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東京街頭的女流浪者文/孟慶華

最新 10-09

東京街頭的女流浪者

品

讀

東京街頭的女流浪者

作者│孟慶華編輯│大白

品讀

美文

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們搬到青山以後第二年的春天。

記得那天，我走出青山車站檢票口後，在台階不遠的拐彎處，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側面飄過來，那聲音明顯的底氣不足：吃飯。吃飯。

我好奇地循聲望去，一個身穿黑呢子大衣敞著懷，蹲坐在水磨石的台階上的女人。她正用愧疚地怯生生的眼神，討好地望著我。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著：「吃飯吃飯。」

在日本，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的乞丐，日本人幾乎不用「乞丐」這個詞來形容流浪者。他們把這些人，稱為無家可歸者。而主動與來往客人搭腔的無家可歸者中，她還真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呢。

我不由下意識地打量起她來：大衣里皺皺巴巴的裙子已經辨別不出顏色了，灰了吧唧的。就像她的臉一樣，風吹日晒過後，我不能準確地判斷出她真實準確的年齡。大概有六十多歲的樣子吧。她的頭髮比較凌亂，可能跟那天刮大風有關。

東京每到三月份，總要反反覆復地刮幾天大風，大風過後，才能等來櫻花盛開的日子。

她也許是因為這種惡劣的天氣所逼，而選擇到地鐵口的吧。我看著她的身旁放著兩個朔料包囊，大概是她的全部家當吧！？心裡尋思著，便匆匆地離開了她。

這時候，我在東京已經住了有二十年了。看到的流浪者，基本都是在公園附近，默默地躲在用紙盒箱搭起來的空間里。基本上沒有靠討飯來走進路人的。日本人即便在困苦和傷感中，也不肯丟失了自己的尊嚴……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吧，他們大多數在生活的道路上走不下去的時候，多半選擇自殺來了結生命。

當然，在面對苦難和不幸的時候，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其實恰恰是個人的性格所致。也許，自殺就是日本民族的性格。

我在中國的市場里，經常看到故意暴露自己丑陋的身體障礙的殘疾人，這裡面還有很多人是裝出來的殘疾人。他們放著響亮的音樂，匍匐地爬行在擁擠骯髒的過路上，其目的就是可以獲得救濟。

看了，會叫我心裡又沉又堵，憋悶的幾乎喘不上氣來。

日本的這一族，會避開你的視線，會儘可能離你遠遠的。

見我望著她，她就用怯怯的眼神掃了我一眼，聲音有些顫抖地沖著我的方向說：「傲小苦記」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吃飯。可是在吃飯前面，至今已經淪落街頭的她，還不忘記加上一個傲字，這個字在日語里就是敬語的意思。她羞怯的同時，口氣還頗為禮貌。

我記住她，而且在記憶中留下了印象，也是從她這句不經意的敬語開始的。

青山這片地段，是屬於富人區。日本的皇太子，就住在這個車站附近。真不知道啊，她是無意撞過來的，還是刻意挑選的一個落腳之地呢？

反正從那以後，我發現，她經常在這一片活動。也就是說，她把根據地放在了青山。當然，只有在早上晨練的時候，我才會見到她。白天，不知道她躲到了哪裡？

她見到我時，總是說著：「傲小苦記」

我聽後，會沖她微微一笑。也會隔三差五的給她帶些巧克力或者點心之類的東西給她。當著我的面，她從不會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而是揣摩思量地看著我，接過東西後，她會禮貌地行禮，微笑時嘴角在不停地微微發顫。

一來二去，我們不僅熟悉了彼此的面孔。也逐漸掌握了彼此的時間和行蹤。

有一次，我運動進入尾聲時，遠遠看見了她坐在石凳上在賣單兒呢，我就故意走過去，假裝低頭去系鞋帶，友好地沖她笑笑之後，在離她不遠處的一個靠背椅上也坐了下來。

我學著日本人的說話方式，用下巴示意下晴朗斟藍的天空說：「今天是個好天啊！」

她奉承地點點頭，表示我說的沒錯。

我又煞費苦心地尋找了幾個話題，都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我儘力尋找著她能感興趣的話題。

突然，我靈機一動：「想喝咖啡？還是喝茶？」我故意大聲地問道，並指指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

我怕她難為情，急忙站起身來，準備向販賣機走去時，她突然抬起頭來，嘴角抖動著，吃驚地看著我。用濃重的大坂口音對我說：「謝謝，我自己來吧！」

她說完，迅疾地過道，去了對面的二十四小時店，很快又返了回來。手裡拿著一罐北海道的名牌啤酒。

現在，輪到我吃驚了！我對她真正刮目相看就是此時開始的。在日本，有很多是我想看也看不懂的地方。儘管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了，依舊有著很多陌生的感覺。

她有一臉臨戰前的警覺。我想，可能是我不地道的帶著中國味的口音嚇到了她。

我並非有意冒犯她。

兩年後的春天，東京下了一場五十年罕見的大雪。那場大雪，使得東京的氣溫驟降，給很多人帶來了麻煩。也讓我馬上想到了這個無家可歸的人，想必對她們會是個致命的打擊……說來也怪，從此，我就真的再沒有見到過她。

我常常在晨練中路過，她曾經坐過的那個椅子時，就會下意識地想到她，和她那聲弱弱的「傲小苦記，傲小苦記」來……

作者

簡介

孟慶華，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年少時，在學校學的專業是載波，工作後，又棄理從文，開始了寫作。先當記者，後成為專業作家。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發表作品。曾出版過長篇小說《告別豐島園》、《倒爺百態》、《遠離北京的地方》、《夢難圓》、《太陽島童話》、《走過傷心地》和《愛也艱難》等多部長篇小說和中篇小說集。另外，還有報告文學，散文及隨筆近三百餘篇。九十年代，隨夫舉家回歸日本，現定居在東京。在日本，先後出版過，記敘了戰後被遺棄在中國的日本孤兒的故事，道出了這群人回歸到日本後的坎坷遭遇：在陌生的環境中，學習語言，尋找工作：在孤獨困苦中掙扎。

【我們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