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昇：日本忍者發展史

忍，心之上，懸把利刃，是個極好的象形字。一個忍字，衍生出忍耐、忍受等多個詞，它們是儒家希望百姓能忍氣吞聲地苟且偷生。從忍字還衍生出忍讓一詞，寄希望於官員的忍辱負重及統治者的容忍和寬容大量，也警示他們小不忍則亂大謀。但到忍無可忍時，儒家也提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隨著漢字東傳而入日本，那些辭彙在日本落地生根，還有日本特色地結了果。常見有抱負、有野心（日語野心一詞也指抱負）的日本人辦公室中懸掛著只有一個「忍」字的字帖，它時刻提醒企業家的兢兢業業和政治家的卧薪嘗膽。企業家創業成功也許還能忍，政治家掌權後忍不住會口吐狂言、行為暴走。在日本，有部分男人，從民間人到政客，對憋急了的尿採取不可忍態度，會背人面甚至當人面地將它排泄出來，是為「立小便」。

忍在日本，兼有隱蔽、剋制、忍耐之意。忍在日本，還衍生出一個名詞——忍者，它是對一批人的稱呼。忍者是長期或一時受雇於領主、諸侯，專事深入敵後、收集情報、破壞暗殺等活動的個人和集團，頗似隱蔽戰爭中的間諜。

忍者需具夜間活動、飛檐走壁、防身格鬥、拳術劍術等傳統武術和遁術等諸般武技，它們統稱為忍術；忍者隨身攜帶著繩鉤、鉤爪、手裏劍（針形、錐形、輪形、十字形、卍字形等樣式的飛鏢）、短刀（忍刀）、長刀……辣椒面做成的迷眼藥、硝煙、炸藥、引火器具，比十八般兵器還要多；忍者身著紫色、深紫色、赭色的緊身衣，適合隱身於黑夜之中，頭戴僅露嘴、鼻、眼的面罩或頭巾，使人難識其真面貌，這種裝束的忍者既指全體忍者也專指男性忍者，女性忍者的裝束是紅色的，頗有巾幗女俠風姿。無論紫色赭色紅色還是後來出現的黑色裝束，均為夜行裝，白日里，他們及她們，則會穿上僧侶、修驗者、行商、流浪藝人、武士、農夫模樣的衣服，混跡於江湖之中……

忍者最早出現於日本的飛鳥時代，有文獻記載聖德太子的側近大伴細人便是日本最早的忍者，他那「細人」的名字源自「細作」，也就是暗探、間諜。因為飛鳥時代時有豪族之間因權力鬥爭引發的流血衝突，政敵之間需要把握對方的動態，需要更好地保護自己，因而有了深入敵後的忍者的出現。

經過多個歷史時代，日本進入戰國時代，各路諸侯、大名混戰爭霸。「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混戰之中各路藩兵犧牲慘重， 「一個優秀的間諜勝過一團將士」，混戰之時，給忍者帶來大顯身手的機會。於是，戰國時代成了忍者最活躍最輝煌的時期，其時出現了服務於各路諸侯、身懷不同忍術絕技的忍者集團，它們被稱為流派。忍者流派多達近百，其中最有名的是源於今三重縣伊賀市一帶的「伊賀流」，和源於今滋賀縣甲賀市一帶的「甲賀流」。這兩個流的忍者，僅有一山之隔，他們有伊賀流的只認金錢契約和甲賀流的僅效忠一位主君的不同之處，但也有一致協力、共同對敵的一面，因此他們常被相提並論。

甲賀流忍者屋敷

1582年6月21日，戰國三雄之一的織田信長，被家臣明智光秀髮起的「本能寺之變」逼死。此時力量尚弱的三雄之一德川家康，正應邀來京都，他在赴大阪觀光時，接到信長噩訊，自己也處於光秀追兵逼近中。眼見並無親兵在側的家康將坐以待斃，他的家臣服部半蔵（正成），緊急招來潛伏在伊賀山間的伊賀、甲賀三百名忍者，邊戰邊退地保護著家康回到了他的根據地三河國（愛知縣東部）。

這批伊賀、甲賀忍者，直到家康最後開創德川幕府，都起到重要作用，使家康成為善使忍者的名人，而服部半蔵也成了忍者軍團的代名詞。德川幕府統治的江戶時代，忍者成了將軍的護衛及針對各藩主的密探，也擔當了各路藩主、諸侯的情報收集工作。德川第八代將軍時代，更出現了一個叫做「御庭番」的機構，它是將軍直接掌控、由忍者組成的間諜組織。

明治維新後，沒了將軍，取消了藩制，忍者不是轉行，便是被收編進了警察隊伍中。但忍者的名聲發揚至今，以往對他們就有諸多記載和傳說，江戶時代出現了名為《萬川集海》的忍術書。書中記錄了以日文片假名「く」、「ノ」和漢字「一」組合起的暗稱「くノ一」（ku no i chi），它們組成了一個「女」字，即女忍者。與其相對應的兩個漢字「田」「力」的組合，便是男性忍者了。說德川家康善使忍者，但他也有用忍者失敗之例子，那是個有趣的傳說：家康派了一位名為「出芽局」的「くノ一」，去他的政敵——原豐臣秀吉的家臣石田三成處卧底。原本是個美人計，沒料到出芽局對石田三成一見鍾情，死心塌地地做了他的側室，直到隨其正室一起殉身。出芽局背叛了家康，也違背了作為忍者效勞一主的原則，但她演義出了一段堅貞的愛情故事。

上個世紀里，忍者的形象充斥於民間故事、文學作品、浮世繪和歌舞伎、無聲有聲電影中。其中出現了描述忍者的數十部長篇小說，僅司馬遼太郎一人便寫出了《梟之城》《風神之門》《最後的伊賀者》等。也是那時代，出現了數十部以傳說故事和那些文學作品為腳本的電影，比如《十七人的忍者》、《《忍者武藝帳》、《忍者秘帖梟之城》、《影軍團服部半蔵》等等。現代人將他們畫在了漫畫中，當代人將他們拍成動畫。所有這些，使曾經給人神秘恐怖感覺的忍者，變得生動活潑、有趣可愛，使得忍者成為日本特有的一種文化現象。

北齋漫畫中的忍者

1951年出生的小說家風野真知雄，自2008年起的三年間，寫出了連續時代小說《女忍吾妻》（妻は、くノ一），它又於2013年起被拍成了NHK電視台的連續劇。劇情大致是：德川幕府末期的諜報機關「御庭番」首領川村，派出了女忍者雅江之女織江，去平戶藩藩士雙星彥馬處刺探平戶藩走私的情況。

織江到了平戶發現彥馬並非謀反者，而是個熱衷於研究天文和航海的人，還是個美男子。織江設法讓彥馬娶了她這來路不明的女子，生活一個月後回到江戶，謊報軍情地說彥馬不過是個平庸之輩、書獃子後，便消失了。彥馬趕到江戶尋找織江，最後從正住在江戶疲於應對忍者刺探的平戶藩主口中的得知織江是女忍者。再度化妝潛入平戶藩主宅邸的的織江，暗中見到彥馬一面，也暗中得知了幕府的陰謀，還暗中保護了彥馬。川村知道被織江欺騙後，又派了也吃織江奶娘的奶水長大的女忍者阿蝶來刺殺彥馬……

《女忍吾妻》中的女忍者織香正在投擲手裏劍

總之，全劇演出了間諜與反間諜、刺殺與防禦的女忍者們暗中的車輪大戰。最後，川村陰謀失敗，彥馬和織江，於月夜下，乘小船「天竺丸」前往異國他鄉。異鄉在何處？在天河。彥馬之「彥」指「彥星」，乃牽牛星，織江之「織」乃織女也，他們一年一相會……

以94歲高齡於2006年去世的名和弓雄，是日本武術正木流最後一代宗家，也是時代考證家。他寫下了多部對武器、暗器、忍者道具、逮捕術、拷問刑罰的研究專著。他的一位弟子片根紀子（1958年生），是位很有才華的漫畫家，她以尼子騷兵衛為筆名發表的作品《落第忍者亂太郎》，從1986年起在《朝日小學生新聞》連載，她的《忍蛋亂太郎》（忍たま亂太郎）被改編為動畫片，自1993年起在NHK電視台播送。其漫畫及動畫連載至今，不僅風靡日本，也遠播於世界。

忍者之內，可從基層執行者、戰地指揮者、最高策劃者的任務分擔不同，分出下忍、中忍、上忍三個層次。忍者雖多出於世家，但忍術須經專門學校的艱苦訓練方能習得。「落第忍者」可領會為尚未入門，「忍蛋」就是剛入校門的新兵蛋子。《忍蛋亂太郎》的亂太郎，進入忍者學校的一年級學生，動畫中還有他的同期生好朋友霧丸和新兵衛，還有眾多的一年級的「蛋」和其它年級的學生。作為教育片，《忍蛋亂太郎》，連續上映二十多年，好像亂太郎、霧丸、新兵衛等還未升入二年級，六年級的學生也還沒畢業。尼子騷兵衛現在才59歲，還有的是時間編寫。

比尼子騷兵衛年輕的漫畫家岸本齊史，於1999年開始，在少年漫畫雜誌《周刊少年jump》上連載了漫畫《火影忍者》，其漫畫於2002年起被改編成電視動畫片、更於2004年改編成了電影。無論是漫畫的動畫的還是電影的《火影忍者》，都創造了出版、收視和票房的高記錄。讀者和觀眾可在《火影忍者》里，看到忍者的「結印手勢」，即行動前口念九字真言，雙手十指握出的多種姿勢。結印是佛教真言宗的一種法術，而忍者使用「結印手勢」，則是他們多信真言宗、尤其是密教之故。

今日日本，有著許多既存和新建的忍者屋敷（宅邸）或忍術屋敷，其中既存的滋賀縣甲賀市的甲賀流忍術屋敷，已有三百年余建築年齡，它本是甲賀忍者望月式的舊邸，宅邸內布有瞭望窗、繩梯、暗道、陷阱等防禦設施。日本各地還有許多忍者村、忍者資料館、忍者博物館……觀光客們可以在這些地方閱讀資料、體驗性地當一次忍者。在那些地方可以借到忍者的衣服穿上、練習一下飛鏢的投擲、擺一擺「結印手勢」、在密室密道穿行一番、模擬一番飛檐走壁……

作為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預備軍，日本文化廳先選出了許多「日本遺產」。今年（2017年）春登錄進「日本遺產」的十七個地方，就包括了甲賀及伊賀的忍者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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