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人

本文配圖來自於美國電影《完美的世界》，男主人公是一個越獄犯，在躲避警察的追捕中逃到一戶人家，為了掩護自己劫持了家中的小男孩，展開了一段兩人的公路奇遇，在這過程中產生了父子般的情誼。男主一路照料小男孩，當得知小男孩生活被管教得很嚴，並沒有獲得孩子該有的樂趣時， 想盡辦法讓男孩快樂。但是最後警察追捕過來，並誤以為男主對孩子造成嚴重威脅，槍殺了男主人公，小男孩的心碎了。

01

在我十來歲的一個夏天，母親讓我到集市上買雞蛋，回家的路上，突然從一個路口竄出四五個比我大一點的男孩子，橫在我的面前伸手要錢，其中一個上前拽著我的衣服不放，我本能的喊起來：「爸爸――」他們調頭詢望，我趁勢拔腿就跑。幾個男孩發現上了當，緊緊追趕，邊追邊向我扔石頭，我驚恐地用手捂住頭拚命的逃。

這時，我多麼盼望有路過的行人幫我一下，可他們只是邊走邊投來詫異好奇的目光，沒有人上前阻攔。我跑得張口氣喘，終於跌跪在路邊。就在我極其絕望無處可逃時，迎面跑過來一個皮膚黝黑的彪形大漢，他怒瞪著大而外凸的眼睛，手舉著長年為求生而自我保護的木棍，朝著在後面追趕我的男孩大聲吼叫，他們異口同聲地喊道：「瘋子來了――」便四處逃散，我一顆懸吊著的心，才慢慢平放下來。

這時，「瘋子」拖著木棍走過來，裂嘴憨笑著指了指我挎的竹籃，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嘟嚕聲。我扭頭一看便失聲哭起來，雞蛋已被磕碰的稀巴爛，金黃色的蛋液正透過竹籃的縫隙滴落到地上，我不禁愈哭愈痛。

過了一會兒，我邊哭邊忍著雙膝的疼痛站起來，擦了擦眼淚，抬起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對面這個平時被人嘲弄唾棄的「瘋人」，一時不知怎樣才好。是他為我解了圍，才免遭一頓痛打，本想說聲謝謝，可一想他是「瘋子」，能否聽懂，所以我站在那兒猶豫了片刻。轉念又一想，就算他聽不懂，也不能一走了之，於是我很鄭重地抽泣著向他說了聲――謝謝……

回家的路上我就想，人們都喊他「瘋子」，也就是說他和懂事理的正常人是不一樣的，既然和正常人不一樣，那他做事也應該是不正常的，但剛剛他分明是在做著正常人應該做的事情。因為他分辨出了善與惡，強與弱，他幫助了我這個弱小女孩兒，而沒去幫那些男孩欺負我。既然他能分辯出善與惡，強於弱，並且在危難之際為我打抱不平，你能說他是個不正常的人嗎？而我受欺負的那一刻，就有許多來來回回走動著的正常人，他們熟視無睹，袖手旁觀，沒有人上前制止。到底誰是正常人，誰不是正常人？一路上，我想得焦頭爛額，昏昏噩噩。

回到家，只能不打自招，我告訴母親路上遇到了搶劫，買的雞蛋都磕爛了。母親大驚失色，急著問：「路上就沒有人管？」我反而很平靜的說：「有，是經常來咱這兒討飯的那個人。」母親嚷著：「怎麼――是那個瘋子……」我氣憤地大聲阻止道：「不！他不是瘋子，你們才是瘋子呢，你們所有人都是瘋子！」我從褲兜里掏出買雞蛋剩下的零錢，猛地塞給母親：「要不是那個瘋子，這錢早讓人搶走了，要不是那個瘋子說不定我早就被人打死了呢――」我把所有的怨氣一股腦全倒向母親，好像她就是這個事件的製造者。

從此以後，只要看到那人到我家附近要飯，我就趕緊跑回家給他拿吃的，鄰居們問我為何如此款待一個瘋子，我只告訴他們，他不是瘋子，他是一個很正常的好人。

02

這件事雖然過去四十多年，我卻終生難忘，並且直接影響著我對人生的處世態度。

在我踏入社會以後的人生經歷中，由於年輕幼稚、不諳世事，輕信他人，也曾幾度陷入困境，淪為弱者。當然，不是小時候遇到的那種簡單的明搶明奪，而是「進化」了的，帶著某種「文明」程度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又總是遇到些「正常人」和「不正常人」；當然，不是我小時候遇到的那種不管閑事並無企圖的那種旁觀式的「正常人」，和當年為我解圍被人唾棄的「瘋子」式的「非正常人」，而是遇到的冠以偽善的面俱，內心卻機關算盡式的「正常人」，和表面上不善甜言蜜語，內心卻仁愛慈悲式的「非正常人」。

當我在人生的路途中風調雨順、躊躇滿志時，那些佛口蛇心、虛情假意的「正常人」，內心暗燒妒火的同時，極力表現出極大「熱情」，再送上無微不至的「關照」，而那些苦口婆心、真情實意的「非正常人」，暗暗為我祝福和祈禱，默默牽掛與關注，卻從不顯山露水；當我深陷生活的漩渦，苦苦掙扎需要有人拉一把時，那些「正常人」卻退避三舍，幸災樂禍，甚至落井下石，而那些「非正常人」向我伸出一雙雙援助之手，將我從漩渦中搭救出來，用他們的真情撫慰我的心靈，用他們的愛驅散我心靈的陰霾。所以我始終認為，縱然生活使我遭遇些不堪，遇到些不正常的人，但我很慶幸自己是個幸運者，因為我遇事總縫正常的人。

03

我的人生經歷，讓我充分領略了人世間的冷與暖、親與疏、善與惡、美與丑、真與假、誠與偽、明與喑、是與非、直與曲的切身體驗。生活真是一部博大精深的「教科書」，它教會我如何識別區分真正的正常人和非正常人：凡光明磊落、正直厚德、慷慨大度、行俠仗義、濟貧扶弱、樂好施善、誠實守信、幫人不圖、為人不騙者都是正常的人，儘管有的人身落殘疾、地位卑微，但有一個健康的心態，美好的心靈，仍不失為一個正常的人。凡唯我獨尊、妒忌自私、陽奉陰違、口是心非、以強欺弱，趨炎附勢，明好暗傷，損人利己、唯利是圖、見死不救者都是不正常的人，儘管有的人英俊瀟洒，蓉花似玉，地位顯赫，但心態卑濁，人格卑下，仍不是正常的人。

我的人生經歷，教我這樣對待正常的人和不正常的人：凡對正常的人，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麼卑微，生活多麼落魄，境遇多麼潦倒，我會加倍的尊重和關愛；凡對不正常的人，不管他地位有多高，權勢有多大，背景有多深，不管他(她)是要纏萬貫的富翁，還是披金掛銀的富婆，我都「敬而遠之」，橫眉冷對。

在我的人生經歷中，儘管遭受過不公，遇到過不平，也曾被欺騙過、暗傷過、妒忌過、冷落過，但我決不會因此而放棄做一個正常的人，也決不會為了保全自己的私慾和利益、達到某種目的而與不正常的人為伍。

在我的人生經歷中，遇到過許許多多正常的人，他們的心靈純凈，胸懷坦蕩，誠懇磊落，做人講良知，做事講信用。與他們同行內心充實而溫暖，步代堅定而執著。所以，無論生命旅途多遙遠、多艱辛、多崎嶇，我依然選擇，一輩子只做――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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