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回老院子-國慶隨感六則

最新 10-09

( 一 ) 不競於心

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

當生命之舟在水天一線的地方拋錨，回頭看，沉舟側畔千帆已過，好多鮮活的生命留下瞬間精彩，好多的精彩亦無人欣賞。百年之內，無論是誰認識的什麼人都將成為過去，但國學經典依然會發光。

(二 ) 文質輝映

《論語·雍也》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孔子說：性情過於直率就顯得粗魯，禮儀過於恭敬就顯得虛浮，恰當的性情與禮儀，才是成熟的人該有的樣子。

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理解，「質」是指人類樸素的本質，「文」則指文化的累積。「質勝文則野」是指人沒有文化，就會像原始人一樣粗野、落後。「文勝質則史」是指文化過於發達後人類失去了原來樸素的本質，顯得虛浮而沒有根基，所以要「文質彬彬」，文化的發展要與人類的本質相適應，相協調。

《恰同學少年》里楊昌濟先生，引用孔子的這句名言來啟發少年毛澤東，指出：一個人如果光有能力素質，而學問修養不夠，則無法約束自己，本身的能力反而成了一種野性破壞力；反過來，光是注意書本學問，卻缺乏實際能力的培養，知識就會變成死知識，學問就會變成偽學問，人必死板獃滯，毫無實用。

( 三 ) 山下有火

賁卦是《易經》六十四卦里的第22卦，此卦「山下有火」，講文飾，論文與質，排在講法治的噬嗑卦後面。

賁卦卦象山火相濟又有「山牆」之意，牆內有離火，離主亮麗，寓意牆內亮麗，正像人們將居室的內牆粉飾裝修一新，故受之以「賁」，賁為裝飾、化妝、粉飾、打扮、遮掩、裝修、塗抹、包裝等等。

外卦為艮為山，遇山為止，為固定。此卦之形是在表示山（艮）之下，有表示火的太陽（離），即夕陽餘暉使山上草木呈現美麗景色，展示落日之前的剎那光輝，顯示出文理交互輝映的文明景象，從而闡述文飾、禮儀的原則，有禮則安，無理則危。

以社會而言，文明過度發展會使人們喜愛頹廢之美，逐漸喪失樸素的生命力；以個體而言，只裝飾外表會喪失內涵，外表的華麗的確能夠吸睛，但只有內涵才能夠打動人心。應注重外在美來提高素質。

【周易賁卦原文與翻譯】

賁：亨。小利有所往。

《賁》卦：通順。有所往得小利。

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

文飾他的腳，放棄車子不坐卻徒步走，(顯示腳的美)。

六二：賁其須。

文飾他的鬍鬚。

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

采色照耀地，態度柔和地，占問是長期吉的。

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

采色照耀地，毛色純潔地，白馬飛一般的來，不是盜寇，是來迎娶。

象曰：當位疑也。匪寇婚媾，終無尤也。

六四陰爻居陰位得正但不中，與初九正應，脫離內卦火，正處於外卦艮止的開始，崇尚文飾和漸生回歸本質的念頭矛盾交織。因此是先凶而後吉，與「舍車而徙」奔來的初九志同道合，憂愁里見喜如白馬奔來，雖然自己的頭髮也白了，但是已經來婚媾了哪裡還有什麼怨尤。

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

結綵來裝飾丘園，送上一束微少的帛，有困難，終於吉。

上九：白賁，無咎。

文飾純白的，沒有不利。

象曰：白賁無咎，上得志也。

上九：送上白底飾以諸色花紋的布帛，不會壞事。

《象辭》說：白底的布帛飾以諸色花紋，沒有災禍，因為上九居一卦之首位，像人高高在上，志得意滿。

( 四 ) 老院風情

這個老院子方圓有一平方公里大，座落在繁華的城南。隔馬路南接省人大招待所，省人大以前有個餐館很有名、叫雅俗園，新改造裝修後接的第一單生意是謊爺的婚宴。省人大的東門臨工人文化宮，與中醫院和瀟湘電影製片廠相對；這個老院子隔馬路東接左家塘印染廠宿舍；西接侯家塘賀龍體育館、十五中和十一中和省兒童醫院；北接紅旗區林業廳，繼續往北走幾條街就是附二醫院和地質中學。這個老院子俗稱「東塘水電大院」，無人不知。

大院子在1980年分成水和電兩個系統，隨著各自定位的推進，兩套人馬漸行漸遠，不相往來，但是各自建了一座高高的微波發射塔，晴天在嶽麓山雲麓宮頂就能看見，它們是那個時期長沙這座城市的地標，我在很小的時候進去過電力微波塔底下的地宮，有醫務所、地下道路寬到能開汽車，體現了深挖洞思想下的戰備。後來城市發展了，這兩座塔漸漸不出眾了，於是，在它們旁邊分別又修建了兩座更高更大的塔，到現在還是南長沙城的地標。

現在車水馬龍的梓園大道下面有一條暗河，原來是一條明渠，水量不小。我不在這個地方生，但在這裡長，上小學前就住在河邊橋旁一棟兩戶人家的平房裡。

河的源頭是東塘的湖南生物藥廠，現在的著名樓盤亞華香舍。老媽是這個藥廠的高級工程師，主持研製成功了植物生長刺激素920。河邊以前是一大片菜地，那裡的學生被稱為菜農戶子弟。春天的白蝴蝶有好多都被一片狗尾巴草栓著的白紙片撮進民房。還有蝦和螃蟹，都跟我的童年淹沒在現如今這一片光怪陸離的夜色里了，老媽也辭世整整五年了。

比我更早來到這裡的一個鄰居說，「我在這裡住了五十幾年，除了下鄉在外的十一年，有四十多年的時間在這裡度過，見證了這裡從稻田、菜地的綠蔭，以及桔子樹在冰凍時盛開的冰凌花。還有在下大雨暴雨時，水流湍急形成的小河，阻止我們上學的道路。現在那些都已成為過往。目前的水利大院，有著前人留下的樟樹，有著現代的建築，歷史與現代就如此和諧的共聚一堂。」

國慶節假日和周末都要回去看老爸。象燕子銜泥一樣，各家的子女們都會去這十幾棟老樓、提著東西看望老人們。進了院門，各家子女們的地位、級別乃至財富就淡化了，老人們需要的只是陪伴和熱鬧，他們表揚常回家的鄰居孩子。水電街上住著的元老，拐杖頓地依然可以威風凜凜，不遜色當年在台上。

可我怕回老院子。有時候瞥見車前經過的某個行人，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猛然想起上一次見到他（她），還是在幾十年前自己去上楓樹山小學、或者在十五中讀初中的時候！老了，老得象糾了筋的絲瓜。

大院子這批門衛已經上崗了幾年，經過崗亭，我會搖下車窗跟他們點頭示意，其中有一個已經開始禿頂。後來聯繫上幾十年前的小學班主任老師，才得知這門衛也是她的學生，小時候成績不好。老師還住在水電大院里，八十多歲了。我還記得第一次上學，是她牽著我的手走過水電街的。

每一個春天，院子里總會有老人們不太好的消息傳出。應了湖區老家那句古話，「牛老老一冬、人老老一春」。

( 五 ) 一味霸悍

國慶長假前段計劃是讀書，就沒有回老院子。

在往聖前賢著作面前幾近窒息，何敢提筆，但讀到「一味霸悍」這枚小章按在畫右角、鎮住這幅成交價震驚世界的博物館級別巨制《鷹石山花圖》(2.79億元成交、創潘天壽個人拍賣紀錄，2015年春拍最貴的中國藝術品)，已經不吐不快了，吐出來也是語無倫次的碎片。

「一味霸悍」是潘天壽追求的藝術境界，1961為他治這枚小方印並鎮住這幅巨畫的人沒什麼名氣，叫余任天，是一個自學成才的農民畫家。但是功夫好，好到17歲創辦了中國第一所美術學校並擔任校長的劉海粟大師、要求他一幅畫哪怕是一幅字都被余任天拒絕。理由是草野之人不攀大師！他們終於沒有交集和來往，後來海粟大師寫了一篇「功到自然成——紀念余任天先生」。可以想像余任天為潘大師治印又是怎樣一種不為人知的故事有待考據。

最近一百年里潘天壽居四大國畫家之一，他的悉心調教過的學生吳冠中，1997年畫的《周庄》去年4月在保利香港拍了2.36億港幣。吳冠中對老師是極為敬重的，認為天壽公的大畫氣勢今人無出其右，吳冠中生前沒錢，死後作品象他膜拜的梵高一樣值錢。作為湖南女婿的他在七十年代末，因到張家界寫生而為世界揭開了一味霸悍的張家界風光！是的，張家界是湖南女婿吳冠中發現的。

吳冠中有一位把他從工科吸引到繪畫的終身摯友、同樣受教於潘天壽大師的熊秉明同學，寫了一本被吳冠中評價為可以獲得諾貝爾獎的《中國書法理論體系》，熊同學是世界級雕刻家，他的代表作品是雕刻的自己的父親、中國數學泰斗熊巨來！一直呆在法國的熊同學在書里批評了康有為《廣藝舟雙楫》抄襲了唐人《臨池妙訣》里的觀點，並評價康字「用墨不飽」。而康有為又是劉海粟的書法老師，對劉海粟極為看重。

劉海粟1947年為《美術年鑒》寫了一篇「藝術的革命觀」，匿名批評了不懂得欣賞中國雕的石獅子，和批評洛陽龍門石窟大盧舍那佛旁的幾個大雕像比例不對稱的人。想起剛看完的梁思成1929——1930年課件《中國雕刻史》，那不正是梁思成的觀點嘛！梁啟超安排兒子梁思成和林徽因婚後就出國了，是為了避開為追求林徽因而離婚的徐志摩嗎？但正是這段時間，徐志摩請劉海粟出面，在上海結束了陸小曼的婚姻而自己如願以償，結婚後慘慘慘，兩個優秀的人都完了，一死、一三嫁。

大概就是天壽公創作這幅松鷹山畫圖的時候，毛主席到上海偶然問起陸小曼，當地馬上給她安排了工作和治病，才沒有落得賽金花晚年「雪雪呼凍」的慘狀吧。

天壽公活過了73這道坎到了74歲，本朝起蒂爺爺距離84歲還差一年。73按照易經先天數也正是山火賁卦，七是艮，三是火。這卦走到最後一爻是前面說的「白賁」，能夠走到壽終正寢自然沒什麼毛病，「無咎」。內卦一把火，外卦象床，床上一陽爻，盡在不言中。84也一樣，地雷復卦，一龍（陽爻）升天、滿眼皆陰（爻）的象。73、84的俗語是符合易經八卦的。

康有為和梁啟超在生於長沙的陳寅恪(季羨林的老師，錢文忠的師祖)的爺爺、湖南巡撫陳寶箴支持下，搞的戊戌變法不也是「一味霸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