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閨女,我活夠了,天天憋的難受……
文:嚴先雲
走進父親的家,電視機的聲音響著,我一個個房間探探頭。一個屋,哥哥一身白底花格子睡衣趴著睡著了,他耐冷,這個季節身下還鋪著涼席,身上沒有蓋被單或者薄被,看樣子困極而睡。一個屋,父親的身子裹在被子里,鼻子里插著氧氣,眼睛閉著,電視的聲音是從這個屋裡發出的。
每次來,這個電視都響著,像一個活著的靈魂,給父親解悶,陪父親睡覺。父親經常被哮喘折磨,喘息困難,現在看起來很安寧。一個屋,母親瞪著眼睛瞧著屋頂,只要躺在床上,屙屎尿水她不喊,說她少了她不理,說多了生氣地瞧著你,好像憋著一肚子委屈。她想什麼呢?也許都是回憶吧。
院子里,大黃一個勁溜達,看樣子很興奮。大黑爬在一偶動也不動,它已經很老了,身上沒有銳進和頑皮,它大部分時間趴在那,眼皮耷拉著,喊它,它抬起眼皮瞧瞧你,一副你喊我幹啥的態度。大黃有時候去喊大黑,大黑呲牙咧嘴,喉嚨里發出警告,嚇得大黃慌忙走掉。
大黃好像沒有記性,玩一會又去喊大黑,大黑如果發怒,站起來撲向它,嚇得它立馬癱在地上,射出尿來。大黑對大黃一直不太友善,彷彿自己的地盤被大黃侵佔了,大黑對大黃有一種狠勁,自尊心又特強,訓斥他一聲,眼神受傷一樣瞧著你,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讓你不忍心再說它半句。
我是來做飯的,清早大都是麵條,燒上水,我在院子里站著,大黃竄過來蹭我的手。大黃頑皮好動,去年才喂起來的小狗,喜歡撒嬌粘人。大黑看不得大黃撒嬌,走過來牙一呲牙,把大黃攆跑。我摸摸大黑的腦袋,它溫順地站住,一聲不吭。兩隻狗有時也一起溜達,大黃討好地圍著大黑跑前竄後。院子里的幾盆花早已沒有了花卉,葉也開始衰敗。
我拿出手機聽小說,拄著拐杖走路的夫說要飯的牽著狗。看他瞧我的樣子,話里有文章,我走過去問,啥意思?玩心不退。他笑起來。要飯的牽著狗——玩心不退。我念叨著,心裡嘆息一聲,每次走進這個院子,都有沉重的壓抑感,母親父親是兩個牽著心扯著肺的人,像兩片即將飄落的黃葉,看著他們在歲月的枝頭上一點點老化而無能為力,這個家正經歷沉重之秋。閨女,我活夠了,天天憋的難受,活著受罪,昨兒父親對我說。我說,爸爸你一定要活著,活到八十我也想要爸爸媽媽。父親笑了,說你這丫頭,你八十我多大了,哪有一個勁活著不死的人。
院子一角的白楊樹呈現些許黃色,天空飄著的一朵朵雲彩,在海水一樣的天空蕩漾著,一忽兒變成一座山,一忽兒變成一隻羊,一忽兒形成一口井-------一些麻雀在樹上嘰嘰喳喳,最近一些年,鳥豐盛起來,尤其是麻雀,一年比一年增多,鳥的叫聲在鄉下從沒有間斷過。
院子二十米開外是大片大片的莊稼地,甩齊穗楊過花的稻子,一天比一天成熟,一天天變成金子一樣的顏色,大自然的秋是笑著從季節中走來的。
笑,每一片莊稼地都有去看莊稼的人,都有抬頭看天看雲彩的人,笑發自肺腑從臉上溢出來。大地在笑,莊稼在笑,甚至每一寸土地都在笑。我的父親母親一定也這樣笑過,秋是豐收的季節,是庄稼人渴望的季節,是棒子進院,豆子收割,金黃灑落一地的季節。
幾片葉被風吹下來,打著旋落在地上,樹正慢慢脫掉綠衣,準備積蓄再一次的蓬髮。我看著院子角的白楊,多麼希望父母能像這棵樹,能夠經受住生命的沉重之秋,蓬髮新的生命力。
我手指點幾點屏幕,把小說關閉,手機放出歌來。聽歌聽書能讓心活躍一些,釋放心裡的壓抑。
泥房子,爛褲子,滿地亂跑的腳丫子。
紅蜻蜓,紅蓮花,扎著紅頭繩的丫頭片子。
你喊著,我鬧著,嘰嘰喳喳的一群孩子。
風跑著,樹笑著,快樂開心的經典段子。
你追我,我追你,追著電影跑的腳步子。
端著槍,嚷著抓漢奸打鬼子的嫩臉蛋子。
麥地里,溝壑旁,倒立而行的男孩子女孩子。
你推我,我推你,摔疼的腚棒子。
想起童年,老臉笑得擠滿囊褶子。
這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自娛自樂的子字歌,雖然沒有深度,聽著讓人歡喜。童年無邪,貪玩,純真像一張白紙。
做好飯,我扶著夫屋裡的沙發坐下,這時父親正巧醒來,咳嗽一聲接一聲,哥哥被父親的咳嗽驚醒。其實父親耳聾,電視的聲音開地很大,電視的聲音再大驚不到哥哥,父親的咳嗽往往驚到哥哥。哥哥起身後去看看父親,去屋外洗漱。
我手機里還唱著那首子字歌,哥哥回屋後說,小時候我經常跟著牛跑,拾了牛糞積起來換工分,那時候不知道啥叫負累。我以為你啥也不幹,你是父母眼裡寶貝,姐姐心裡的紅人,我介面說。哥哥笑,你以為只你過得苦。姐姐多疼你,多偏心,啥也不支使你干,讓我燒鍋,去偷柴,干不好還打我。誰讓你像個野小子,不是打個架,就爬樹,捅個馬蜂窩,皮地像個猴,不打你打誰。夫說,原來我娶的是一個猴子。
我們一言一語說著小時候的事情,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活躍起來,父親感覺好些,拔掉氧氣從他的卧室走到客廳,看到我們笑,眼角也露出笑意。
」昨兒楊村來人了,月餅我放樓梯間了。「父親說。
楊村是母親的娘家,姥姥姥爺,大舅二舅早就離開人世,大舅母前些年也走了,二舅家的表哥剛剛二十歲的時候一場病奪去了他的生命,表弟前年病故,想起來心中滋生一些悲涼。
」你留著慢慢吃。「哥哥說。
」你們別忘了拿出來吃,別放毀了。「父親自顧說下去,哥哥的話他一個字沒聽到。
哥哥沒再說話,眼睛轉向嫂子。嫂子在相片里,相片擱在靠牆的長桌上,黑紗罩著相框,嫂子胖乎乎,笑眯眯地望著前方,一副富態甜美的樣子。三個月前她走的時候完全不是這樣,人爬在床幫上,非常痛苦地離開。醫生說她死於心梗,睡眠中疾病突然而至,疼痛卻沒讓她喊出一聲,她的離開是家中每個人心裡的一個疼。
我搬飯桌,往飯桌上端飯,嘴裡大喊爸爸吃飯,哥哥吃飯。
吃飯,吃飯。父親說,眼圈發紅。嫂子一走,院子里房子里冷落太多太多,他心疼自己的兒子中年落單,心疼兒媳早走。
哥哥挪開他的眼睛,坐到飯桌前吃飯,掩飾心裡的疼,掩飾對嫂子的思念。上一個中秋,家還是團團圓圓的,如今缺了一個半。我的手機還唱著那首子字歌,蒼老沙啞的聲音帶點頑皮,透著愉悅。


※十月,豐縣歡口鎮父親母親的忙季!
※徵集「有故事」的心動老照片:分享那段值得紀念的人生歷程!
※沒有父母的中秋,有揮不走的殤憶,失去雙親的老家,是回不去的鄉愁!
※姥姥瑣憶:她老人家有一種神秘的力量!
※豐縣老家的山藥豆開始採摘啦,估計不少人是第一次見到!
TAG:愚伯的自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