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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管家,難在何處?

王熙鳳的管家理念,在第十三回中已經說的很明確: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理。簡單而霸氣的幾句話,清晰的展現了鳳姐的原則:不管是誰,出了問題,一切照規矩處理。

這便是鳳姐的高明之處:有了完備的規矩,就避免了下人犯錯全憑主子一時好惡去處理。一切按照現行的法度來,自然威重令行。如果按照這樣的方式,鳳姐的管家之路,即使不是一帆風順,也該是四平八穩,遊刃有餘。

然而平兒在五十五回中,對管家媳婦們說的話,卻不免讓人糊塗:「罷了,好奶奶們。『牆倒眾人推』,那趙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著兩,有了事都就賴他。你們素日那眼裡沒人,心術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點兒的,早被你們這些奶奶治倒了。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人都道他利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裡也就不算不怕你們呢。」

既然家規是是清晰而明了的,既然古代社會尊卑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既然鳳姐的心術與能力都是超群的。從理論上講,這些僕人這麼敢以奴欺主,目中無人?鳳姐怎麼可能險些中了這些僕人的套路?心中又為什麼會對她們有所忌憚呢?

實際上,從古到今,中國的社會,永遠離不開的,便是人情二字。這些文盲或半文盲的管家媳婦原本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們背後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而縱觀全書,這位厲害甚至跋扈的當家少夫人,或者出於無奈,或者為了人際,不止一次地向人情二字讓步。

第十六回,賈璉的奶母趙嬤嬤來請求鳳姐為自己的兩個兒子安排差事,鳳姐是如此說的:「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你從小兒奶的兒子,你還有什麼不知他那脾氣的?拿著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可是現放著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你疼顧照看他們,誰敢說個『不』字兒?沒的白便宜了外人。」

鳳姐之所以滿口答應趙嬤嬤的請求,並非是因為趙嬤嬤的兒子有能力,能辦事。而是因為這是她丈夫奶娘的兒子。且看寶玉的李媽媽,再怎麼過分也好,奶娘就是奶娘,是必須享有尊崇地位的,是絕對不能攆走的。對於賈璉夫婦也是如此。從小吃了她的奶,承受了她的哺育之恩,若是連這點事都不答快的答應下她的請求,不大不小的差事有的是,隨便安排一份就是了。若為此傷害了奶媽的人情,未免得不償失。

四十五回,賴嬤嬤提起了鳳姐要攆周瑞兒子一事。實際上,賴嬤嬤之所以和周瑞家的一起過來,很有可能是因為周瑞家的事先已經求了她為自己的兒子求情。於是面對主子的決定,賴嬤嬤倚老賣老地說了這樣一句話:「什麼事?說給我評評。」賴嬤嬤敢對鳳姐的決定有所質疑,倚仗的,也恰恰是自己老僕的身份——賈母面前尚且要給三分臉面,更別說是鳳姐這樣的年輕主子。

那麼周瑞的兒子到底該不該滾出賈府呢?該,當然是該。鳳姐做此決定,實在是沒毛病:「前日我生日,裡頭還沒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邊送了禮來,他不說在外頭張羅,他倒坐著罵人,禮也不送進來。兩個女人進來了,他才帶著小幺們往裡抬。小幺們倒好,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饅頭。人去了,打發彩明去說他,他倒罵了彩明一頓。這樣無法無天的忘八羔子,不攆了作什麼!」

鳳姐生日那日,以平兒的身份和體面,受了偌大的委屈。但即使如此,賈母也傳話過來:「今天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許她胡鬧。」而周瑞兒子,醉酒鬧事,敢罵主子的書童,實在是狠狠打了鳳姐的臉,更把賈府的臉面丟到了親戚面前。鳳姐攆他,實在是合情合理。而賴嬤嬤的高明之處在於,她甚至這樣嚴重的錯誤,即使她這樣的老僕出馬,只怕鳳姐也難以網開一面。

所以,她抬出了王夫人:「我當什麼事情,原來為這個。奶奶聽我說:他有不是,打他罵他,使他改過,攆了去斷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們家的家生子兒,他現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顧攆了他,太太臉上不好看。依我說,奶奶教導他幾板子,以戒下次,仍舊留著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

對於鳳姐而言,周瑞家的不足為慮,甚至連賴嬤嬤也可能不足為慮。但是涉及到頂頭上司王夫人,鳳姐確實要投鼠忌器。畢竟,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鳳姐一貫的路線就是盡其所能的討賈母和王夫人的歡心。若是因為這一時之氣,傷了王夫人的面子,只怕得不償失。

所以,鳳姐採納了賴嬤嬤的建議,講本來的攆出去,改成了打四十板子,不許再吃酒。雖然周瑞兒子依舊免不了受一些皮肉之苦,但相比之下,已經比失去飯碗幸運了很多。

如果說這兩次,只是僕人們利用人情關係,維護自己的利益,那麼第七十一回,則是僕人利用主子之間原本的嫌隙,挑撥離間,利用主子的矛盾來保全自己。賈母壽辰之際,身為長房長孫媳的尤氏自然夙興夜寐,留在大觀園中料理事宜。

晚間,大觀園各處應當按時關門吹燈以確保安全。但有一天,尤氏發現時辰到了,不僅沒鎖門,就連班房也擅離職守,原是婆子們藉此機會,偷懶吃酒。尤氏便叫小丫頭去找管家的媳婦來問話。小丫頭只找到了兩個婆子,便讓她們去給管家媳婦傳話。但兩個婆子聽見是東府里的大奶奶命令的,很不看在眼裡,根本不吃這一套,竟說出了「各家門,另家戶,你有本事,排場你們那邊人去。我們這邊,你們還早些呢!」

個中挑釁的意味是很明顯的:我們榮國府的事情,什麼時候需要你寧國府的人多管閑事了?尤氏自然生氣。而實際上,在襲人等苦勸之下,尤氏也並非是一時三刻就要處理這件事。不曾想周瑞家的知道了,又素來與這兩個婆子不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報仇的機會。於是煽風點火了一陣之後馬上報告給了鳳姐。

而鳳姐對於此事的處理方案是:既這麼著,記上兩個人的名字,等過了這幾日,捆了送到那府里憑大嫂子開發,或是打幾下子,或是開恩饒了他們,隨他去就是了,什麼大事。而這樣的處理方式合不合理呢?豈止是合理,簡直是漂亮。單看賈母知道整件事情後的評價就可見一斑了:「這才是鳳丫頭知禮處,難道為我的生日由著奴才們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罷。」

生日是生日,規矩是規矩。若是因為生日壞了規矩,長此以往,如何轄制下人,依法治家?況且兩個婆子這樣鬧起來,輕則是給了尤氏沒臉,重則是破壞了賈府宗室的團結。公事公辦,實在合情合理。

然而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兩個婆子的女兒聽說娘親受罰,自然苦求,林之孝家的被纏的煩了,於是脫口而出:「糊塗東西!你放著門路不去,卻纏我來。你姐姐現給了那邊太太作陪房費大娘的兒子,你走過去告訴你姐姐,叫親家娘和太太一說,什麼完不了的事!」

林之孝家的在賈府多年,對僕人間複雜的人際關係有更清醒的認識。而此事光藉助費大娘的力量,自然是不夠的。但費大娘的背後,卻是鳳姐的婆婆邢夫人。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何況鳳姐與婆婆關係本來就稱不上是和諧友好,更是要小心謹慎,說不準便會網開一面。

但是林之孝家的也絕對不會想到,她眼睛裡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不僅會讓邢夫人與鳳姐的矛盾白熱化,其背後,還涉及到榮府兩房之間面和心不和的關係。

費婆子聽說親家被捆,先是「指著隔斷的牆大罵了一陣」,之後便來求邢夫人。「不過和那府里的大奶奶的小丫頭白鬥了兩句話,周瑞家的便調唆了咱家二奶奶捆到馬圈裡,等過了這兩日還要打。求太太──我那親家娘也是七八十歲的老婆子──和二奶奶說聲,饒他這一次罷。」

這是多麼明顯的前倨後恭之態,先仗著大太太的臉面,狠狠的罵了一頓閑街,而後又在邢夫人面前顛倒黑白,搬弄是非。實際上,邢夫人與鳳姐是親親的婆媳,而費婆子再有臉面,也只是個奴才。她如何敢在主子面前挑撥離間?不僅潑了鳳姐一身髒水,連王夫人,也罵了進去?那正是因為她太了解邢夫人了。邢夫人對於鳳姐,對於二房,甚至對於王家積攢多年的不滿,費婆子都看在眼裡。因此,說情這般小事,也必要上綱上線,讓邢夫人徹底失去理智。

而對於邢夫人而言,原本在王夫人姑侄倆面前,她就從來沒有過半分優勢。而她原本又從來不會反省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所以此次事件,則是她羞辱鳳姐與王夫人,報一箭之仇的好機會。

「邢夫人自為要鴛鴦之後討了沒意思,後來見賈母越發冷淡了他,鳳姐的體面反勝自己,且前日南安太妃來了,要見他姊妹,賈母又只令探春出來,迎春竟似有如無,自己心內早已怨忿不樂,只是使不出來。又值這一干小人在側,他們心內嫉妒挾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裡造言生事,調撥主人。先不過是告那邊的奴才,後來漸次告到鳳姐『只哄著老太太喜歡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轄治著璉二爺,調唆二太太,把這邊的正經太太倒不放在心上。 後來又告到王夫人,說:『老太太不喜歡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璉二奶奶調唆的。』邢夫人縱是鐵心銅膽的人,婦女家終不免生些嫌隙之心,近日因此著實惡絕鳳姐。

因為素日的嫉妒與怨恨,所以她根本無暇顧及,也不想顧及費婆子所說真假。立馬投入戰鬥,連自己身為大家主母的臉面都不要了,當眾讓鳳姐難堪:「我聽見昨兒晚上二奶奶生氣,打發周管家的娘子捆了兩個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狠的還舍錢舍米,周貧濟老,咱們家先倒折磨起老人家來了。不看我的臉,權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們罷。」

這便是赤裸裸的胡攪蠻纏了。更是用最直接,最愚蠢的方式點燃了戰火。

鳳姐聽了這話,又當著許多人,又羞又氣,一時抓尋不著頭腦,憋得臉紫漲。因為鳳姐在處理兩個婆子之際,從心裡壓根也沒把這件事當成什麼大事,自己一切都是依理而行,根本挑不出什麼錯處。更沒想到,自己的婆婆居然能連面子情都不要了,借著這種無所謂的小事情,興風作浪。所以城府再深,她此刻也只能用笑來緩解自己的尷尬與憤怒。

而更加難堪的是,因尤二姐的事,對鳳姐心存不滿尤氏也加入了插刀教的行列。「連我並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於是,到了此處,鳳姐徹底的里外不是人。連王夫人也不得不息事寧人,令鳳姐放了婆子。於是鳳姐只能「越想越氣越愧,不覺的灰心轉悲,滾下淚來。因賭氣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覺。」

其實,看的最透徹的還是賈母,「這是大太太素日沒好氣,不敢發作,所以今兒拿著這個作法子,明是當著眾人給鳳兒沒臉罷了。」然而矛盾有病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且不說賈母年事已高,即使是年輕十歲二十歲,這樣的婆媳矛盾,她也無法真正為鳳姐做主。這樣荒唐的事情,到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正因為這樣複雜而討厭的人情關係網,使得王熙鳳的管家之路,危機四伏,舉步維艱。而像賈府這樣的公門侯府,被複雜的關係網死死纏繞,規矩法度不能執行,有功者未必得獎,犯錯者未必受罰,那麼家族敗亡,必然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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