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有精神病

最新 10-08

小時候我對爸爸、對精神病這類字眼特別敏感，從不說這幾個字，也害怕聽到別人說起。我總是緊緊地封閉著自己幼小的心靈，躲避著談論有關於爸爸、有關於精神病的話題。

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和小朋友玩,小心翼翼地和同學處。唯恐別人知道我爸爸有精神病，怕他們笑話我，更怕他們知道後疏遠我，不再和我玩耍。

看著別人一家三口在一起開開心心地漫步、遊戲,看著別人家的小女孩扯著爸爸的手盡情地撒嬌嗔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叫抱就被抱著高高舉起，幸福快樂的樣子。而我呢？只有傷心地、羨慕地躲在一角，或失落地偎依在媽媽柔弱的懷裡，和媽媽相互嬉鬧，有時候鬧著鬧著我會滿臉淚花。

我的爸爸呢？他在那裡？我不是單親家庭，我的家庭非常完整，我有爸爸！

可爸爸為什麼不能陪我玩?為什麼不能在我傷心流淚時，伸出他那寬大有力的手臂來擁抱我？來安慰他心愛的女兒——他前生前世的情人!為什麼不能在媽媽疲憊不堪時，用他那厚實溫暖的胸膛來撫貼、慰籍他今生今世的愛人?為什麼不能在爺爺奶奶生病躺在床上時，去服侍、孝順生他養他的親生爹娘？

女兒想你、媽媽牽掛你、爺爺奶奶需要你啊！你什麼時候才能像別人家的爸爸那樣待在我們身邊?陪我們、幫我們、愛我們?!

可是我的爸爸卻不能，因為他有時候不正常，他是一名經常犯病的精神病人！

爸爸是精神病醫院的常客。那是一所遠離鬧市，和幾個村落羼雜在一起，交通很不方便，只有三路公交車才能通到的地方。

記得很小時候，媽媽第一次牽著我的小手，提了一兜蘋果、十幾個煮熟的雞蛋，還有一條他愛抽的大雞牌香煙。那時候醫院是允許家屬留煙，允許爸爸他們吸煙的。現在實行無煙病房，已不准許留煙，更不允許吸煙了。倒了幾班車，才到了那裡。

當時，我緊緊地抓住媽媽的手不敢放鬆，我好奇又害怕那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又高又粗的大樹？我望不到頂，摟抱不過來；為什麼會有一座頂上尖尖的、畫有十字架，看上去又古老又怪怪的、感覺陰森恐怖的房子？為什麼會有那長長的、走在上面發出咯咯吱吱聲音的木樓梯，還有那踩在上面會嘭嘭作響的木地板？

我東張西望，又緊緊地抓住媽媽，不敢離開媽媽半步，我好害怕那裡!

尤其害怕的還有那一扇又大又厚又陳舊的鐵大門，冷冰冰地擋在我和媽媽面前。媽媽在鐵大門上鐺鐺地敲了幾下，一位穿白大褂的阿姨從裡面打開門，把我們讓進去。我們剛跨進門，她接著就從後面哐當一聲，把門關上了，鎖上了。嚇得我撇著嘴，幾乎要哭出來，我怕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更讓我忐忑不安的是，我想爸爸，可我又怕見到爸爸。他還會像在家時一樣凶嗎？還會說發火就發火，說打人就打人，說砸東西就砸東西嗎？還會讓家人、周圍的人都感到害怕的嗎？

媽媽好像看出了我的緊張與不安，把我攬在懷裡，輕輕地撫摸這我的頭說：不怕，不怕，寶貝勇敢！

進去之後還不能馬上見到爸爸，護士阿姨說，得先見他的主治醫生，等了解了爸爸的病情之後才能決定是否與爸爸見面。

媽媽找大夫交談了一會，我也沒聽懂他們到底說了什麼。護士阿姨又打開了另一扇鐵大門，才終於把我的爸爸領出來。當時爸爸見到我們娘倆非常高興，說很想我們，還把我摟在懷裡親吻我。

畢竟血濃於水，見到爸爸對我這樣親呢、友好，我竟立馬忘記了來時所有的恐懼與不安，盡情的和爸爸嬉笑、打鬧、玩耍，忘記了爸爸是一名精神病人，更忘記了他還是一名正在住院、接受封閉式治療的重性精神病人！

那時的我哪裡懂得這麼多，哪裡知道爸爸的病是那樣難治與可怕，哪裡理解媽媽的心情是那樣的痛苦和無助！我只顧自己高興快樂，完全沉浸在父愛的雨露里，盡情地享受著難得的、久違的、渴望的只有爸爸才能給予我的美好時光。我此時真想大聲地告訴我所有的小夥伴：我有爸爸，我的爸爸多麼愛我和媽媽！

人的感情為什麼這麼奇怪？越得不到的東西越追求，越渴望擁有！偶爾得到一次時越珍惜、越刻骨銘心！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可能當時我笑的聲音太大了，瘋得太厲害了。我記得有個高個子的阿姨從辦公室出來，制止了好幾次，可我仍停不下來。媽媽也在一旁溫柔地提醒：別再鬧了，別再鬧了，醫院裡要保持安靜！

可是這快樂美好的時光沒持續多大會，爸爸就不再理我，他一直糾纏媽媽，反反覆復的對媽媽說：我的病好了，能出院了，可以在家吃藥治療了。媽媽說：這一次咱一定聽醫生的，三個月一個療程，咱堅持下來，治除根。

可爸爸哪裡聽得進去？非要吵著出院不可，還說媽媽的心太狠，最毒莫過婦人心，還威脅媽媽說不接他出院就一頭碰死在醫院裡。媽媽再三地勸慰他，要他聽大夫的話，好好地配合醫生護士，千萬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見好就收，半途而廢了。這一次要多住些日子，徹底把病治好。

可是爸爸根本聽不進去，轉眼像換了個人似的，對媽媽大呼小叫，就像一頭髮瘋的獅子或老虎，在病區走廊里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隨時有可能把我媽媽吃掉，把周圍的人吞沒！嚇得我躲在牆角里，兩手捂著眼，一動不敢動。大夫護士聞聲過來，連哄帶嚇地把我爸爸拖走了，媽媽則靠在牆上小聲地哭起來。

看著爸爸被弄走了，我才敢過去，用自己的小手輕輕地擦去媽媽臉上的淚花。

「媽媽不哭，媽媽乖，爸爸不乖。」

然後媽媽給爸爸留下了帶去的吃的，和他愛抽的煙，牽著我的小手紅著眼睛回家了。以後媽媽再看爸爸時，無論如何勸我去，我也不肯去了。不管怎麼再說爸爸是多麼想我，多麼愛我，我也不相信、也不敢去了。

後來爸爸的病情時好時壞，媽媽經常帶著他往返於精神病醫院和家之間。再後來爸爸在家的時間越來越短，住院的時間越來越長，我也越來越害怕爸爸在家的日子。爸爸犯起病來，非常可怕：有時候是打人砸東西，有時候是他自己傷害自己，碰頭、拿剪刀割手腕等，所以我越來越希望爸爸能夠待在醫院裡，不要待在家裡。

我們會想他的，不會把爸爸忘記的。

只要爸爸住院，媽媽每周六定期看爸爸一次，哪怕颳風下雨，雷打不動。要是趕上逢年過節爸爸待在醫院裡，媽媽就會帶著年邁的爺爺奶奶去看。

等我慢慢地長大了，懂事了，也漸漸地聽媽媽、聽爺爺奶奶、聽周圍的一些親朋好友及他們的同事，說起一些關於我爸爸的事情。

說爸爸年輕時曾是一名優秀的中學老師，才華橫溢，寫的一手好文章，很得單位領導的賞識和重用，在我出生前他就已經是學校的一名年輕的級部主任了。

爸爸媽媽是大學的同學，彼此的初戀，年輕時非常的恩愛和浪漫，是讓多少人羨慕的、看好的一對啊！在那個八十年代初，在那個大學生鳳毛麟角的時代，我能出生在這樣的知識分子家庭里，該是何等的幸運和幸福！

可有時候真的是造化作弄人，本來一切順利的話，我應該有個幸福的三口之家，爸爸媽媽應該有個很不錯的發展前途，可這一切隨著我的出生戛然而止了。

聽說媽媽經過一天一夜，被折騰的死去活來，終於生下我——這個千金女兒。媽媽，現在想想，我真是有罪啊！害了你，害了爸爸，害了爺爺奶奶，害了全家！

當時護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爸爸時，爸爸卻怔住了，張大嘴巴，半天沒緩過神來，接著喃喃自語：這不可能！不可能！！B超做的是男孩啊！

我的爸爸，你是有知識的人，你應該懂得：B超鑒定胎兒性別那也不是百分之百準確啊！

早在產房門外高興地等待著孫子出生的——我來自農村的爺爺奶奶，知道媽媽生了我這個丫頭，頓時變得煩不可耐，痛不欲生。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兒媳都是吃公家飯的人，只能叫要一個娃呀！這可怎麼辦？奶奶竟控制不住在產房門外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喊：我們要絕戶了！要當絕戶頭了！我們家可是三代單傳啊！這是哪輩子造的孽啊？！傳到了我兒這一代傳不下去了！哭聲引得好多人圍觀，勸說。

爺爺在一旁，臉也拉得好長，能栓一頭小毛驢，陰沉沉的，不像添孫逢喜，倒像死爹發喪。

爸爸看見奶奶哭，爺爺愁，就撲通一聲，跪在爺爺奶奶跟前，痛責自己：孩兒不孝，無後為大。

後來奶奶停止了哭泣，給爸爸出謀劃策：說趁我媽媽未醒，把孩子偷偷地抱出去，扔了或找個好人家送了算了，等媽媽醒來後就告訴她說孩子死了，以後再生個。

我的爺爺奶奶啊，我可是你們的親孫女啊！你們為什麼這樣重男輕女？為什麼這樣封建守舊不開化？就因為我是女孩，不是男孩，就這樣討厭我、這樣嫌棄我！這樣殘忍地對待我和我媽媽！想使我們骨肉分離！

我的爸爸啊，你可是上過大學，受過高度教育，是從象牙塔里走出來的驕子啊，怎麼和目不識丁的爺爺奶奶一樣啊!

這時爸爸頭腦還算清醒，哭著哀求爺爺奶奶：女兒是我的親生骨肉，我雖然渴望為家裡增孫添丁，但也絕對不會扔掉自己的親生女兒！要是您二老實在想拋棄這個孫女，除非您的兒子先死掉！或瘋掉！

爺爺奶奶看著自己的兒子這樣堅決，這樣不肯按照他們的意願做事，竟不顧剛出生的孫女，不顧折騰了一天一夜、累得精疲力竭、帶著初為人母幸福微笑的、熟睡中的兒媳，毅然決然地回到了百里之外的農村老家。中間再也沒回來過，直到爸爸生病準備住院。

爸爸只有一個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姑，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沒法過來幫助爸爸伺候我和媽媽。我的姥姥又去世得早。這樣本來就因為生女倍感失落的爸爸，更雪上加霜。

那時候不興找月嫂，也沒月嫂這個職業呀！

看著不管白天黑夜，醒了就哭，餓了就哭，拉了尿了也哭，找不出原因還是哭，反正只知道嗷嗷哭的女兒，望著拖著虛弱身體的愛妻，瞅著每天都會造出來一大盆一大盆的尿布……生活一下子亂了套！從沒正兒八經的做過飯，洗過衣服，從來都是除了上班之外，睡覺都是睡到自然醒的爸爸，哪裡會應付了這樣的一大堆的問題？

漸漸地爸爸開始睡不著覺，開始喜歡亂跑。平時本來話不多的爸爸，不知道咋回事，話越來越多。以前一直溫文而雅，行事謙虛低調的爸爸，現在卻翻了個，吹吹乎乎，對別人指手畫腳，操不完的閑心，管不完的閑事，但是該管的---他剛出生的女兒和坐月子的妻子，他卻無暇顧及。據說惹得同事又煩又怕，別人還不敢勸他，不勸他都要和人家急眼，要是稍微不順著他，他敢和別人家大打出手。休班的時候也一天到晚都不著家，不給家裡打個電話，更不知道買菜、做飯、洗尿布。

沒出月子的媽媽感覺餓的時候，只好自己爬起來，熬稀飯，餾饅頭。媽媽月子里由於吃不到充足的、新鮮的蔬菜水果，所以便秘非常嚴重，最重的一次一個星期都沒解出大便。再加營養不足，奶水稀少，常餓的我嗷嗷哭個不止。

再望著堆成堆，摞成山的尿布，沒辦法，媽媽只好自己忍住痛苦，強撐著，燒熱水，燙尿布，洗尿布。再不洗，就沒有換的了，皮膚嬌嫩的女兒怎麼受得了？

有時候媽媽的同學、同事會過來幫忙，伸把手，我媽媽常感激不盡。媽媽是位外柔內剛的女人，這所有的苦、累，都沒難倒媽媽，都沒讓媽媽產生畏懼和膽怯，唯一讓媽媽揪心的是爸爸的變化，像換個人似的。莫不是因為自己生了個閨女，刺激的精神不正常了？媽媽想了想，嚇得不由得渾身顫慄。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更讓媽媽偷偷地哭泣、流淚，痛苦不堪。

媽媽有個比較要好的同學，和我爸爸在一個單位。她說周一早晨開高一年級班主任例會時，爸爸一個人在會上講話，講起來沒完沒了，滔滔不絕，根本不容別人插話，還不讓別人離場散會，誰稍微一動，他就熊誰，就大發雷霆。因為他是級部主任，別人當面不敢說，但背後都說我爸爸是不是腦子不正常了。

媽媽聽了之後更加擔心爸爸，這可怎麼辦？自己還在坐月子，不能出門，孩子又小，離不開媽媽。

等爸爸回家後，媽媽問起這件事，爸爸在家竟激動地拍桌子，砸板凳，說別人都是胡說八道，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說媽媽在家不好好照顧孩子，沒事找事，偏聽偏信，不相信他。說別的同事都是一群廢物，啥都不懂，誤人子弟。說領導有眼無珠，重用小人，重用庸才。只有他能力強，本事大，在學校里當個主任太屈料了，真是大材小用，最起碼也得當個教育部部長或省教育廳廳長什麼的！。一副咄咄逼人、盛氣凌人的架勢。嚇得媽媽不敢再說，如果再說的話，爸爸有可能動手打人了。

又過了一天，單位里開全體職工大會。校長正在主席台上講話，爸爸突然從台下走到台上，搶過話筒，大聲地、毫無顧忌的講起話來。

引得台下一片嘩然，弄得台上校長愣怔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到底咋回事？這個人還是那位才華出眾、謙虛低調、對人彬彬有禮的青年老師嗎？還是那位剛提拔不久的年輕主任嗎？

會後校長親自到我家，告訴我媽媽，說這一段時間我爸爸可能太辛苦，沒有休息好，放幾天假，讓他好好休息。並關切地詢問了家裡的一些情況，說有困難找他，學校會幫助解決。媽媽謝了領導的一番好意，並意識到爸爸精神真的出現問題了，而且很嚴重，已影響到工作、生活了，不能再耽誤了，必須馬上到精神病院看看去。可怎麼看去？無奈，媽媽託人捎信讓爺爺奶奶過來，商量對策。

爺爺奶奶接到稍信後，沒敢怠慢，火急火燎的趕來。爸爸見到爺爺奶奶，沒有了往日的噓寒問暖，而是態度生硬蠻橫，給他們講這講那，爺爺奶奶不能插話，一插話爸爸就急眼，甚至暴跳如雷。

兩個月不見，兒子竟變成這樣了，瘋了！爺爺奶奶看見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再看看嗷嗷哭的孫女，看看一陣風都能刮到的又瘦又弱的兒媳，奶奶不由得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了起來：我這是老糊塗啊，作孽啊，把兒子一家害慘了！

爺爺奶奶後悔不迭，老是責怪自己當時那麼狠心丟下剛出生的孫女不管不問，這段日子他們三口人是怎麼過的呀？如果不是自己糊塗的觀念、絕情的決定，自己好端端的兒子怎麼會神經錯亂！孫女、兒媳怎麼會瘦的皮包骨頭啊！是自己害了兒子、害了兒子一家！

可世上哪有後悔葯賣！

這樣奶奶在家看我，爺爺和媽媽準備帶著爸爸到精神病院看病。可爸爸哪肯去？說自己根本沒有病，看啥去？！說爺爺奶奶也和媽媽一樣不可理喻，天天在他身上不想好事，盼著他生病。

精神病到底是啥病呀?這麼奇怪？明明爸爸已經病得不能上班了；病得和周圍的人都無法正常交往了;病得都不知道照顧自己，更別說照顧剛出生的女兒和月子中的妻子了，可他本人卻渾然不覺！

爸爸根本不承認自己生病，怎麼會去看病？！後來媽媽騙他，說她自己可能生病了，說生完女兒後心情不好，得了產後抑鬱，需要看心理醫生，這樣才把爸爸哄去看病的。

到了醫院之後，醫生先問了媽媽、爺爺一些爸爸的基本情況，然後又單獨地和爸爸談了一會。最後又分別和媽媽、爺爺談了一下爸爸的病情。說爸爸得的是雙相情感障礙症，目前處於重度躁狂狀態，還說爸爸上高中的時候有過一段抑鬱期，不嚴重，自己慢慢就好了。說這一次躁狂很重，需要馬上住院治療，不然的話在外容易出現一些傷人損物或者被別人打傷等現象。爺爺和媽媽頓時呆住了，他們沒想到需要住院，想著拿點葯回家吃吃，再休息休息，調理調理就好了。

再說爸爸也不肯住院啊，他連自己生病都不承認，哪裡會答應住院治療啊！如果強制他住院的話，會不會加重他的病情？爺爺和媽媽心疼爸爸，求大夫先給拿點葯回家吃吃看看，如果還不見好的話，再過來住院也不遲。

大夫給開了葯，並叮囑媽媽每天看著爸爸吃藥，因為他們這種病人剛一開始一般不承認自己有病，所以很少有主動按時吃藥的，等他們慢慢好了，對病有認識了，才會不抵觸吃藥。

回家後，在奶奶媽媽的苦口婆心的勸說下，爸爸也可能意識到了自己近期的反常，開始吃起葯來。

奶奶是一位勤快利索的老太太，從奶奶住到我家後，家裡里里外外收拾的乾乾淨淨、井井有條。再也看不見到處亂扔的尿布，看不見凌亂的鍋碗瓢盆，看不見地板上髒兮兮的鞋印、塵土。

爸爸的病也開始慢慢地好轉，媽媽的臉色也越來越紅潤，襁褓中的我也越來越聽話，吃飽了就睡，醒了就自己咿咿呀呀得玩，越來越討人喜歡。

爸爸也開始上班了，由於休息了好幾個月，已不能擔任領導職務，爸爸辭去了主任頭銜。校長考慮到一線教學任務重，壓力大，更重要的是面對的大都是未成年的孩子，萬一爸爸情緒失控，犯病，恐怕傷害到孩子，所以爸爸已不適合一線教學，校長把他安排在後勤工作。

奶奶非常地疼愛我和媽媽，一提起爸爸的病，奶奶就罵自己老糊塗了。可這些誰會預料到呢？時光不會倒流，事情不會重演。

聽大夫說爸爸得的這種雙相情感障礙症，有時候會躁狂症發作，有時候會抑鬱症發作，治療難度大。這種病如果第一次很嚴重的話，需住院一個療程，即三個月，出院後要定期到醫院複查，病情一直穩定，在家也必須堅持服藥2到3年，才能考慮停葯。

可是爸爸哪裡聽進去？開始既不肯住院治療，在家也不按醫生的要求吃藥，而是自己隨性，想吃就吃，想停就停，因此病情好好歹歹，反反覆復，後來越犯越勤，越勤越重，再後來不得不找了幾個人強制把爸爸送進醫院。

但是爸爸每次住院治療的時間都太短，好的不徹底。哪次住院只要爸爸鬧幾次，媽媽就心疼受不了，就接他出院。所以爸爸的病老是不好，最後不得不長期住在精神病醫院。

最後這一次爸爸已經在那裡住了六年了。

現在的我早已碩士畢業，公考進政府單位，有了自己知心愛人和一個聰明、健康、可愛的寶寶。上帝是眷顧我的，它給了我不幸的童年和少年，卻還給我了現在幸福快樂的時光。我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膽小害怕、自卑怯弱的小女孩了，而是一位陽光、自信、積極上進的職業女性。

但看著媽媽整天形單影隻，我心裡酸酸的、痛痛的。我曾問過媽媽為什麼不和爸爸離婚，再找一位？媽媽笑笑說：我們這一代人的感情，你們是不明白的。我是你爸爸的初戀，也將是他最後的依戀。我要讓你的爸爸在醫院裡存有一份念想，留有一份希望。我太了解你爸爸了，如果我們離婚了，就等於我拋棄了他，他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你年邁的爺爺奶奶怎麼辦？誰來慰籍他們那孤苦伶仃的心靈？誰來照顧他們越來越衰弱的身體？再說隨著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你爸爸的病說不定還有的救。

媽媽說：現在我們一家人就像一個人的左手和右手，已無法割捨了。媽媽不是保守和封建，媽媽心裡實在容不下別的男人，也從不想去接納爸爸以外的人。你的爺爺奶奶也像你的姥姥和外公一樣，已融入媽媽的生命中。儘管爺爺奶奶做過錯事，但不要怨恨他們，要諒解他們。因為他們這一代老人傳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是中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其實爺爺奶奶心底非常善良，也是受害者，他們並不是真正討厭孫女，而是覺著孫女長大了，以後就是人家的人了，孫子是根，是家中的傳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