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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萱:香料的誘惑

香料專賣鋪,大超市裡約5公尺長數十種香料柜子,以及香料專櫃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密密麻麻書寫著熟悉與不熟悉的植物名稱。一走進去,便忍不住用盡鼻子每個細胞,去製造屬於自己的畫面。翻閱食譜,我只看裡面用了哪些香料,快速瀏覽存取記憶。

逡巡在丁香、荳蔻、茴香、迷迭香、百里香、鼠尾草、蒔蘿、肉桂、羅勒、奧勒岡、薄荷、芥末子、芫荽子、多香果、接骨木花等常用調味料間,興奮得細胞都在跳舞。同樣的芫荽子,在不同鋪子甚至不同時期,氣味不同,因為季節與土壤變化,讓這些植物無法維持一模一樣的氣味,因此,食譜里的分量是騙人的,僅供參考。但也因為這些變化,才能帶給廚房裡的你許多期待的樂趣。

我其實並不想關上計算機離開進行中的小說,但是,必須去舊金山柏克萊跟一位從小仰慕的作家告別,感覺時間上差不多了,卻不能直白地跟朋友們明說,為何匆匆決定快去快回,這長途行程不尋常。適巧,聯經出版翻譯的《香料共和國》請我寫推薦,看了樣稿後,自薦校稿細看。閱稿過程,想起柏克萊超市裡無數不知名的香料與香草,思念許久,如今有了參考依據,重新拜訪便有趣許多。於是,訂好機票,告訴老友:「請幫我找香料專賣鋪,我還要吃不同的異國料理。」從食物的處理方式,去認識香料是最便捷的。

香料帶給我的魅惑力,全世界朋友都會相信。在伊斯坦堡十天,為了埃及香料市場,那座千年貿易坐標,至今猶如城鎮般歡騰,遠遠撲鼻而來的各種新鮮香草與香料,恰是這地理位置的絕佳寫照,臨近非洲、地中海、馬六甲海峽與印度洋,幾經不同種族的掠奪與廝殺,市場,照舊七彩繽紛地閃爍著千百般芬芳,香料命名夾雜著各種語言,族繁不及備查,認真一陣子後,放棄考驗記憶力,只用鼻子留下烹調的畫面。幸而,今日網路發達,查找植物基本資料已不似往日那樣困難。

然而,應用方式,仍需自己去嘗試,甚至親眼目睹生長與製作過程,才可能真正認識這原來只有圖像與名字的調味料,氣味,畢竟比名字有刻骨銘心的效力。

譬如,買杯Espresso濃縮咖啡再要一杯熱水,直接把Espresso倒進熱水裡,就是Americano美式咖啡。很簡單但多數人不敢這麼做,除非你是義大利人或去過義大利,只要喝過一回,便明白這種方式比直接買美式好喝多了。用香料亦如是,看一次便明白怎麼用,但讓你自己買回家,拿著食譜也會害怕而踟躕,無論如何不敢下鍋。我送給熱愛烹飪的朋友許多香料,隔幾個月再訪,大多仍完好未開封,我笑問:「捨不得用會壞掉的。」朋友靦腆地答:「有用,只放一點點,吃不出什麼味道。不敢像妳那樣,發狠地撒,香濃好吃,我就是不敢。」

也許有人會奇怪,買香料去美國?不是該去印度買嗎?印度與印尼是所有香料的原產地,地中海是主要香草產區,非洲是咖啡豆與花草茶原產地,辣椒來自墨西哥。總之,全都與美國無關,美式餐館很單調,炭烤大肉與生菜色拉是主旋律。

根據紐約朋友計算,整座城市有將近200國家的餐廳,一年不重複也吃不完,舊金山至少也有一半吧!這個移民大國,外地帶來的飲食衝擊,難以想像。正因為來自不同種族的烹飪飲食慣性,食材種類豐富,香料與香草的來源,便比其他任何國家要齊全,雖然,美國不是任何調味料的原產地。

我在將近12小時的航程上,看了芝加哥兩位摘下米其林三星大廚Curtis Duffy與其師父Grant Achatz的紀錄片,以及傳統與三星西廚對決的劇情片「決戰食神」。Duffy出身貧困,Achatz因癌症而失去味覺,「決戰食神」中的兩位大廚,一貧一失去味覺,似乎做廚神,必須犧牲個人社交生活外,還要有生命創傷來激發專註與投入,廚神們說:「你進來工作,就是跟你選擇的職業結婚了!」。

我幾次做飯給三或五十甚至百人大宴,都要求幫忙的客人:「不許跟我說話!」烹調過程從不品嘗,依賴的是專註想像,嗅覺幾乎是唯一用到的感官,每次被詢問如何做菜,我都會發愣而不知如何答覆。直到遇上西班牙老饕說:「大廚都是用想像力做菜的。」才恍然大悟。味覺,不是廚子的必備條件,那屬於食客。

翻譯是件非常不容易的工作,不同領域,即便是同樣文字,亦難互通。校稿過程,曾與編輯溝通,英文多達九種的茴香與五種荳蔻在翻譯上的差異,如何釐清而一目了然。如大茴香Fennel改成球莖茴香,因歐美多半取用球莖部位,其種籽氣味不足未若孜然那樣受歡迎。Cumin是小茴香子,磨成粉末叫孜然(新疆語音譯),北方家常茴香餃子用的是Cumin的小茴香葉,因孜然經絲路進入西安帶到中土後,不愛馨香的漢人取葉不取籽。

Nutmeg是肉豆蔻,Mace是肉荳蔻皮,Cardamom是小豆蔻,新鮮時是綠豆蔻,陳放後變成黑荳蔻,而另一種相似而較圓的白豆蔻,很可能是到中國後的變種,都叫荳蔻且氣味近似,卻是完全不同家族的植物。編輯說曾到馬來香料園參觀過的蔡瀾大師說,李時珍把Nutmeg叫肉豆蔻是錯誤的,Mace才是肉豆蔻。嗯!我比較願意當李時珍是大師。

香料與香草在李時珍的「本草備要」里詳細記載了生長樣貌、取用季節與部位和作用,有許多帶著「胡」字的藥草如胡椒與胡麻,就是從印度引進的。跟烹調不愛馨香氣味的中國人一樣,中古世紀歐洲也當這些花草與掠奪而來的香料是葯甚至祭祀用焚香(聚眾祈禱需要殺菌),我曾經在耶路撒冷參觀耶穌墳墓改建的大教堂,祭司們定時一路搖晃冒煙香爐,進入地下好幾層的聖地,對於密閉空間有一定的凈化作用。許多香料的殺菌功能,如今用在菜肴里,交雜出促進消化與循環功能,歐洲貴族的食療,逐漸衍生為普羅大眾增進食慾的調味。

柏克萊訪友,居游期間,我們總會散步繞一圈沒有入口大門沒有牆的校園,指指點點各時期的建築軌跡,然後逐一經過奇怪的異國餐廳,我的鼻子很靈,開門聞一下,便能猜出廚房裡使用香料的偏好,跟朋友在餐桌上邊吃邊猜,裡面有哪些香料,然後再去厚臉皮詢問驗證。飯後散步回家前,走進超市,隨手拿幾樣,其實單單季節蔬果,每樣都有許多不同產地的品種,簡直不能細看,否則一不小心便拿多了。那種滿坑滿谷的堆棧喜慶樣,真的比逛服飾店誘惑力強大。

買了便需要做,這才是樂趣的開始。看著十幾種香料與色彩豐盛的蔬果,即便躺在床上,也會夢見如何烹調,醒來便直接走進廚房,忘記梳洗,而埋進半實驗半遊樂的快感里。這份快感,主要來自即將上桌品嘗的朋友們,食客的驚喜,是廚子的禮物。

朋友們述說著剛離開的朋友,走得平靜無憂,一起閱讀她的詩句並各自翻譯成英文,打算刻在海邊的一張椅子上,日日遙望海面上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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