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父親看病……
愛無疆
我陪父親看病……
最近幾年,父親的身體眼見著衰弱了,家裡人多次勸他到省城大醫院做個全面檢查,這一回他終於同意了。妹夫趕緊在省人民醫院聯繫好了專家,由我陪他前往。
早上七點十分,我們就到了醫院的南大門。妹妹要安頓孩子上學還沒有來到,我便讓父親等著去買早飯。買什麼呢?站在偌大的快餐店裡我竟有些為難。成家二十年了,孩子、工作、家庭瑣事都可以作為我無法抽身的理由,即使偶爾和父母住在一起,也是等母親張羅好早飯再叫我起床。
真是慚愧!我確實不很了解父親的飲食習慣和喜好。只好憑自己的感覺選了幾樣:素包子、雞蛋餅、芝麻球、餅卷菜各買了一個,又在十幾種粥里選了小米粥和紅棗八寶。我讓父親先挑,他沒有猶豫,很果斷地給我剩下了紅棗八寶和雞蛋餅,準確無誤地迎合我的喜好。至於他是否真喜歡自己所選的食物,我還是不知道。
吃過飯,妹妹妹夫來了,因為不好停車就讓我和父親從醫院過去到東門口等。一進大院,高樓林立、人群熙攘,讓我分不出東南西北。父親是肺心病,早起出門到這會兒已經是四個多小時了,加上夜裡沒有睡好。拉著他的手,我能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加急的心跳。大概是1980年的秋天,我肚子疼得厲害,肚臍眼兒往裡揪著滿肚疼,倒在床上打滾兒。那時父親的肺結核還沒有痊癒,但他顧不了這麼多,找來一輛架子車拉著我跑到五里外的醫院,回來的路上我就聽見他這樣粗重的呼吸。
想到這些,心裡一熱,鼻子一酸,便試圖伸手攙扶他。他擺擺手,拒絕了。妹妹走過來,看見他很累的樣子準備找一個輪椅推著他,他還是不讓,坐大廳的花台上休息了一會兒。等妹夫辦好了手續,我們便開始等醫生,將近十點所說的專家才查完了房,問詢了幾句安排我們住院檢查。
這一個十五個床位的臨時病房,一切停當之後已是上午十一點多。我們的父親真是累了,躺在床上眯著眼喘氣。一會兒,又有一個醫生過來問話。父親是個有心的人,掏出一張紙,上面記錄著他的病情發展經歷和平時所用的藥物名稱。
幾年前,我無意間發現他的電話簿上,記錄著我給他打過的所有電話號碼,連我多年前外地學習的公用電話都記錄在案。
病歷很快建好了,我看到單子上「年齡」一欄填寫了「72」,我心裡一驚。前幾天和相熟的人談起父親,我還很有底氣不假思索地說:「今年70了。」他說,記得當年父親教他的時候也就三十來歲,記憶中還是那個聲如洪鐘意氣風發的青年教師,一轉眼就到了暮年。其實,父親邁過七十歲這道門檻已經兩年半了。
十年前,我們剛搬到這座小城,因為沒有車,每次回家都是先坐公共汽車到鎮上,再等父親騎輛大摩托來接。女兒坐前面,我和兒子坐後面,父親一帶仨人呼呼生風,至今我仍能感覺到他騎車的速度和他矯健有力的身形。如今,那個被我抱在懷裡的孩子,已長成高大的少年,而父親……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把「爸爸」這個稱呼換成了「父親」。似乎兒時的呼喚已不能表達我內心的敬重和沉甸甸的掛懷,歲月在無形間把他身上所有美好的東西一點點慢慢抽離。
我把我的感受說給我的老師。他說孩子如朝陽初出地平線,眼見著一點點升起,短時間內就能感受到溫度和光亮的變化,而老人則如晚照西沉也眼看著沒落,所以說「老換小」,我們要像遷就孩子那樣對待我們的老人。
辦了手續,醫生安排輸營養心肌的葯,下午預約各項檢查。忙活一天父親確實累了,晚飯後我提出幫他洗腳,他說可以自己來,我堅持讓他坐著自己俯下身來幫他。一開始,不知是水溫有點高還是他不怎麼習慣,我下手給他揉搓時他顯得有些不自在,還說現在就用孩子覺得還太早,還不到該用人的時候。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給父親洗腳,看著他有些發窘的眼神,我的淚差點流了出來。我平時為他做的,實在太少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父親起色還不錯,輸水的時候我給他拍打雙腿,揉搓雙腳,和晚上的洗腳相比,父親已經很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殷勤,還一邊興奮地和臨床的病友聊天。
說起對方的地域,我發現父親心裡有張地圖,距離、線路、人情風貌,甚至那裡的地方戲他都如數家珍。看著周圍人對父親敬仰的眼神,我側躺在他的身邊忍不住想笑。他又和我談起京劇,著重說到裡面的角色和臉譜的關係,對戲曲一無所知的我第一次聽說「銅錘花臉」和「架子花臉」的區別,他還饒有興趣地給我介紹各自的代表劇目、流派、主要演員等。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在地里幹活,父親給我們講故事的情景。講得最多的是《西遊記》,他最能模仿妖怪要來的聲音,那時候沒看過電視卻如身臨其境地被感染著,後來再看六小齡童飾演的孫悟空,和父親在我心中勾畫的形象驚人一致,看多少回都沒有倦的時候。心裡說:孫悟空就該是這個樣子啊!
忽而感覺,我們的父親就像一座寶庫,他的為人與學識、經歷和心胸都值得我們終其一生地探求,我要儘力記錄這些和父親相處的日子,讓我們的孩子也都能了解自己的祖輩,並和我們一樣引以為榮。
第三天上午需要在大腿根部的動脈抽血,父親右手上扎著液體,我趕緊去幫他解褲帶。一層層拉開,我看見父親貼身秋褲的腰邊兒都毛了,甚至爛出了一兩小洞,我這個做女兒的一陣陣臉熱心酸。印象中,父親年輕時的兩套中山裝輪換著穿了好多年,後來領子袖口破了就下地幹活時穿。
父親似乎感覺到了我的不安,笑著說毛主席的睡衣還打補丁呢,又解釋說家裡還有好幾條呢,今天真是不巧。我是一個多麼失職的孩子啊!我不配擁有這樣好的父親。
第四天,只剩下二十四小時動態心電圖沒有出結果,看起來父親並無大礙,加上我星期天需要回家接住校的孩子,父親說有妹妹妹夫在就放心吧,堅持讓我先回。當天晚上九點到了小區門口,當我拿出錢包給司機付費時發現,不知父親何時偷偷給我放入三百元錢,正好是來回的車費和這幾天的生活費!
我的淚,到底流了出來。
【作者簡介】
張娜,河南省滑縣人,中專教師。愛文字,好文學,習散文,喜散文詩,願意像個孩子一樣相信愛和文字的力量。現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散文詩學會會員,河南滑縣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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