢問是什麼時候,臉上木木的沒有表情,是那個天空突然掉起雨滴的一點鐘,她安靜的走了,我所有的設想轟然坍塌,我是她最受寵愛的孫輩,我卻連見她最後一面都沒趕上。

我第一個沒有回家的暑假,永遠的失去了最疼我的老人。

再也不會有人把好吃的都攢在牆角的大圓鐵桶里直到我回去,獻寶的拿出來。不會有人說我只吃一點點飯老是想著給我加飯,也不會有人在我離開的時候,走出家門一直衝著我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遠走的背影。

不會再有那個人了。

我想起少時冬天手指上因凍瘡皸裂的傷口,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土方,每天去大路上的那顆不知名的大樹下撿掉落的果實,回來給我熬水,泡手指,再給我用紗布包裹起來,她就這樣做了一個冬天。她實心眼,不見效果的時候疑惑的說,怎麼還是不見好呢。

我和她最近的一通電話在五月,我打回去的時候,扯著嗓門說了好久我的名字解釋我是誰,他們兩都不怎麼會用手機,不知道怎麼打開免提放大音量,知道是我的時候她著急起來,說外婆聽不見,我給你外公聽。我一下子笑出來。

火車上搖搖晃晃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睡著還是醒著,眼睛被淚水泡太久腫痛發疼,不敢睜開,車廂很安靜,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我一路上都有點害怕,我怕下車腳一落地,看見的就是靈堂。我到現在也並不相信外婆真的走了。

去外婆家的路上的風景太熟悉不過了,這20年來,這條路我從不陌生,甚至自己發掘了不少從我家到外婆家的捷徑,母親的聲音在摩托車極速行駛的風聲中有點模糊。

她說,你外婆走了,以後啊,咱們就很少來這裡了。

她說,我媽走了,我也就可憐了,以前不想做飯了還能回家蹭頓飯,啥都不幹賴上一天,現在……

我知道,她的眼淚肯定也掉了下來。

熟悉的大院里,梵文透出架好的音響設備傳了出來,老遠都能聽到,那間供奉著菩薩的大堂停放了巨大的棺槨,白燭燃燒著,母親把點燃的香遞給我,我跪在那裡一抬頭就能看到擺好正放著的照片。

我磕頭的時候,聽到母親的聲音,她說,你最疼的外孫女回來了。

眼淚嘩啦啦的下來。我無法相信,我甚至不敢去觸碰那具紅木棺槨。

外公雙手握緊我,嘴裡念叨著,27號的時候呢,還是好好的,吃完飯六點了還在外面溜達,到晚上就說疼……七號一點四十多呢,她就走了。十幾天呢,一句話都沒和我說。

外公嘆著氣,也好,也好啊,她走的挺安靜的,也沒受什麼罪,孝子們也沒受什麼折磨。

他的雙手還是有力,卻力不從心。

我看見的很多時候是他凶外婆,看不見的時候,母親告訴我,外婆火大了外公一句話都不敢說。

深情且久伴。

這個村落自有祖上傳下來的一套完整的操辦喪事的流程,大院里擺滿了宴請的酒席,人聲禱文交錯混雜,來往的人面上都不見悲傷,這種酒席我見過多次,甚至參加過,以往並沒有什麼感覺,卻只有這一次,覺得相當諷刺。

山下大院梵音繚繞的時候,我在山上挖外婆種的涼薯,外公說你都挖去吧,這些都是你外婆種給你們吃的,我們也咬不動。

我始終控制不好力道,一鋤頭下去好幾個都挖破了,也沒有洗,剝皮混著泥吃了。

那時給我種的零食已經長成,她卻走了。

連著幾天外公只要有功夫就去看他要求訂做的那套四合院是否有完工,我陪他去了好幾次,他指著糊好的房子說,你外婆呀,她喜歡乾淨點的好房子了……我就希望啊,如果她滿意,她就送一個夢給我,讓我看看她……

家裡很多人都想著在夢裡能再看看她,這個願望很簡單卻又很難實現,外婆走後的六七天,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夢到她。

同時,家裡所有人,並沒有真正意識到,她已經離開我們,這個家裡還處處有她留存的痕迹,偶爾一晃神,就覺得她還在這裡。

十里皆縞素,這一場不忌悲歌。

扶靈上山的那天,漆黑色的棺木從棺槨里抬出來,母親和阿姨跪伏著失聲痛哭,這種場景以前也在其他的地方見到過,那時候我只是漠然的看的,無動於衷,現在看來,不過是針沒扎在自己身上,所以不知道有多疼。

那天的天氣很不錯,沒有雨,太陽不大,一路上山並不覺得熱。腦海里天馬行空,我想,可能是外婆心疼我們。心疼三個快哭暈厥的女兒。

到這裡,後事算是已經操辦完畢了,從1936年二月至2017年九月,一眨眼,就是一生。

25號早上做了一個夢,外婆和外公交握著雙手,她笑著和我說,她還可以回來看我,她還好好的,我依舊記得當時我滿臉的不可置信,醒來時得意洋洋和母親說起此事,真好呢,還能再見她一面呢。

知死生,不恨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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