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用3D列印「人生」，不想卻被「現實」打敗

「我只希望這些設備有人可以接手。」經歷兩年3D列印領域創業，經歷過風口與低潮，此時的阿志只想告訴懂懂筆記：「不玩了」。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阿志帶領團隊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雙創周」展位以及一個月後的「高交會」。但是今年，他們都沒有參加，而是在忙著盤點設備，希望賣出個好價錢，當做團隊的遣散費。

作為與大數據、人工智慧並駕齊驅的第三大風口行業，3D列印在市場出現後就廣受關注，過去兩年來熱點話題持續不斷。然而，經過2016年看似熱絡的火熱景象，卻凸顯阿志這樣一批企業所面臨的窘境。

「創業要麼to C，要麼to B，再或者to BAT。」經歷了很多事情後，阿志卻坦言，隨著風口被「吹」起來的3D列印行業中，有許多企業跟他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既沒能to B，也無法to BAT，那就to C……結果就是so funny。

看似「自娛自樂」的3D列印行業里，究竟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發展困境？像阿志這樣的一眾創業團隊，究竟錯在哪裡？

在3D列印的風口上「扎堆」，創業僅憑「熱血」頻陷「困境」

「雖然我之前有一份很穩定的工作，但在深圳這個地方，很難不受到誘惑。」就像阿志說的那樣，深圳是個「創業型」城市。兩年前，剛過而立之年的他，也經受不住「誘惑」，毅然從一家在當時已經初具規模的新能源汽車企業「出走」。帶著近十年的積蓄，他投身創業大軍。

2015年，傳統製造業的頹勢開始顯露。科技、互聯網的「風口」頻現。彼時，VR、AR已經開始興起並逐漸火爆；智能硬體也受到資本熱捧；一眾互聯網、科技「創企」在深圳遍地而生。

「我是2015下半年開始創業的，那個時候做APP、VR、AR（創企）的有很多，所以我就選擇了有一定資源而且門檻高一些的3D列印。」阿志告訴懂懂筆記，那個時候，在圈內3D列印被視為門檻很高的創業項目，硬體投入遠比VR、AR更費錢，是創業項目里的「白富美」。

「那時候一台桌面級的小型3D印表機近萬元，大型3D列印設備更是高達十幾萬。」面對著這樣的投入，對於揣著近十年「積蓄」的阿志來說，也顯得捉襟見肘。

而女朋友的堅決反對，讓阿志在下決心時更顯得「躊躇」。「她是覺得馬上就要結婚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些許老婆本，卻非要折騰在這個看不到前景的創業項目上，如果失敗了，那麼一切都將歸零。」實際上，阿志的父母也並不支持他的做法。

「做吧，不然自己很快就要被深圳速度落下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阿志還是確定「斥巨資」購買設備，並在一家創客空間里開啟了自己的「3D列印體驗館」，「在不缺黑科技的深圳，2015年3D列印的確算是新鮮事物。」他說，最終在「白富美」與女朋友之間，阿志選擇了「白富美」的3D列印——畢竟人生能有幾回搏。

兩台迷你3D印表機，一台小型3D印表機，構成了體驗館的全部裝備。經過選址、裝修、裝飾和前期測試，體驗館開起來了，他們決定從To C市場入手。但是一開始，阿志與團隊的兩名建模師並沒有摸清楚應該「列印」什麼。

「開張後的一個月內，我每天都在『抄』網上的東西，什麼『鳥巢』、『東京塔』、『火影』等等，列印出來之後，只為了『豐富』店裡的擺設。」建模師Tim告訴懂懂筆記，當初加入阿志的團隊，圖的也就是「未來感」，而在體驗館開業之後，如何打通「財路」並沒有想好。儘管參觀的人很多，但就是不見收入。

「沒人想要列印點什麼，更沒有人想通過我們買設備。各種宣傳鋪出去，展示也都做了，感覺白乾了。」阿志說，就在幾個月之後，自己就已經發不起團隊的工資了。

「那時候創業潮不是時興『合夥』嘛，所以（用這個方式）把團隊留下來了。」憑藉著股權和畫下的「大餅」，阿志把團隊另外兩個人留下來了，並成了合伙人，而且是在沒有足夠「薪水」的情況下。

儘管如此，沒錢進賬僅靠「情懷」團隊也維持不了多久。「雖然是在創客空間內，但每個月的租金和水電開銷也過萬元了。」他說，如果持續下去，體驗館關門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創業熱潮開始被媒體報道宣傳，很多省市開始大力推動各項科技創新創業的專項扶持。一位朋友的點撥，讓阿志他們看到了「曙光」。作為當時還少見的「黑科技」項目，他們通過創客空間上報了創業專項扶持資金的申請。

在經過「答辯」與幾輪篩選之後，阿志的團隊順利拿到了50萬元的專項扶持資金。「那一年創業很時髦，所以基本上與科技創業沾邊的創業項目，都很好拿到補助。」他表示，在拿到了這筆資金之後，團隊算是基本解決了生存問題。

而此時他和團隊卻突然發現，在深圳做3D列印體驗的開始逐漸出現「遍地開花」的現象。阿志回憶，單單在2015年最後一個季度，他們看到自己所在的區域至少有十家與3D列印相關的創業公司「誕生」。相似的是，大家都是買了若干台「桌面級」設備就開始「創業之路」了，有的是賣設備(耗材)，有的是賣創意，有的則是賣設計。

「我們當時採購專業設備的時候，只有進口貨，國產設備還不成熟，但就在兩三個月後，一些國產設備在『模仿中』（技術）『突飛猛進』，而且價格很低廉，一台國產小型3D印表機才幾千塊錢，好一點的也就萬把塊錢。」阿志分析，是因為國產設備的成熟與價格低廉，導致了3D列印行業從2016年開始門檻被大大降低。

一時間就多了這麼多競爭對手，讓剛拿到專項資金的阿志與團隊成員也難以淡定了。如何在行業內「脫穎而出」，成了他們每天新的課題。

To C市場看似熱鬧，但消費者短暫的好奇心一過，設備只能在體驗館裡「高冷」的展示著，「白富美」在現實中並沒有找到用戶痛點。

「風口」是跟風跟出來的，「熱鬧」是圍觀圍出來的

「當時VR火了之後，各大綜合體便跟風開了許多VR體驗館，3D列印也不例外。」阿志告訴懂懂筆記，雖然他們是深圳最早一批的3D列印體驗館，但因為開在創客空間內本身就沒有「地利」，如果想要與同行競爭，就要「走出去」。

借鑒VR體驗館的模式，阿志他們在經過一番籌備之後，將新的「體驗館」開在了一家綜合體一樓。「人流絕對會是有保障的，」阿志表示，3D列印體驗館開在綜合體，面向的就是商場內的人流，主打「快時尚」的他們，決定做出差異化，面向年輕時尚群體「列印」卡通動漫手辦。

圖片來源：千圖網

「用樹脂和尼龍列印精度其實很高，列印出來之後再給客戶自行上色，但是建模耗費的精力實在太大。」阿志說，因為建模太耗費精力，所以推出的「手辦」款式和造型不太多，每個手辦將近200元一個。

創意和差異化找到了，但是由於早期列印出來的手辦都是純色，所以需要買家自行上色，「我們體驗店裡有上色指導，但發現很多買家還是嫌麻煩。」

叫好不叫座，新的3D列印體驗館開業之初，阿志發現好奇和問詢的人很多，但多數人只要一問到價格，就轉身離開了。

「日本的手辦動輒幾百上千，賣的依舊火。我們兩百左右的價格也許讓消費者覺得不值吧，不少人認為3D列印出來的手辦是『山寨』貨，並沒有品牌溢價和收藏價值。」阿志現在復盤，感覺選擇列印「山寨」手辦，也是個錯誤的選擇。

就在一天周末，阿志在綜合體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許多帶著孩子的家長「敵」不過商場各種玩具的「威力」，最後「被迫」消費。因此他大受啟發，決定「列印」玩具。

「十來分鐘出一個玩具，哪怕是顏色單一，孩子都覺著好玩。」阿志說，從2016年初轉型3D玩具列印之後，店裡明顯熱鬧了很多，許多孩子看到喜歡的卡通形象或者動物形象，嘩啦幾下就被機器「造」出來，覺得十分的有趣。

而玩具因為簡單，建模方便，甚至有些建模可以到網上「抄」，所以列印出來的成品耗時少，模型復用率高，價格也便宜了不少。阿志告訴懂懂筆記，當時每個5X5X5厘米大小的3D玩具售價在30~50元左右，許多家長也能夠接受。「有時候孩子纏著要買，家長看著不貴也就買下了。」他說。

他們團隊修改了宣傳口徑——做高科技啟發「孩子智慧」的生意，所以依託「新鮮感」和「好玩」， 3D列印體驗店的生意開始逐漸好轉了起來。

除了抓住孩子的好奇心，阿志也兼顧著家長的需求，於是同步推出了3D列印浮雕手機殼的「生意」。

「之所以考慮做這個，是因為許多人希望能夠DIY自己的手機殼，彰顯個性，然而專門開模太貴，有了3D列印之後，便能很簡單的在半成品上DIY自己想要的內容。3D列印可以讓手機殼上的內容有凹凸感，就跟浮雕一樣。」阿志表示，創業最重要的是創意，手機殼是消費者的痛點，而設計內容是2D轉3D，並不需要特殊建模，簡單快捷也隨時可以適應用戶的需求變化。

這一段時間，阿志的體驗店把孩子及孩子家長的錢都「賺到」了。周圍很多創業的朋友都說阿志那時候趕上了風口，他卻有口難言：「別看店裡每天人很多，買的人也很多，但是競爭的體驗店太多，我們只能壓低單價，所以刨除耗材以及房租水電，賺到的錢也僅僅足夠維持團隊開銷。」他認為，這或許是所有人創業的必經之路。

雖然「不賺錢」，但體驗館的「熱鬧」的確讓阿志他們看到了這項黑科技未來的希望。同時他們也深知，許多人都因為好奇心才到體驗館體驗一番，但這項技術在「家用」上卻很難有長久發展。

「沒有人為了列印廚房裡的一個漂亮掛鉤，去買一台3D印表機。」阿志告訴懂懂筆記，雖然體驗館逐漸火了，但他和團隊卻開始確認，3D列印未來的應用絕對是「商用」而非「民用」。

To C沒前途，ToB沒「錢」圖，3D列印創企的「進退兩難」

在2016年的雙創周上，阿志帶著他的團隊以及設備，第一次亮相大型創業展會。「能夠走上國家領導都十分關注的展會，我們覺得很滿足。」

阿志認為，雖然之前一直磕磕絆絆，但憑藉著「情懷」和「初心」他堅持下來了，團隊也堅持下來了，或許在這些展會上，會給團隊帶來新的機遇。

在媒體的聚光燈下，阿志確實風光了一把。這一屆雙創周展會他們是為數不多的3D列印參展商之一。展攤前圍滿了「獵奇」的參觀者，各方媒體的參訪和報道，更讓團隊樂開了花，「我那時候篤定3D列印的春天要來了。」

但是阿志沒想到，所謂的「春天」並不都那麼美好。

在展會上，有一家來自羅湖水貝的知名珠寶企業，希望能夠和阿志在3D列印的建模上進行深入合作。珠寶企業代表表示，因為傳統珠寶的製作，要通過設計、蠟雕、倒模，所以工序十分繁瑣，所耗費的人力巨大。他希望通過3D列印，珠寶的設計可以直接通過電腦建模，然後「列印」出模型，省去人工蠟雕這一步驟。

雖然阿志並不知道這個設想能否實現，然而對於一直想將3D列印從「C端」轉向「B端」的團隊來說，這是一個機會，是一個能夠將技術和設備大量「變現」的機會，所以他將珠寶商的「想法」攬了下來。

就很快阿志與團隊就開始與珠寶商進行深入接洽，對於阿志他們來說，這次要挑戰直徑1.5cm而且是擁有細長邊、精密圖形的戒指「模型」，顯然是對團隊的一大挑戰。

珠寶商將CAD文件給了阿志他們，在經過一番調整和優化之後，他們採用STL文件輸出列印，然而在第一次列印的時候，他們就發現，精度並不足。「對於手辦來說已經很高的精度，卻在戒指上出現短板。」阿志分析，在對戒指進行「列印」的過程中，由於噴嘴、耗材等因素，精度偏差比較大，導致列印出來的戒指無法符合客戶要求。

在「折騰」了一番之後，阿志他們更換了材料和噴嘴，然而這一切對於早期「桌面級」的3D列印設備來說，都是徒然。偏差依舊存在，而且新材料在冷卻之後發生的形變更加嚴重。

「一開始我是覺得是『桌面級』設備導致的精度問題，所以團隊都寄希望能通過『工業級』高端設備來解決這個問題。」阿志與團隊成員放棄了桌面級設備列印「戒指」的想法，開始籌措「鳥槍換大炮」。

令他和團隊都沒想到的是，他們想要的「大炮」完全超出了承受範圍，「一台解析度在60微米的工業級3D印表機，價格普遍在幾十萬，部分進口設備甚至超出了百萬。測試、安裝、運輸、維護等費用更難以想像。」阿志曾寄望於通過出讓項目股權融資，實現購買工業級設備的想法，然而財務方面「賬面流水難看」讓「融資計劃」幾度流產。

在無奈之下，阿志多方詢問，終於詢問到深圳擁有工業級3D列印設備的一家模具工廠。在多次公關後，工廠同意為阿志嘗試列印一枚「戒指」，但開出來的價格卻極為昂貴。

「大咖出場真的是大咖的價格，兩萬塊錢哪怕真的能夠達到對方（珠寶商）的精度要求，也不符合經濟性的原則。」用如此高的「列印」成本用來製造一枚戒指，本身就是一種本末倒置的行為。無奈之下，阿志只好放棄了「戒指」，轉而「瞄向」更大一些的工業產品。

「包括充電寶外殼、手錶外殼、剃鬚刀外殼等等，我們嘗試接了很多商業打樣的單子，但最後都是因為精度不足而失敗。」在To B的進程中，阿志和團隊是毫無優勢的，一是桌面級設備難以滿足工業級模型的精度要求；二是工業級設備的價格太高，他們無力承擔。即便是通過與實力廠商合作（租賃），其建模打樣的價格依舊難以顯現3D列印應有的「性價比」。

半年多時間，在To B這條路上沒有結果，那就老老實實To C吧。

「要麼說風口的風向真是難以捉摸。」阿志坦言，2016年下半年3D列印的新鮮感退潮，3D列印體驗店就像一陣風一樣，刮過就沒了。「隨著3D列印的體驗館越來越多，大家都知道3D列印是什麼了，獵奇之後也就逐漸無人問津。」

他告訴懂懂筆記，當地甚至有些咖啡店、書吧等店裡，也都擺著一台3D印表機供用戶體驗，許多和他們同時開辦的體驗店都黯然消失了。

就在3D列印體驗店變得和VR體驗館一樣「爛大街」的時候，綜合體的體驗店變得越來越冷清。「3D列印出來的產品並不精美，實用性也一般，桌面級設備基本上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娛樂型』。」他說，由於顧客越來越少，每個月將近六萬元的開銷是難以承擔，所以阿志決定關掉體驗館將店面轉租。

「不玩了，本身就不賺錢，現在還虧了錢。」對於「合伙人」今年開始陸續選擇離開，阿志也只好祝福他們，「兩年來，承諾並沒有兌現，錢也沒賺到，辜負人家兩年青春時光。」阿志愧疚地說到。畢竟這半年多很多圈子裡認識的人都退出了這個領域。

對於這兩年的創業經歷，他感慨道，「唯一值得自豪的，或許是我們趕過一次『風口』，至於成就感，應該說（桌面級）我們起步早，也比同行活的久。」

今天某報道稱3D列印技術取得重大突破，明天某報道說國外3D列印已經能夠製作「義肢」，或許在哪天媒體報道3D列印可以「列印」人體器官也不奇怪。就在輿論一片「捧紅」3D列印技術時，國內3D列印行業卻臨著許多創業「困境」。無論是商用的高昂成本，還是桌面級的「雞肋」，都困擾著創業者。

或許，3D列印技術的「定位」讓它無論是在商用和家用上都無法凸顯「性價比」的優勢。或許，阿志和更多在3D列印方面創業的蜂擁者，都只是在模式創新上動了腦筋，可是這個行當畢竟不是做外賣和O2O。

作為曾經的「風口」，3D列印技術的發展前景應該是光明的，但是何如讓這項「黑科技」運用更廣泛的應用場景中，仍是很多3D列印從業者需要思考的重要課題。

在交流的最後，阿志依舊念念不忘的對我們說：「能幫忙問問有誰願意接手這幾台設備嗎，送耗材，便宜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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