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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莽:我這一輩子瞎混過去了

10月6日晚十點半,著名俄羅斯文學翻譯家、作家、畫家高莽先生因病去世,享年91歲。如同高莽先生的女兒所說,高莽的一生精彩而充實。願他在另一個世界幸福。

幾年之前,我們曾經做過重訪「文化老人」系列,其中就包括高莽先生。今天我們為大家推送這篇采寫文章,以此紀念高莽先生隨心隨性、豐富充實的一生。

采寫|新京報見習記者 江楠

高莽,筆名烏蘭汗,哈爾濱人,文學翻譯家、作家、畫家。曾任《世界文學》主編,致力於譯介和研究俄蘇文學藝術六十餘年。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打電話向高莽約採訪,他在電話中很爽快地答應了。我進一步問他家庭地址,說到樓牌號的時候他卻突然頓住了。沉默片刻後,他說「我有些記不太清了,好像是203棟樓,你可以來之前再打來問問。」採訪的前一天我打電話過去,是高莽的女兒接的電話,老人家果然把地址記錯了。

從地鐵口走到高莽家中,要穿過一片時而忙碌時而寧靜的小區,這種氣氛彷彿也是高莽當下生活的註腳。已經87歲的他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畫畫、寫作,他的女兒形容爸爸的工作是「好幾管齊下」。而在採訪時,高莽的話語與回憶里又自有一份平靜與深情。每每聊到自己人生的某些局限,他看我流露出難以相信的表情,都會用依舊濃重的東北口音強調:「真的,真的!」親切又誠懇。在展示自己的畫作時,他眼中又有一種得意和調皮。

忙碌碌的現在

創作易失眠,看電視休息

高莽家的客廳便是傳說中的「老虎洞」,因為和老伴都屬虎,高莽收集了造型各異的布老虎。「常有人給我從國外帶回來布老虎,結果一看是中國製造。」說著高莽哈哈一笑。開朗的性格讓他的模樣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不過這幾年他蓄起了鬍子,「留鬍子就是裝出老的樣子,不想參加任何活動了,太費勁太累了。我現在基本都不出門。」高莽嘴上說自己現在什麼也思考不了,行動上卻根本閑不下來,「不幹活不行,我女兒說我有病應該多躺著,但我呆不住,真呆不住,幹了活就好像一天都沒有白過似的。」這個月文學館會舉辦他的畫展,他正為此做些準備工作,還新畫了一幅巴金的肖像。

高莽所畫巴金肖像。

高莽為阿赫瑪托娃晚年所作肖像。

高莽的卧室里有兩張書桌,上面堆滿了報紙和書籍。「有時候他在這個桌子上搞翻譯,在另一個桌子上寫別的東西,見縫插針,時間一點都不浪費」,高莽的女兒說。近幾年高莽得了肝病,腰也不太好,但一陷入畫畫、翻譯、寫作里卻總是特別投入,「叫他吃飯,他嘴上應來了來了,結果半天不出來。再叫他,他還是嘴裡答應不出來。」高莽的女兒說。

高莽現在覺得一天中能有一點好的時間特別重要,「比如早上起來還能和你談談話,有的時候會反應不過來。」而白天動了腦子,卻又會影響晚上休息,「我的腦子老在轉,有時候寫了一篇稿子或畫了一幅畫,以為挺累的,夜裡不會想了,但一躺在床上就亂想一些東西。我想要是身上有個開關,睡覺的時候一關就好了。」

看電視成了高莽休息的一個方式,但他有一隻眼睛有黃斑裂口,看不太清,耳朵也都戴著助聽器,用他的話說就是「看不清也聽不清」的「瞎看」。「我喜歡看武術、變戲法這類的節目,不用太動腦子的,對我來說挺需要。」

回不去的過去

故鄉變了,翻譯界也變了

回憶起一生最快樂的時光,高莽追溯到自己的童年。他出生於哈爾濱,當時的哈爾濱是一座有異國情調又充滿詩情畫意的城市,街上來往的都是些金髮碧眼的俄羅斯人。俄羅斯的文學和藝術給了他深刻的影響,但現在藝術、文學的變化卻有些讓他理解不了,「我喜歡那些反映人民生活苦難的油畫,在美術上我能夠接受到印象派,以後的抽象派實在不理解,比如最近去世的趙無極。他的畫我實在不懂,怎麼好法我也看不出來,我只能說自己在藝術上落後了。真的,但這也沒辦法,你只能堅持自己的看法,不懂瞎說懂,也不合適。」文學上同樣如此,「我接受的是普希金黃金時代的文學,那時詩歌的韻律給我深刻的印象,讀起來特別美,不像現在咱們有個女孩子寫的口水詩,我只能說我不懂。真的,年齡不同了。」

有一次他和外孫聊一本書,外孫說他看過了。高莽好奇他什麼時候看的,外孫說用電腦看完的,「他說你屋裡擺了好些書好像是挺有學問的,但實際上在電腦里你要哪本書我都能查出來,他說你這不是裝相嗎?」說到這兒高莽笑起來,「不過我覺得他們現在字都寫得不好看,幾乎都不會寫字了。」

《阿赫瑪托娃詩文抄》

圖為高莽先生手抄的阿赫瑪托娃詩歌,選自《阿赫瑪托娃詩文抄》。海天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高莽先生題詞

高莽幾年前還回過一次哈爾濱,感覺整個城市的面貌都變了,「有的地方修得挺好,有的地方很不好。不是落後,而是缺乏文化。按道理來講哈爾濱應該是頗有國際文化水平的城市。但國際文化上的影響,這座城市好像喪失了很多。」除了青年時代生活的城市發生改變,一生從事的翻譯事業高莽覺得也在變化,「現在有些翻譯粗製濫造。他們商業的頭腦太強了,找七八個人一個禮拜就給翻譯出來,錯誤很多。這就說明他們翻譯得不認真,但認真了又趕不上商業的需求。他需要快,今天得獎了,明天就翻譯出來,後天就要出版,這裡面真是有好多矛盾。」

高莽說過去翻譯的水平很高,報酬也高,「不過我不太在乎稿費,我在乎出書,你把書給我出來我就挺高興,所以有時候他們打官司我就挺莫名其妙,想何必為這個事情打官司呢?但可能人家是靠這個生活的,我不是靠這個生活的。我的本職工作是編輯嘛。」

放不下的心結

一輩子瞎混,家人才最重要

高莽現在和妻子、女兒生活在一起。妻子失明多年,女兒放棄自己在巴西的事業,回國照顧他們兩人。問他覺得幸福是什麼,高莽說是家人情感的和諧與相互理解。而他當下的願望和一生的遺憾也都與家庭相關。「我現在的願望就是不要死在老伴的前頭。這些話當著她的面不好說,但哪怕我比她晚死一個小時,一分鐘都行,讓我可以完成對她的送別。」「文革」期間,高莽也有自殺的衝動,除了挨罵就是檢討,讓他感覺生活無望,「但我妻子和我說要好好活,爭取活下去,現在我們活到八十幾歲了。如果沒有家庭做港灣,就絕對沒有今天這個談話了。那時候誰知道高莽。就那麼回事吧。」

5年前他說,「我畫的普通百姓更多,只是沒有展出罷了。我畫名人不是隨波逐流者,我追求更多的,努力表現的是他們的苦難。」攝影|新京報記者 秦斌

遺憾的是對母親的理解太晚了,「還有就是我沒教她認識字,但她是那麼想認識字,雖然後來她也能寫幾個。臨死的時候她說『給我放一本書在心上,我一輩子都想讀書』,但我卻沒教她。火化的時候,我外孫說給你看書你看不懂,給你放本字典吧。」高莽低頭盯著桌面,沉默良久,眼中泛著淚光。

高莽覺得人生總是苦多一些,「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也沒什麼,瞎混過去了。也許我太傻了。真的,年輕時就是隨著潮流走,『文化大革命』之後,我好像又長了一個腦袋,開始獨立思考,才反而有些苦惱。」「我的生活就是這麼稀里糊塗過去了,交叉著文學、美術,什麼也沒幹好,真的,但我覺得這麼過去也是不錯的。」

到如今高莽說自己想做的事大部分都做完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展覽完成,「這也許是我人生最後一點事情了。」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采寫:新京報見習記者 江楠;編輯:走走。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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