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倓虛大師出家時度化妻子的對話

自稱「湛山老人」的倓( tán)虛大師是中國佛教界盛傳的「三虛」之一,於民國初年開始,弘法東北各省,踏遍白山黑水和南北各地,最後渡海南來,在香港講學,緇素受益者甚眾。倓虛中年出家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北京「法源寺」。一生致力於「僧伽教育」,認為「佛法弘揚本在僧」,若無人弘法,不待外人摧殘,佛教本身就會消滅,故在每個道場完成後,皆創辦佛學院,培育僧才。倓虛大師一生業績輝煌,其佛學研究博大精深,平生留下許多傳奇與佳話,其中大師在出家後度化妻子的精彩對話與自述尤為感人,與大家分享 。

一九二零年,我和禪定和尚,離觀宗寺,一塊回北方,預備到北京去請藏經,路過營口。那時我的家眷還住在那裡,我到營口時,住到佛教宣講堂,那裡邊的人,都是我在家時的老朋友。我走之後,原來開設的那間小藥鋪,就由那些老朋友,接過來暫時維持著。家裡連大人加幾個小孩子,還有六口人,我走後家裡生活無著,多仗一般老朋友,諸多照顧,說起來我很感激他們!

我最初出家的目的,主要是想弘揚佛法,讓世間人都明白佛理,曉得因果,改惡向善,離苦得樂;同時在我離開家預備到天津清修院出家的時候,在路上走著,已有願心在先,將來如果出家成功之後,在佛法中得著一點氣味,再回來度脫妻子眷屬。現在總算出家成功了,在佛法中雖然還沒有深的造詣修證,但總算摸到了一點門路,嗅到一點氣味。現在因請藏經路過營口,已竟走到自己家門上,如果不到家去看看,按情理來說,都是說不過去的。

當初我為了要出家,佯言回家修塋地走了之後,家裡的人和我一般老朋友,都不知我到那去了,東找西問,始終也沒得到我的消息。這次我一進宣講堂門口,我那般老朋友就向我說:

「喝!你可來了!自你走後,杳無信息,你家裡那位王大奶奶哭得死去活來,現在正在要找你,你來了怎麼辦?」

我說:「既然來了就有辦法,我要到家裡去看看,不然,像捉迷藏樣,日久亦不是辦法。」說這話時,正是九十月間的一個晚上。第二天,有陸炳南、王志一等、幾位老友,陪我一同回家。臨去之前,他們先給家裡人打了個招呼,當我一進大門到了住房門口時,我內人在炕上坐著,回臉向里不下炕,見了我什麼話也沒說,哇的一聲,就放聲大哭起來了!

本來女人的哭也是天性,她心裡有委曲受冤枉的事,不哭不痛快,哭一會似乎把心裡的冤曲鬱悶都傾吐出來,心裡就痛快了。所以當她最初放聲大哭的時候,我也不攔擋不勸她,等她哭了一會,哭得快沒勁的時候我說:

「我來了你應當發歡喜心,不應當哭啊!哭有什麼用處?」這時和我一同去的幾位朋友也都從旁勸她,良久,她才哭泣著說:「你走了連言語也不言語!」

我說:「當初我要言語的話,你還能讓我走嗎?」

「你走了家裡怎麼辦呢!」

我說:「我走了這三四年連信也沒給通,不是你們到現在也還能活著,沒有餓死嗎?不是也能辦了嗎?」她沒有話說。接著我又說:「這是我到別處去出家,到今天還能回來看看你,假定我得一個急症死去了,永遠不回來,那你怎麼辦?不是你們還得要活著,還得要辦嗎?」

「哪能這麼快!這麼巧!說死你就死了嗎?」

我說:「這事情誰也不能作保證,例如我在十七歲那年,剛剛和你結婚才不過四天就死去了,當時你不是捏著鼻子哭嗎?幸而我又還醒過來,才活到現在,不然你也許守一輩子寡,也許又另嫁人了。還有我們對門的那位金同學,和我同日結婚,也和我同日死掉了,當時他女人,紅妝艷服未去,馬上就披麻帶孝,拉起孝繩來,這些情形你不是都親眼目睹嗎?誰能給保證能不死,誰能給作保證能不快死!還有像你娘家的哥哥,嫂子,都才活了四十幾歲,還沒活到我們現在的年齡,老早就死了。還有其他鄰居家,親戚家,年青小夥子,正在年富力強,忽然得個急病,不幾天就死了。像這樣情形,你沒看見嗎?你之所以不讓我出家,無非想讓我在家裡能升官發財。我今天實在告訴你吧!幸而我沒在家裡升官發財,如果我在家裡升官發財的話,恐怕你還不如現在好,也或者早就死掉了!」

「那怎麼回事?」她聽到這裡忽地發問。

「咳!」我說:「你沒看現在做官的人嗎?那個人到升官發財之後,不都娶上三個五個小老婆。有了明的還不算,還要金屋藏嬌來幾個暗的。假若我要升官發財之後,最起碼也要娶上兩個小老婆,有了小老婆誰還愛大老婆。到那時候,輕里來說,把你打入冷宮,生活也不管你;重里來說,天天讓你吃醋爭風,活活把你氣死算完!你還想像現在一樣,什麼事也沒有,坐家裡享福,恐怕辦不到了。況且我這次出家,全是為了你們才出家的!」

「為什麼你出家為我們?」

「為了拯救你們離苦得樂才出家的呀!」我說:「你看我們這個世界有多麼苦啊?簡單說有八苦,細說起來,有無量諸苦。別的苦先不說,先拿八苦來說,第一是『生』苦。人誰沒有生,未生的時候,在母腹中懷胎十月,像坐牢獄樣,苦不可言。生下來之後,就大聲痛哭,胎兒見風,如剛刀刮體,屙尿不知,饑寒無定,這都是苦。到了七八歲之後,窮人家的孩子,少吃無穿,要慢慢讓他學作工,求生活;有錢人家就把他拘禁起來,上學,二十幾歲後,要去奔波,或用思想;或用血汗,從事生產,一輩子勞勞碌碌,醉生夢死,到末了一場空,一點意義都沒有。

第二是『老』苦。人老了之後,耳聾眼花,發白面皺,齒脫背曲,行路龍鍾,所有健康條件都失掉了,誰也不喜歡你了,出入又無人照應。第三是『病』苦。人有了病,疼的抓炕席,嗷嗷直叫喚,沒醫藥,也沒人照應,這是多麼苦啊!第四是『死』苦。人死絕不是一回好事,種種痛苦,誰都知道,也不必細說,第五是『愛別離』苦。人生父母恩,妻子愛,或者知己朋友,一旦分離,你東我西。就像現在,你喜愛我,天天在家裡陪伴著你,我卻一去沒消息,這不是「愛別難」苦嗎?第六是『怨憎會』苦。世人常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愈是你所煩惡、憎恨的人,愈天天見面,例如一個大家庭里,父子、兄弟、姊妹、妯娌、或朋友、鄰居、因意見不合,你愈想見不到他,他愈是天天在你眼前里過來過去的,和你會面。有時冷言冷語,說幾句戟刺的話,像冷箭樣,刺戟的你心裡,痛恨難過。還有自己的兒女,小孩子討氣不聽說,天天氣的撅之嘴,恨不得要死;可是你天天要和他會面,還要照顧他吃穿,你想這是多痛苦的事!

第七是『求不得』苦。例如上面所說的苦,你想求把他離開,不可得。還有世間人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求名求利,末了用盡心計,總是得不到手,這也是最感痛苦的事。末了還有總結起來的一種苦,就是第八『五蘊熾盛』苦。蘊者聚也,我們人的身體,是由色、受、想、行、識、五種成分聚湊而成。為了要使這身體,有好的享受,要保護它,愛惜它,因此在這五種成分上,各各起了不同的作用。這作用就是人們的慾望,慾望像火焰樣熾盛著,生生世世,燒得人們像火煎樣難過。這是簡單的說八苦。其他還有無量諸苦,就不必細說了。我出家之後,得到了出苦的方法,這方法就是學佛念佛,因此我今天特意回來勸你們也學佛念佛,將來我們全家一同離開此濁惡世界,升到佛國去,到那時常為聚會,永無痛苦了……」

經過我種種的勸導解釋,她心裡的冤曲、痛苦、似乎都消下去了。接著她又說:「自你走後,孩子們討氣都不聽說,我也管教不了。(怨憎會苦)將來的生活還是沒法解決!」

我說:「這不要緊!孩子哪一個不聽說,你把他給我,我領走。」

「給你領走幹什麼?」

「咳!」我說:「你怎麼這樣糊塗,我現在是當和尚的,我領他們去,我當老和尚,讓他們當小和尚啊?」

她又問:「我將來怎麼辦?」我說:「也有辦法,給你介紹一個師傅,送你出家當尼姑,這樣我們全家都出家,不是就好了嗎?」

「不成!」她說:「我不出家!孩子你也不要領!」我說:「既然你不願出家,在家當居士念佛也很好。」之後,我給介紹,認禪定老和尚為師,給作皈依徒弟,起法名廣達。一九二一年,我到瀋陽萬壽寺辦學,那時我那個四兒子(王維翰)已經十歲,給介紹省緣老和尚座下出家(按即松泉法師,曾任北京西直門外極樂寺住持——大光)後去哈爾濱極樂寺建立僧學校中念書。

從一九二零年起,我內人接受我的勸導,開始信佛念佛。孩子們自幼生長在佛化家庭里,耳濡目染,無形中也受到佛教的熏陶,後來有兩個孩子也自動出家了。我內人念佛念了七八年工夫,到了一九二八年往生。那時正趕我從北京回哈爾濱,為修楞嚴寺事路過營口。回家去看她,見面時她很感激我,說如果不是我勸化她信佛念佛,像在漫漫長夜中,恐受苦亦不知是苦!現在覺得在我們這個世界上,苦不可言,深生厭惡,恨不得早早離開此濁惡世界,升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在她臨終的前兩三天稍微有點病,但心裡很清醒。到了最後臨終時,從床上坐起來,口裡念著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聖號,很安然地就往生了。那時松泉在極樂寺念書,聞訊趕來,和他母親見最後一面。

倓虛大師法語

觀念念即住,覺妄妄皆真。

雙燭燒殘觀法界,萬緣放下見真心。

不即不離皆佛性,勿忘勿助盡法身。

信解修證惟了義,動靜語默盡禪機。

雁過空中空絕跡,花含鏡內鏡無心。

宇宙山河觀無相,花香鳥語俱圓中。

三性無為成現量,一念瞥起量成非。

有意離相非實相,對境無心即佛心

法塵緣影本一心, 誰將玄元作主賓? 大地拈來無不是, 滄桑轉變一色新。

佛祖家當,本地風光。八面玲瓏,不假色庄。山河應是山河,邊疆應是邊疆。動物任其孕子,植物隨其流香。氣候任憑寒暑,時間隨自短長。家翁主宰無心,家丁服務平常。與之者不知親疏,受之者莫知其詳。天然大業,最忌裝璜。有意求全,反致損傷。此是我釋迦老子,太平家法。 取之不得舍之不當,不取不舍乃吉乃昌。

- 倓虛大師《影塵回憶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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