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組難忘的照片——行旅筆記連載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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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組難忘的照片

那組難忘的照片，拍攝地點在山陝交界處黃河大橋上，時間是2001年6月的某一天中午。

當時，銀達公司在銀川的公路護欄項目洽談已到關鍵時刻，公司代表海州，希望我能前去把關助陣，幾乎每天都要打幾次電話。我這個公路工程的門外漢，只好勉為其難，前往現場。

為了趕時間，走高速直奔太原，再改307國道前往銀川。中午12點，車上了山陝交界處的黃河大橋。

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在這裡呈南北走向，是山陝兩省的天然界限。橋東側，是山西柳林市，河岸壁立陡聳，巨浪滔天，漩渦激蕩，顯示出黃河一往無前，桀驁不馴的本性。西側，是陝西吳堡縣，這裡坡勢和緩，滔滔黃河，無聲無息，波瀾不興地順流而下，成為了另一番景色。

在緩緩前行的車上，我陶醉在黃河的美景中。突然，遠處河灘上閃出一個顯眼的紅點，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過橋，停車。在炙熱的陽光下，我邁步走回橋頭，向剛才發現的紅點處望去。

從這裡東南望，河道寬闊。天際處，群山綿延，霧靄重重，茫茫蒼蒼。河道中，渾濁的黃河水，泛著金光，滾滾遠去。因現在正是枯水季節，所以橋下裸露出大片大片的黃河灘。

土黃色河灘上，固定著黃河留下的波濤狀印記，它牽著不遠處土黃色的黃河波濤，形成一種天衣無縫的全鏈接。在正午耀眼的陽光下，根本分辨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灘，黃河灘和黃河水就這樣相偎相依走向天際。

我向橋中間走去，終於看清了那個紅點，原來是一把紅太陽傘。傘下是一個穿著土黃色連衣裙的少女。距她不遠處，是一個同樣穿著土黃色服裝的少年。兩人此刻站在黃河邊，揮著雙手，好像在高聲呼喊著什麼。

在大橋上，望著土黃色的山，土黃色的岸，土黃色波濤與土黃色河灘，滿目姿態萬千的土黃色使我一瞬間被震撼了，頓時感到全身一陣陣燥熱。

我快步走回停車處，從包中取出照相機，顧不得回答司機的一再追問，又回到剛才站立處。

在強烈的逆光下，此刻的黃河連帶著那些灘涂，彷彿一瞬間頂天立地站了起來，黃河竟然直直地向天上流去。整個畫面，泰山壓頂般撲面而來，讓你感到了無比強大的氣場，讓你感到自己竟然是如此之渺小。

靜靜的黃河，一瞬間幻化成拍岸的驚濤，極其強烈地撞擊著你的視覺，撕扯著你的靈魂，硬生生地擠進了你的大腦。黃河此刻猶如有了生命，彷彿在呼喚著我，讓我把這種無以倫比的震撼感覺，極其機械地又很順從地，用一組組照片固定了下來！

我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少時間。頂著炎炎烈日，我站著，蹲著，甚至幾次爬在已經曬得發軟的瀝青路面上，直至把照相機里和那個備用膠捲七十多張一氣拍完。

我站了起來，仍感到意猶未盡，但現在已經「彈盡糧絕」，何況還有重要任務在身，你也不可能盡情揮灑！為了趕路，最後只得一步一回頭地回到車上。

在車上，我仍難以抑制剛才的那種震撼，腦海里像電影一樣閃動著各個鏡頭。

在空曠的河灘上，那個男孩子高舉著雙手，快步跑向紅傘下；她們依偎在小小的紅傘下，卿卿我我；她們把傘丟在河灘上，手牽手又跑向黃河邊；風，輕輕地搖動著那把紅傘，不遠處靜靜站著一對青年。此刻好像有一個高級導演在指揮，她們好像一對演員一直在很巧妙地配合著我的拍攝。

距離太遠了，我刻意把他們放在畫面的右下角，整幅圖，一多半是黃河波濤，一少半是黃河灘涂，人物縮小到只是一個點，或者只能看到人的輪廓，依靠那把醒目的紅傘在指示著她們的方位。

最後兩張畫面就是由遠山、黃河、黃灘、紅傘組成，我盡其所能，留下了足夠多的想像空間。

我今天太幸運了，無意中拍攝到此生最為滿意的一組照片。只是不能立即看到拍攝效果，簡直百爪撓心。

回到武安後第一件事，就是取出這兩隻膠捲，委託我的一位同事立即去照相館幫我沖洗。

第二天，我去山東出差。

第三天深夜，廠里電話追到山東。我委託沖洗膠捲的那位同事，在兩個小時前突發心臟病去世了。

後來，在同事的辦公室里，最終沒有找到這兩個極其珍貴的膠捲，也沒有找到他送到何處去沖洗的隻字片言記錄，他家裡人也不知道有沖洗膠捲之事。

我自己到城裡幾處沖印部反覆查詢，甚至動手翻遍了他們待取的膠捲，但最終仍是空手而歸。

廠里有人說，他極可能是送到邯鄲去沖洗了。邯鄲有那麼多的沖印部，怎麼查呢？

有人說，我的這位同事極其貪酒，也許酒醉之後把膠捲遺失在某處酒桌上了。

這兩個膠捲，就像毫無先兆來的那樣，又無影無蹤無聲無息地走了，我彷彿丟失了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心中留下了深深地遺憾！

這麼多年，照相機換了幾個，也走了不少地方，拍攝的照片無數，但，大多是即興而攝，隨手消除，再沒有一張是在如此震撼和激情下拍出的。

我不時會回憶起，橫跨在黃河上有一座橋，橋下是泛著金光的滾滾黃河，還有無邊無際的黃河灘。在正午的陽光下，黃河灘顯得是那樣的空曠。空曠的河灘上有一對小青年，還帶著一把鮮紅鮮紅的太陽傘。也許她們一輩子也想不到會有一位路人，此刻就站在數百米外的大橋上，頭頂驕陽，默默地注視著他們。也許他們一輩子也不知道，此刻的黃河和她的兒女，竟然組成了一幅極美極美令人心動的照片。而這組極其珍貴的照片，偏偏又莫名其妙地丟失了。

現在，有些人好像啥事情都講個緣分，既然是緣分，那上蒼這次咋就那麼吝惜，咋就不讓我留下這幾張黃河兒女的照片呢？

「白駒過隙」，轉瞬間，十幾年就過去了。

在生活中，我絕非小氣之人，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但每每想起這組可遇而不可求、失之交臂的珍貴照片，心裡依然會隱隱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