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記：見識決定格局，格局決定人生的層次
秦漢之際，一支以烏合之眾倉促集結的雜牌軍團，卻連連擊潰強敵力挽狂瀾，甚至差點蕩平天下改寫歷史，這支傳奇部隊，就是神秘的驪山刑徒軍團。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胡亥即位，內依趙高，外戮大臣，朝野大亂。 趙高執政，法令誅罰日益嚴苛，天下百姓，民不聊生。陳勝起兵造反，自封楚王，各地豪強紛紛揭竿響應，各路人馬以反秦為名，聯合起事。
公元前208年，陳勝派大將周文領軍數十萬，兵臨戲水，秦二世大為震驚，召群臣商議對策。主管財務的少府章邯建議:"盜賊已至，兵眾勢強，如今調發近處縣城的軍隊為時已晚。修築秦陵的驪山刑徒人數還多些，希望赦免他們，配發兵器，讓他們出擊盜賊。 "於是秦二世大赦天下，派章邯為將領，受命率驪山刑徒迎擊，大敗周文。接著連破鄧說、敗伍徐、斬蔡賜、降宋留，最終剿滅了陳勝集團。
章邯率領驪山軍團屢戰屢勝，大破楚軍，項梁戰死。楚地反抗軍名將基本肅清， 殘餘的抵抗勢力被章邯圍困在巨鹿， 掀開了後來震驚青史的巨鹿之戰。
章邯領導的驪山刑徒到底是些什麼人，一直是個謎。有觀點認為是犯罪服刑的老秦人，有些通俗讀物甚至直接宣稱他們是沙丘政變中受到牽連的扶蘇嫡屬部隊。
其實根據對驪山秦始皇陵西側趙背戶村的考古發現，驪山秦陵的建造者主要包括幾個方面的人：
1、以服役抵罪的刑徒；
2、服徭役的普通百姓；
3、奴僕；
4、工匠。
那麼，倉促組建的「驪山守衛軍」，為何能一舉摧毀剛剛興起的張楚政權？
首先，章邯本人的軍事指揮能力遠遠超過陳勝陣營。
其次，章邯的驪山刑徒軍團本身又有什麼優勢呢？
《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把天下的兵器收集起來，鑄造成十二個銅人，放在宮門當門衛。陳勝起義的時候，老百姓手中並沒有現成的武器。在後來的戰鬥中，可能從地方守軍手中奪取了一些武器，但是也不會很多，更談不上精良。
而章邯的部隊，他們的武器直接取自大秦中央武庫，秦以武力立國，又以武力統一天下，它的武器製造工藝，堪稱一流。
李開元在《復活的軍團》一文中說：「秦國的軍工管理制度分為四級，從相幫、工師、丞到一個個工匠，層層負責，任何一個質量問題都可以通過兵器上刻的名字查到責任人。」
嚴格的管理，鑄就一個嚴密的武器製造體系，秦軍的主要武器，如劍、弩、箭，都是統一規格，類似於近代的標準化流水線生產，即使對比六國的正規部隊也是遠遠的技高一籌。
在秦軍軍陣中，士兵手持長達7米的矛，組成類似亞歷山大的馬其頓方陣。槍頭如林，方陣如山、巨大的衝擊力不可阻擋。而配備弩箭的射手，他的射程最遠能夠達到300米，有效殺傷距離在150米之內。弩機上還有所謂近似於瞄準系統的「望山」，射手參照望山估算弩抬高的角度，弩箭沿拋物線軌跡就可以準確命中敵人。至於秦的三棱箭頭設計，則在擊中目標的瞬間，棱的鋒刃處就會形成切割力，箭頭就能夠穿透鎧甲、直達人體箭頭的三個弧面幾乎完全相同，接近完美的流線型箭頭。
秦弩、秦箭等武器，技術含量在古代來說是極高的，出身草莽的農民軍不可能自行設計製造出類似的武器。所以，我們首先可以得出一點，章邯軍團的武器裝備，優於秦朝一般的地方部隊，而遠勝於農民軍，這在戰場上絕對是一大優勢。
但是，更重要的制勝因素，還是在於人。
章邯是如何在短短的時期內，將數十萬苦力和奴隸改造成鬥志昂揚的戰士的呢？
要破解這個難題，還得從一個人入手。這個人就是曾經在驪山服役的英布。
英布受刑以後，被押送到驪山做苦力。「麗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後來英布逃走，成為長江一帶的水賊頭目。但是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那就是在驪山之中，並不全是淳樸的農民，還是所謂豪傑，包括那些真正的江洋大盜以及逃兵。
苦力的活不是好乾的，那些身體贏弱的人，恐怕在勞役中途，已經不堪疲憊而死。能夠生存下來的，應當是那些體格強壯、孔武有力的人物。所以，無意之中，章邯所接納的這些人，其實是自然淘汰下的產物，其效果類似於優中選優的特種兵選拔。
於是我們得出了第二點：章邯軍團的人員素質，就體格、意志之強硬而言，又超過了東方的農民軍。
最後，談一個「赦」字，章邯給予了這些「刑徒」一個承諾：那就是將功補過，用軍功抵消從前犯下的罪過，獲得自由新生。或許，這就是「刑徒」奮勇廝殺的精神動力。
小結一下，刑徒組成的軍團很能打的原因有四：統帥章邯的軍事才能；秦朝武庫的精良武器；苦役的自然淘汰、強者生存；將功補過、獲得自由新生的精神動力。
而雙方的心理狀態，也造成了微妙的影響。張楚政權成立以後，席捲崤山以東，勢如破竹。大好形勢之下，上到陳勝，下到周文，一股洋洋得意的情緒油然而生，而章邯的狀態卻是死裡求生，打一場看似幾乎不可能取勝的戰役。心理的微妙變化，在戰場上引發了形勢的突然逆轉。
但是後來打巨鹿之戰的時候，雙方的心態又發生了變化。
首先，項羽部隊拿出了破釜沉舟的玩命架勢，而章邯的驪山守衛軍大部分都是六國人，對秦國的生死危亡沒有什麼責任感；
其次，章邯本來承諾打贏陳勝部隊就可以赦免刑罰，但是打完陳勝又打項羽，承諾的兌現遙遙無期；
另外，馬其頓方陣並非牢不可破，只要能突圍殺出一個空檔，短兵相接其實不佔優勢。
這一點，同樣可以在英布身上得到驗證。
在巨鹿之戰中，英布是先鋒部隊，率先渡河擊秦，而項羽則帶領大部隊引兵從之，遂破秦軍，降章邯。英布就是率領少數精銳人馬突圍，勇冠三軍，成為項羽帳下五大名將之一。
後來項羽進咸陽，也是利用英布這種打法在間道破關下軍，遂入關。
項羽本人對英布也是相當器重，委為心腹，連坑殺秦軍二十萬降卒、擊殺義帝這樣的黑手套工作也安排英布來完成。
憑藉這些功績，英布封拜諸侯，為九江王，成為天下僅次於項羽的二號戰神。
此時的英布可謂志得意滿，他只想享受一下封王拜將帶來的榮華富貴，根本無心再征戰沙場。這種心態的變化，使他和項羽之間產生致命裂痕。
楚漢戰爭開始後，齊王田榮率先叛楚，項羽向英布徵兵平叛，英布託病推辭，只派將領帶著幾千人應徵。劉邦在彭城打敗楚軍，英布又託病沒有去支援楚國。項羽因此怨恨英布，但當時正在和劉邦對戰，手下能獨當一面的大將又只有英布，因此雙方沒有撕破臉。
這時候，劉邦開始了一次冒險行動。
他派手下的隨何去找英布談合作，正巧碰上項羽的使者前來催促英布出兵。隨何直接走到項羽使者面前說：「九江王已歸附漢王了！」英布無奈，只好殺掉使者，公然叛楚。
惱羞成怒的項羽派兵打敗英布，英布逃到劉邦那裡。當時劉邦正坐在床上洗腳，聽說英布到了，屁股都沒抬一下草草接見了他。英布受到這種侮辱，又悔又怒，恨不得一死了之。可等他來到自己的賓舍，發現飲食起居都是和劉邦一個標準，又喜出望外，從此對劉邦死心塌地。
在上一篇講魏王豹的文章里我們分析過，面對侮辱，魏豹和英布的反應截然不同：有的人寧願玉石俱焚斷然離開，也有人認為待遇比臉色更能證明尊嚴——只要給予足夠的利益，一切都可以被化解。粗魯可以被忽略，傲慢可以被原諒，他們早學會了豁達地對自己說：他就是那麼一個人，我跟他較什麼真呢？
後來英布還是反了。原因倒不是英布蓄謀已久，而是與他三位一體的彭越和韓信都被劉邦誅殺了，唇亡齒寒的英布不得不反。
按照劉邦參謀人員的分析，英布有三個戰略方向可以選擇：
上策為東取吳國，西奪楚國，吞併齊魯，聯合燕趙，可佔據半壁江山，這是對劉邦最不利的局面；
中策為占吳楚，吞韓魏，踞守敖庾糧倉，封鎖成皋要道，這樣對劉邦來說，誰勝誰敗就很難預料；
而最下策，則是東取吳國，西奪下蔡，把家財轉移到越國，自己跑到長沙以確保安全——這對劉邦來說是最理想的情況。
英布會如何選擇呢？
參謀人員斷定：英布會選擇下策。
判斷依據是英布是靠個人奮鬥取得成功的草根，這種人的人生目的就是榮華富貴，壓根沒有長遠打算，所以肯定會選保全財產的下策。
結果，英布的選擇果然不出所料。
最終，英布部隊在與劉邦軍團的對決中被擊敗。我們稍微回顧一下英布的個人履歷會很奇怪：作為僅次於項羽的二號戰神，能與之匹敵的韓信彭越都已經死了，按說世間已無敵手，為何會敗給並不擅長打仗的劉邦呢？
我認為一個原因是：一支孤立無援的叛軍去對抗政府軍，不用游擊戰卻選擇正面對陣，這本身就是嚴重的戰略失誤吧。
TAG:花滿樓的筆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