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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愛東西:菠蘿蜜的名字是個坑

鄰居家的菠蘿蜜掛在樹上很久,終於開始發黃,那就是熟了。

他們家常年沒人,再不去摘就該壞了。

要去摘下來嗎?看得本人一臉嫌棄表情。

菠蘿蜜,粵人叫它大樹菠蘿,原本的字應該是大樹波羅,和大家熟悉的長成放大版手雷似的菠蘿,一個是大樹,一個是草本,真沒半點關係。

小時候吃過,不愛那個味道,吃完果肉剩下大堆的核可以拿去洗了煮熟繼續吃,吃下去嘴裡全是夾生米飯味。

菠蘿蜜巨大,重的幾十斤,少則十斤八斤,要吃須得糾眾。

菠蘿蜜打開之後的狀況類似開榴槤,果肉也分干苞和濕苞,干苞的甜,濕苞的有甜有不甜。

吃完才是真正麻煩的開始,菠蘿蜜的汁粘在刀上盤子上和手上,完全就是個狗皮倒灶效果,大費周章洗不掉。請自行想像柏油瀝青502膠水和麥芽糖泛濫的情景。

粵諺「會吃滑溜溜,不會吃汗流流」說的就是這玩意:要預先刀上抹油手上抹油盤子上抹油,換到今天,則一次性手套和保鮮膜之類上場。

如此這般,它真沒好吃成值得這樣,換成榴槤還差不多。

它更像是從前遇到饑荒時能解決問題的一種儲備。

要說,大樹波羅確是奇葩果類,現如今嶺南園林里種它,大都是因為它常綠,並且越長樹型越好看,而想讓它結果,專家建議是「樹榦、主枝上進行樹皮環剝或環割,使養分更多積累於地上部枝幹上,促進抽髮結果枝開花結果」,簡單粗暴的說法,則是砍它幾刀。一直覺得匪夷所思,後來也找了個出處:「若不實,則以刀斫樹皮。有白乳湧出,凝而不流則實。一斫一實,十斫十實,故一名刀生果。」

真是奇異的存在。

菠蘿蜜還叫做木菠蘿,冷的地方不結果,所以記載里都當誌異。

段成式的《酉陽雜俎》里說到了菠蘿蜜:「婆那娑樹,出波斯國,亦出拂林,呼為阿蔀嚲。樹長五六丈,皮色青綠,葉極光凈,冬夏不凋,無花結實。其實從樹莖出,大如冬瓜,有殼裹之,殼上有刺,瓤至甘甜可食,核大如棗,一殼中有數百枚,核中仁如粟黃,炒食甚美」。

在這本晚唐金光燦爛夢魘般的書里,有到了晚上就會飛來飛去的婢女人頭,有老虎目光化成的琥珀,在仙佛鬼怪道妖和隱僻詭異共冶一爐的密集里,菠蘿蜜被相當寫實地藏在其間。

菠蘿蜜別名多,古籍筆記和誌異里它叫做婆那娑、阿蔀嚲、曩伽結、優缽曇、波羅密,它來的地方乾脆就叫做波羅國。有人考據說,波羅國是 8至12世紀統治印度東北部(今孟加拉國和印度比哈爾邦大部)的一個重要王朝。

宋方信孺《南海百詠》說:「南海東西廟各有一株,樛枝大葉,實生於干,若癭瘤然。有大如瓠,廟官每歲於九、十月熟時,取供諸台,其他莫敢過而問者。以蜜煎之,頗為適口。相傳雲西域種也,本名囊伽結。」

明末清初屈大均的《廣東新語》說:「波羅樹,即佛氏所稱波羅蜜,亦曰優缽曇。其在南海廟中者,舊有東西二株,高三四丈,葉如頻婆而光潤。蕭梁時,西域達奚司空所植,千餘年物也。今他所有,皆從此分種。」

達奚司空

「其實不以花,成實乃花。然常不作花,故佛氏以優缽曇花為難得。」

「廣南無花之果,若古度子,若獮猴桃,若楊榣子,凡有三四種,以波羅蜜為大。」

清人印光任、張汝霖撰寫的《澳門紀略》中有「波羅樹」詞條,注釋說:「今南海神廟前一株最古,蕭梁時西域達奚司空攜種人中國者,一名『優缽曇』,無花而果」。

南海神廟迄今矗立,也就是菠蘿廟,又稱波羅廟,位於廣州黃埔廟頭村。始建於隋開皇十四年(594年),距今1400多年。

那其實是古代祭海的場所。

據考,南海神廟附近的古碼頭 ,是「海上絲綢之路」公認的起點。自隋唐始而至宋元明清一路過來,南海神廟及鄰近的浴日亭都穩居「羊城八景」之一。

每年的「波羅誕」仍然是全城盛事:這應該是廣州乃至珠江三角洲地區民間最大的祭祀海神活動,已經延續千餘年 ,正規名稱叫做「南海神誕」。南海神廟的廟會在每年農曆二月十一至十三舉行 ,農曆二月十三是「正誕」。民間就叫做「菠蘿誕」或「波羅誕 」 。

波羅誕海祭

凡見有人手裡舉著「金菠蘿」、「菠蘿雞」、「菠蘿棕」和亮閃閃的「祈福風車」,就知道是去過了菠蘿廟。就可惜是時日久遠,不問究竟的大夥把菠蘿和波羅混在了一處。

菠蘿雞

波羅廟海祭盛事的起因,說起來好像是個匪夷所思和悲傷各佔五成的故事:

鏡頭一:「相傳波羅國有貢使,攜波羅子二登廟下種。」

鏡頭二:「風帆忽舉,舶眾忘而置之。」

鏡頭三:「其人望而悲泣,立化廟左。」

鏡頭四:「土人以為神,泥傅肉身祀之,一手加眉際,作遠矚狀,即達奚司空也。」

鏡頭五:「廟以故及江皆名波羅。」

鏡頭六:「廟外波濤浩淼,直接重溟,獅子洋在其前,大小虎門當其口,欠伸風雷,噓吸潮汐,舟往來者必祗謁祝融,酹酒波羅之樹,乃敢揚颿鼓柁,以涉不測。」

那啥船長,貢使還在搞綠化儀式還沒結束哇,怎麼給丟下就起航,貢使哭死了你們知道不。

繼悲傷故事之後,貌似還刨出了個別的故事。

文豪蘇東坡有首《贈蒲澗長老詩》,開頭就說:「優缽曇花豈有花,問師此曲唱誰家。」

蒲澗寺,原本是廣州白雲山上歷史最悠久的寺院,位於原蒲澗上游,現在沒了。

這詩不太出名,但說到的優缽曇,就是菠蘿蜜,菠蘿蜜也看不到開花。

可是呢,杭世駿所著的《訂訛類編》卷六《優曇缽》條里把這句給校對指正了一下:

「《法華經》:『佛告舍利佛。如是妙法。如優曇缽花。時一現耳。』《太平寰宇記》:廣州產優曇缽,似枇杷,無花而實。蓋蒲澗寺在廣州,故公用此。但止有優曇缽花,未聞有稱優缽曇者。意公失於檢點,因平仄相協,不覺有誤,遂不起疑。與《追和戊寅上元詩》『石建方欣洗牏廁』,本系廁牏,一時少加查考,故致誤耳。」

看得頗想和杭老師打個商量:咱們大嶺南是有優缽曇的,就是大樹波羅;佛經里說的優曇缽,咱們也是有的,果實的確像枇杷,學名叫做聚果榕。

聚果榕

優缽曇和優曇缽,的確看起來是個坑,可這兩樣較真起來,還真是都有。

所以,蘇東坡老師這句,未必就是筆誤,不能因為之前有過筆誤,就按這邏輯再給人開發一個新筆誤。

當然,特別不要緊的是,反正它們開花你都是見不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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