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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仙山之行:我們總下意識延續著父輩的一些念想

「那時候,石子路寬沒一尺,生滿青苔,走在上面直打滑。我們一個牽一個,慢慢摸黑上山。端銃的,時打時放一槍,驚得有人差點就掉下懸崖……」

從葛仙山近兩米寬粗胚水泥游步道下山時,蜘蛛在山崖邊樹枝上結著巨大的網,偶爾有小蟲沾到網想逃脫,吊著根絲懸空在我們頭頂。

風裡暗藏若隱若現的桂花香,我坐在台階上捶捶一個勁打顫的膝蓋,母親催促著拉起我:「現在這種路,都不曉得幾好走!你們年輕人實在缺鍛煉,都就(走)不過我啦老人家!」

(姐弟仨在上山索道口出站處)

(一)

不知哪年開始,母親每月初一、十五都吃齋。

可我們家沒人是道、佛、基督類的信徒。母親近年來血糖有點偏高,我們巴不得有「三高」的父親也能隨母親吃齋幾日,大魚大肉的當下,每月有那麼些天吃齋對身體是極好的事。

可父親與弟弟,每日都無肉不歡。幸虧,他們都不反對母親吃齋。當然,家中也沒其他老少跟著吃齋。於是每月初一、十五,母親就單獨為自己炒個齋菜,坐在狹窄客廳的另一張餐桌上吃。她開始每年都去爬一趟葛仙山,上點香燭,放掛鞭炮,也不知求了什麼?

之前,母親隨她自己的兄弟姐妹去葛仙山。

有一年大舅開車,麵包車超載,從葛仙山回來時翻了車,老老少少八九個都受傷。我去醫院看大舅時,他形容得很邪乎:

「那段路很空,車子肯定開得飛快,哪知道突然間橫竄出一條黑狗,一急剎車,麵包車就側翻了幾個跟頭,掉進路邊低洼地里了……」

後來,經過的人喊了附近村民一起救人抬車。那一次,擠坐在中間的孩子們都沒怎樣,開車的大舅和副駕駛位上暈車嚴重的三姨擦傷得最厲害,幸而都只皮外傷。母親的雙腿磕淤青了好幾處,醫院開了點噴的紅花活血藥油就回家了。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她走路一拐一拐的,卻不敢在父親面前說疼。父親會瓮聲瓮氣嘲諷:

「自作自受!誰逼了你去啊?」

「你們不是都信有菩薩保佑的么?看你還去不去!」

我猜想大舅是開了夜車去葛仙山,回程才恍惚出了事。母親卻硬氣:「就是有葛仙公保佑哦!要不然哪個人那樣翻了車,還能個個平安轉來?」說來也真是奇怪。一大車子老少在麵包車裡翻了三個跟斗,掉下田曠,居然沒一個人缺胳膊少腿。

姨舅和母親他們,依舊年年去葛仙山上香。大舅買了新車,再沒超載過。

(二)

母親是十二歲那年,第一次知道神秘的葛仙山。

外公外婆要出發的三天前,就開始每日洗澡齋戒,母親已覺稀奇。待後來知道,出發的幾乎是全村一半多人的龐大隊伍,母親更目瞪口呆。那個上世紀六十年代十多歲的小腦袋根本想不明白:「怎麼還有事情能讓那麼多人齊心協力?」母親試圖探探究竟的,隊伍深夜出發時,卻睡過了頭。

母親二十歲相給父親,兩年未見肚子鼓起。奶奶私下瞞著父親,教唆母親去葛仙山拜菩薩。二十二歲那年,耳際梳兩條長辮的母親,摔著辮子在婆婆的叮囑下,準備偷偷夾在墾殖場職工浩浩蕩蕩的上香隊伍里,第一次去葛仙山。

母親想起十二歲那年外公外婆的沐浴齋戒,出發前也暗暗行動著。爺爺雖然在同行隊伍里,卻負責一路朝天放銃。奶奶準備好香燭,叮嚀著母親一路上莫惹口舌,心要真正虔誠。

深夜裡吃過炒飯,一點鐘準時鳴槍放炮,浩蕩的隊伍,舉著火把從上饒一個叫油麻壩的小村出發,一百多公里,全程步行,去往鉛山境內的葛仙山。

一步步,硬生生,爬上海拔千餘米的大葛仙殿。母親記憶里:「石頭路寬沒一尺,生滿青苔,走在上面打滑……我們一個牽一個,慢慢摸黑爬……端銃的,時打時衝天放一槍,驚得有人差點掉下崖……」

二十三歲那年冬,母親生下我。父親從不知道,母親去過葛仙山。

上個世紀末,我上大學時,母親陪外公外婆爬過一次葛仙山。當時幾個舅舅都在浙江打工,外公外婆身體都不怎麼好,母親帶著她的老父母與娘家村子裡的幾個老鄉親一起,包了一輛「卜卜」車(手扶拖拉機)到葛仙山山腳下的楊村歇息,再一步步上山下山。

「外婆暈車,一路吐去的,本來應該爬不動啊?別人一個九十四歲的老太婆,小腳就我巴掌心那麼大,拄著拐還孤身就爬上去了——」

「外婆講,爬葛仙山是不能說爬不動的,越說越爬不動,葛仙公公清楚得狠!」

那一次,母親帶著外公外婆在葛仙祠吃的齋飯是蕨粉。母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單獨帶著她的父母出遠門。

(三)

弟弟和妹妹,都去過葛仙山,就我一直沒有。

我總解釋沒時間,實際上,我是沒半夜起床坐兩個小時夜車,再趕爬山的勇氣。久居城市的電腦前,已讓我太長時間四肢不勤。

終於在這個假期陪母親成行,我還成功遊說了家裡其他老少拽也沒拽動的父親一起同行,上午九點從上饒縣城出發,兩個車導航去鉛山葛仙山。

母親是去上香燭求老少平安。我們帶著孩子是準備陪伴母親的同時,磨鍊一下身體心志。父親是聽說有了纜車上下,當遊玩。

兩個小時車程,到達葛仙山索道口,四處尚在建設中,黃泥巴地上停滿各種車。父親車門推開:「兩個鐘頭開那麼破的地方嬉,有啥名堂!」母親硬邦邦秒回一句:「哪個叫你自己要跟來!你不是說打死你也不來的么?」

行了。兩老小孩還沒上山就慪上氣了。其實我知道,父親想大家表揚他一下,能坐那麼長時間車子了。大小九個,父親一個全程索道票,兩個孩子免票,兩個孩子半票,我們仨陪母親索道上,走路下。

上山索道口出站,還需爬一段台階,父親賭氣坐在台階上。一個兩歲的寶寶,牽著年輕爸爸的手非要自己下台階,跌跌撞撞的模樣很惹人憐愛。我想起我的小丫四歲那年,也是這樣固執地勇往直前爬靈山,逼得我後面直追,克服了不少恐高感……

正是假日好天氣,出遊的人們上上下下,絡繹不絕,還遇見不少熟人。

有位八十四的老人,拄著拐杖在一中年男人的攙扶下往上,我沖他們豎起大拇指,哄哄身旁老小孩:「你瞧,老爸,你都還不需要我們扶!」

母親買了香燭,埋頭繼續往上。弟弟留下陪著父親慢慢,我和妹妹追著猛頭往前跑的孩子們,陪著母親趕。其實父親生死掙扎那幾年,母親每個教都拜了個遍,父親從沒嘲諷過。待他重新站起來,能上班,二老又這般冷熱戰不斷。

大葛仙殿里,香火味瀰漫嗆人。殿前鞭炮聲不斷,一地紅紙屑。我們穿過大殿,昏暗的煙霧裡跪滿虔誠的香客。正是飯點時分,分頭行動:弟弟陪著母親去上香燃炮,我和妹妹排隊買齋飯菜去。

熙熙攘攘的香客、遊客,擠在大殿後側方的用餐處。我帶著孩子們排隊打飯菜,來過葛仙山的妹妹經驗老道,比別人更快好幾步就張羅到一張桌,母親父親正好趕來。

九個素菜,130元。母親說現在齋飯怎麼那麼貴了啊?我們說比起外面還是便宜啊!坐的坐,站的站,老老少少風捲殘雲乾淨餐盤。還別說,這葛仙山的齋菜,蠻好吃啊!有母親那廚藝的味道。

(葛仙山齋菜)

(四)

下山路上,母親說著她每一次上葛仙山的不同。望著一小點大的紅色纜車在高空中移動,母親感慨:「人,真是厲害啊!就是現在什麼都要門票了。」

妹妹指著山上高架的移動電杆與光纖線說:「這些,都是人一點一點架出來的,功夫費都很貴,可是得人家用命在做……」她講起妹夫公司有一年去德興山裡架這種光纖,兩個工人失足掉進一坍塌空墳里,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被百姓找到的事情。

這世上每一種東西的出現,總有它出現的理由。這滿山香客遊客,光留下的不可回收垃圾若幾十年沒人處理,這葛仙大殿只怕早就已不復存在了。

小孩子睡覺,再大的床也橫七豎八佔滿,因為心無芥蒂,無牽無掛便四平八穩。年紀越老,再小的床也越來越空出位置,因為需求越來越少。許多東西,少年到中年,想要的越來越多;中年到老年,需要的越來越少。身外之物,生來時無,死時也帶不去。

一切,不過求個心安。

母親,是連道教與佛教都分不清的。她不過下意識里做著她的父輩留下的一些事情,一些念想。

每一代父母的世界都有不同,但所有世界裡,一定有同樣的美好。我們可能觸摸不到那些世界裡的另一面,它就像夜裡酒,清晨花,平淡又真實,美好又殘酷。

歲月,從不會讓任何一副軀殼多停留。身體在時刻以它自己的摩斯密碼無聲無息告知著:「你已在中年——之後,老年——請好好珍惜、愛護它。」

我的小腿肚子繃緊,大腿根正抽疼著痛得抬不起來,母親與妹妹之前形容過:會有好幾天,上下樓梯都吃力。

下山到山腳車旁時,雙腿灌鉛一樣,膝蓋直打顫。我與弟弟說再也不爬葛仙山。可實際上,只要母親還去,我的小丫想要爬山,我就一定也還會再去。

只願老少多一些年歲安好,只願我們永遠溫暖,並且無所畏懼。

附錄一:珍兒建議

1.上饒縣城自駕往鉛山葛仙山,行程兩小時。沿途可遊覽鉛山境內石塘古村、鵝湖書院。

2.葛仙山索道上下成人全票120元每人,可單程購買上70元,下60元。門票每人30元。60周歲老人半票,70周歲以上老人免票,所以記得帶身份證哦!

3.可在捐助後領齋菜券,亦可在用餐窗口付現購買。每道齋菜十或十五元,米飯自裝。

附錄二:上山路上的神氣

上山出索道口,還蠻有神氣(攝影:雲兒)

這孩子與媽媽走散,只說得出爸爸手機號碼

卻打不通,幸虧後來媽媽找來了

替父母賣香燭的小鮮肉

擔上山炒粉的紅辣椒,十五元一盤

這老爺子84歲

附錄三:海拔一千多米高的道殿

用齋飯的人們

附錄四:下山沒了精氣神,相機包都背不動,只能手機拍片

這兩老爺子吃過齋飯下山了

巨大蜘蛛網,直徑一米左右

煙雨蒙蒙的山道

辛苦勞作的蜘蛛

半開發狀態的娘娘殿

路邊盆子里每一枚硬幣都含著一個願望

母親說她準備了二十多個

山下空地將是索道口的停車場

下山口有坐在台階上行乞的老人

歡迎進入珍影像第2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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