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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曉康:橫渡塔里木河

橫渡塔里木河

作者肖曉康

聽說過橫渡長江,也聽說過橫渡英吉利海峽,可能很少有人聽說過橫渡塔里木河。很多人都知道塔里木河是世界聞名的內陸河,一條最終不流入大海的河流。我有幸從1960年至1979年在這條著名的內陸河畔,塔里木河南岸的三總場「幸福城」,度過了三四年的童年生活。在塔里木河北岸二總場「阿拉爾」生活工作了十幾年。每當我聽到維吾爾歌唱家克里木那首《塔里木河故鄉的河》時,那優美動聽弦律,那沁入心扉的歌詞「塔里木河啊故鄉的河,多少回你在我夢中流過,無論我在什麼地方,都要向你傾訴心中的歌。。。」我心中就蕩漾起童年,青年時的昨日時光。塔里木是我第二故鄉,塔里木河是我故鄉的河。六十年代初,八歲的我隨母親進新疆到塔里木河南岸的三總場,母親在幸福中學任中學教師,她1951年畢業於西南師範大學。就這樣從兒時到成家,從小學,中學,工作都和塔里木河結下不解的情緣。從游泳,釣魚,打魚,挖甘草,拉柴火到修水庫,挖大渠,清淤等等,每年都要和塔里木河親密接觸。它伴隨著我的成長,伴隨著我的足跡,留在我深深的記憶里。

六十年代,從塔里木河北岸到南岸三總場各農場,必須經過阿拉爾擺渡過河。這條被世人稱為「無韁之馬」著名大河,就在阿拉爾的肖夾克附近,由阿克蘇河,葉爾羌河,和田河 彙集而成。在阿拉爾,河床寬兩公里左右並折轉向東流去,在河的兩岸,留下一片片綠州,生長無數站著八百年不死,死後八百年不倒,倒下八百年不朽的胡楊樹。在阿拉爾塔里木,人們一直把胡楊樹叫梧桐樹。也許那時人們不知道它的植物學名,看著它近扁圓形樹葉象梧桐樹葉。其實,在塔里木生活久的有心人就會發現,一棵粗壯的梧桐樹上,同時能出現三種形狀的葉子,一種象柳樹葉,葉片細長不厚,樹枝象打毛衣竹籤,但柔性十足,你要把它折斷很不容易,這是第一年發出的枝葉,也許是千萬年胡楊在這塔克拉瑪干惡劣環境里,抵禦狂風進化的結果。用它這種樹枝編的筐子,在開荒造田,挖渠清淤,買菜,提東西到處可見。第二年葉片變寬,變大,變厚。幾年後,成熟的葉片象鵝掌大小,婆娑暗綠,分外誘人。在驕陽似火,烈日高照,地表五六十度的塔里木,如能在胡楊樹下避暑,真比在空調房裡還愜意。

1949年,開發南泥灣的英雄部隊,在王震將軍的帶領下進軍大西北,和平解放新疆。三五九旅的老底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步兵五師,奉命向南疆進軍,進駐阿克蘇。1953年6月5日,中央軍委命令步兵五師整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新疆軍區農業建設第一師」。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屯墾戌邊的第一塊金質招牌,開創了「生產建設兵團」的先河。1957年,吹響了開發塔里木的進軍號,兩三年的時間,來自全國各地的工人,農民,轉業軍人,知識分子在阿拉爾塔里木河兩岸 建立了十多個國營農場。1958年在阿拉爾塔里木河上,建立了第一座木質大橋,當年就被洪水沖毀。塔里木河河床在阿拉爾寬約兩公里,但它是時令河,每年春秋兩季,水流較小,主河道在河床中最窄處,只有兩三百米,水深最淺處也只有五,六米。來往兩岸的人和車輛都從船上擺渡過河。1958年建起的木橋,是在春天冰雪融化,河床化凍後,在河床中主河道上建的木質大橋,長333米,寬7.5米。當年七月洪水一到,河面增寬到一公里多,橋被淹不能通行,八月洪峰一到,橋就被沖毀。有好多根殘留的木質橋樁,在河床中保留了好多年,來往的人們常把它當著過河乘渡船的坐標,告訴要過河的同事戰友,渡口在大橋的上游,還是下游,距離多遠。1964年七月,我母親從塔河南岸的幸福中學,調往塔河北岸的阿拉爾中學。學校派了兩輛大車幫我們搬家,所謂大車,是南疆塔里木盆地邊緣沙漠地區,常用的運輸車。兩個一人高的大木輪,木的輪子,木的輻條,木的中軸,木的車箱,很象兩千多年前春秋戰國時的戰車。一頭牛駕轅,兩頭牛拉邊套,在沒有鋪砂石的公路上,沙坑,土灰有二三十公分厚,有的地方,人還要下車幫助推木輪,才能幫助老牛走出沙坑。那時農場少有的蘇聯的嘎斯一69汽車有時也陷在沙坑裡要人推。人走在路面上很費勁,三頭牛拉著大軲轆車,一磨一擠,慢慢悠悠,穩健有序,一步不停。塔南農場到塔河渡口公路的左邊是南干大渠,總長97公里,是塔南農場的總命脈,它灌溉著萬畝良田,養育著幾萬開發塔里木的軍墾戰士。路的右邊,是開荒造田時,將枯倒了千百年的胡楊樹和沙包里的紅柳根,拉出來堆積在路邊,每十幾米一垛,3一5米高,這些開荒的副產品,塔里木人稱為柴火,足足供農場人取暖做飯用了十幾年。離路邊不遠的條田防風林帶,鑽天楊整齊筆挺,婆娑翠綠,直指藍天,儘管才三四年,已十幾米高,遠處眺望,一道畫在天上的美麗風景線。真不敢相信,幾年前這裡還是恆古荒原,黃羊,野鹿,野兔伴千年胡楊,紅柳。在高大挺拔鑽天楊的下半截,生長著密密匝匝的沙棗樹,暗綠色的樹葉與鑽天楊的翠綠色,界線分明。據說這是依照蘇聯國營農場設計規劃的,有蘇聯專家親自指導。當塔克拉瑪干鋪天蓋地的黃風,刮到條田邊緣,碰到這防風林帶,強風被密密匝匝的沙棗樹林擋著,往上通過疏鬆的鑽天楊,風勢在這裡部分減弱,保護了地麵條田的莊稼。

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老黃牛拉著大軲轆車,到塔里木河渡口已是下午,渡船還河對岸,有不少人和車在等候。塔里木河的洪水期每年七八月鋪天而來,渡口在有經驗船工的挑選下經常改變,這次在一個叫小龍口的地方。每年七月,阿克蘇河上游的天山托木爾峰一帶,冰雪被上升的氣溫融化,雪線上升,大大小小的天山溝壑水流猛增,隨落差急流下來,在阿克蘇附近彙集成阿克蘇河,奔流南下,在阿拉爾肖夾克處,與從昆崙山冰雪融化,途徑澤普,麥蓋提,巴楚一路狂奔的葉爾羌河相匯。最後與同是昆崙山冰雪融化的和田河相聚,氣勢磅礴,奔流之下。塔里木河枯水期乾枯的兩公里河床,頓時泥沙翻滾,一望無邊,夾雜著很多沿途兩岸被衝倒的樹木。我在塔南生活了幾年,十來歲的男孩,是對世界的懵懂追求,最喜歡挑戰的年齡。同學們去河裡「洗澡」,實際是游泳,但自己不會游泳。看到同齡的二三年級的同學到了水裡,一個個都「狗刨」游的歡,很羨慕,自己只能在岸邊玩耍,暗中下決心學會游泳。中午午睡,是小夥伴偷著去「洗澡」的時候,地點是學校旁不遠的支渠里,渠道不寬大約四五米,水深兩米左右,有的地方淺些。會游泳經常去的同學很有經驗,找一個淺一點的地方,游一會兒「狗刨」,再到深一點的地方跳水,玩的很開心,既玩了,又「避暑」了。大概下午快上課了,趕快回到學校。小夥伴們一個個曬的象「非洲人」一樣,黑里透紅。但他們不願意帶不會游泳的人,害怕出事。我是他們不願意帶的。只好找家在學校,我的同班好朋友李明,讓他帶著我。儘管見面時,有幾個人要「開除」我,但在李明的堅持下,讓我去了。李明個大,游泳也很好,不僅會「狗刨」,還會自由泳,仰泳,最拿手的是跳水。當他要跳水時,從渠邊起步猛跑過來,雙腳在渠邊一跺,跳起來,雙手高舉作揖,向渠水裡一鑽,大家都很羨慕。有的人是腳先著水,有的是肚子先著水,肚皮都被水擊紅了,痛好幾天。李明叫我在淺水裡玩,把頭埋到水裡用手往後面「刨」,去了幾次,我有了點感覺,但總是浮不起來,每次一到深水處就往下沉,李明把我拖到渠邊。有一次,我們幾個中午又偷跑去「洗澡」,我到淺水裡玩了一會兒,看大家都到深水去,我也慢慢試探著往深水去,誰知一踏空,水漫過頭,連喝幾口水,頭一升出水面大叫,又喝一口,李明不在旁邊,沒人拉我,我拚命刨水,雙腳掙扎猛蹬,結果頭抬起來了,人浮起來了,順水遊了一百多米,李明和大家追上我,都為我學會了游泳大叫起來。人啊,有時成功一件事,可能就在再堅持一下的努力偶然之中。學會了游泳,心裡不知有多高興,跟隨大家洗澡,游泳,跳水,還到離學校四公里遠的南干大渠游泳,那裡水深五六米,寬二十多米,還能從橋上跳水,我對游泳也慢慢熟練起來,能從五六米高的橋上跳進水裡,有兩次還順南干大渠遊了好幾公里,儘管當時我才十多歲。當然,這些事要瞞著母親,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母親很寶貝我,經常告訴我,游泳很危險。我牢記她的話,但還是擋不住那廣闊天地的誘惑。

塔里木河的七月,洪水期開始了,兩公里寬的河床里洪水翻滾,遠處望去水天一色。渡口選在河道較窄,水較深的地方。這一年選在河面不到一公里的小龍口,據渡口的船工說有十幾米深。我們到渡口的時候,渡船還在對岸水中緩緩移動,移動的那麼慢。那時的渡船很簡陋,動力也不足,船工用長長的撐桿在幫助轉向,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還在河中心漂動,聽等船的人說,船工的目的是,在對岸岸邊往上開船,到河中心再順水把船開到這邊,往上開船是很慢的。不管怎樣等待漫長的,你要看著時間,幾分鐘都讓你感到漫長。我沿著河邊走著,看著,玩著,等著。河對岸較平坦,基本都在河灘上,而我們這邊卻在十幾米高的沖刷懸崖邊,塔里木河是條沒有石頭的河流,只有泥沙,所謂懸崖,只是比較高的泥沙岸邊,被洪水沖刷留下十幾米高的泥土高台而已。小龍口渡口的地形比較特別,塔里木河在阿拉爾肖夾克由阿克蘇河,葉爾羌河,和田河三河交匯形成後,氣勢磅礴,直向東流去,在三十多公里的小龍口處,被南岸較高地形阻擋折向東北去,在這個灣道里,河水較深,水面較窄,水流較平穩,七八月洪水期的渡口一般選擇在這裡。由於南岸較高的地形,過往車輛行人,要通過十幾米高的斜坡到水邊,才能蹬上渡船。我實在閑的沒事,看著對岸河中緩行的渡船,慢慢順斜坡走上十幾米高的岸邊,登高遠望,一覽塔河景觀,很多黑白羽毛的「釣魚郎」鳥,在河面上盤旋,突然猛直鑽入水中,瞬間又拍拍翅膀直飛天空,最好的跳水健將也會望此興嘆。一群塔里木盆地特有的野鴨,身著麻麻雜雜的羽毛,嘻游在波濤中,隨波上下,時而把頭鑽入水中覓食,時而拍打著翅膀用嘴清理著羽毛,洪水對它們來講是最好的樂園。還有一些長腳長嘴,羽毛白色,身細嘴紅叫不出名字的鳥,在岸與水的交界處,不停地叨著水裡的東西,忙的不亦樂孚。嗡。。。嗡。。。一群紅嘴個小,成群結飛,六十年代特有的,被塔里木農場人們稱著「花花鳥」的小鳥,從遠處飛來,它們喜歡群飛,黑黑一團足有成百上千隻,帶著嗡。。。嗡。。。的響聲,速度很快,一會兒從天邊飛來,一會兒又消失在天邊,我仰望天空,尋找它們的蹤跡,陶醉在塔里木河的景色之中。突然,腳踏空從十幾米高的岸上掉了下去,我大腦一燜,還沒反應過來就落入河裡,渾濁的河水漫灌著全身,漫灌著眼,耳,鼻,我立刻反應感覺好像在南干大渠橋上,縱然一躍跳入水中,不過這次是腳先入水,我迅速在胸前劃圈壓水,努力往上浮,讓頭露出水面,只見渾濁河水夾雜著浮動樹枝雜物,向你衝過來,趕快用手推開,給人心裡一陣陣緊迫難忍的壓力。我努力撥開樹枝雜物努力游著,三年多的「洗澡」游泳技術全拿出來隨波逐流,這時,沒有別的想法,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不要沉下去。我先用「狗刨」游,這樣好觀察水面樹枝雜物,水面雜物少了就用仰泳,可以少用體力。看到大的樹木衝過來,又趕快用自由泳逃開。掉下水的南岸岸邊陡峭不好上岸,我隨波下漂,努力向對面北岸游去。由於水流湍急,不好靠岸,老是在河中心漂。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在南干大渠游幾公里的距離也不止,我已漸漸支持不住了,我翻過來仰泳,但視野不好,害怕被樹枝戳傷。就在這時,一個電線杆粗的梧桐樹桿「胡楊樹桿」沖我飄來,我順水一撥把它抱著,這是根不小的胡楊樹桿,三四米長,我努力用手抱著它的中間,沒想到它把我漂起來了。我象抓住了救命稻草,緊緊抱著它,心裡放鬆了不少,這是我抬起頭,仔細四面觀察了一下,離對岸近一些,而且岸邊較低。我抱著樹榦,順水向對岸游去。有了樹榦幫助,有了目的地,幾百米,很快到了對岸,我爬上岸,足足休息了十多分鐘,站起來四處一看,對岸遠處高高陡峭的岸邊,是我掉下河的地方,我已經橫渡七月洪水的塔里木河。我母親她們還不知急成什麼樣,我理順一下思路,拔腿就往上遊走去。遠處開闊的塔里木河北岸,隱約可見到人和車,那就是渡口。多年以後,在小龍口上游兩三公里的地方,建起了第二座混凝土塔里木河大橋,兩岸來往變的很方便了。多年以後,我還過橋順南岸河邊,去看我掉水的地方,由於塔里木河的多次改道,哪裡已經不是主河道,但河水沖刷的痕迹還留下來。我站在二十多米高陡峭的岸邊,心裡直發虛,下面已經沒有水了,心想,打死我也不敢從這裡跳水。八十年代,我在上海醫科大學附屬中山醫院學習時,夏天去徐匯游泳館游泳,看到八米的站台,忍不住上去一試,因動作不規範,頭入水角度不夠,水把胸部,腹部擊紅了,痛了好多天。從水中出來,教練問我,你不是說學過跳水嗎?我說學過,他說在那裡學過,我說在塔里木河學過,他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我,說了一句上海話,「啊,儂是野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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