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論文 | 葉文獻:論吳人土墩墓

論文 | 葉文獻:論吳人土墩墓

原標題:論文 | 葉文獻:論吳人土墩墓


商朝末年太伯仲雍奔吳是一個不爭的歷史事實,但是他們所奔之「吳」在哪裡?自古以來一直眾說紛紜。方誌都說太伯仲雍所奔之「吳」是在無錫梅里,並以太伯墓和太伯廟為證,但是明文記載,梅里的太伯墓和太伯廟都是東漢時吳郡太守糜豹始建的。《史記集解》引《世本》曰:「諸樊徙吳」。如果太伯仲雍已經奔到了無錫梅里的「吳」,那麼諸樊又徙到哪個「吳」地去呢?如果諸樊所遷之「吳」在今天的蘇錫地區,那麼太伯仲雍所奔之「吳」就不能在無錫梅里了。顯然太伯仲雍所奔之「吳」和諸樊所徙之「吳」不能是同一個地方。《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記載:闔閭元年,「子胥乃使相土嘗水,象天法地,造築大城」。伍子胥所築的大城是吳國的都城,後世稱之為闔閭城。方誌都認為闔閭城就在今天蘇州的老城區。如果諸樊所遷之「吳」已經在今天的蘇州老城區,那麼伍子胥就是在原地築吳國都城,何必還要「相土嘗水,象天法地」呢?顯然諸樊所遷之「吳」和伍子胥所築之吳都也不在同一個地方。


地本來並沒有地名,是因為有人居住,人們才給地起了地名。古代地廣人稀,當久居一地的人們遷走以後可能以後幾百年內此地一直無人居住,於是原來的地名就慢慢地被淡忘了,以後再來此地的新居民會重新起一個地名,於是在後人看來一個地方就有了幾個不同的地名。當人們遷徙到另一個地方後常常會用原來的地名來命名新的居住地,於是幾個不同的地方就會有相同的地名,於是在後人看來好像地名遷徙了。商朝都城都叫「亳」,楚國都城都叫「郢」,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太伯仲雍所奔之地叫「吳」,諸樊所遷之地也叫「吳」,伍子胥所築之城還叫「吳」,吳人先後居住過的地方都叫「吳」,然而此「吳」並非彼「吳」。


一、吳人的土墩墓與越人的石室土墩墓


先秦時代在江南地區普遍存在著土墩遺存,楊楠先生把江南的土墩遺存分為西部的寧鎮區、東部的太湖—杭州灣區和南部的黃山—天台山以南區三個區域。他指出:土墩墓「自夏商之際首先出現在浙西南及閩北一帶,隨後便開始了由南向北逐漸擴展的歷程。這類遺存至遲在商代晚期北漸至太湖—杭州灣區,在西周前期發展到寧鎮區」。「黃山—天台山以南區是土墩墓的發生地區,葬制在該區的發展始終沒有大的變化,而當這類遺存擴展到太湖—杭州灣區和寧鎮區時,除了保持它的基本形式(一墩一墓)之外,這兩個區域在葬制上都發生了明顯的變異」。「土墩石室墓是從土墩墓中演化、派生出來的一類遺存,但它只廣泛分布流行於太湖—杭州灣區,而不見於黃山—天台山以南區和寧鎮區,這顯然與各區域土墩遺存所處地理環境中自然條件上的差異有密切關係」[1]。這三個地區正是先秦時代吳人與越人生活的地區。吳人和越人都是江南土著,「夫吳之與越也,接土鄰境,壤交通屬,習俗同,言語通」[2],「吳越為鄰,同俗並土」[3],「吳越二邦,同氣共俗」[4],但是吳人與越人又有所差別,他們分別建立了各自的國家。

在西部的寧鎮區和南部的黃山—天台山以南區都有平地堆土掩埋型、石床型和石框型的土墩墓,但是在東部的太湖—杭州灣區卻幾乎只有石槨型土墩墓和石室土墩墓。黃山—天台山以南區是土墩墓的發源地,但是數量不多、規模也不大,應該處於土墩墓發展的初始階段;寧鎮地區的土墩墓和太湖地區的石室土墩墓是從其派生出來的兩個分支,不僅數量多而且規格高,應該處於土墩墓的成熟階段,土墩墓和石室土墩墓之間的差異表示它們是分別屬於兩個不同族群的墓葬,許多學者都認為土墩墓是吳人的墓葬,而石室土墩墓是越人的墓葬[5]。由於寧鎮地區的土墩墓和太湖地區的石室土墩墓有共同源頭,因此它們的墓制與葬俗存在著許多相通之處,出土的器物也常常互相兼容共有,這正是吳文化和越文化既相似又有差別的特點在考古上的表現。


太湖北部地區廣泛分布的石室土墩墓說明這裡曾經是越人生活的地區。陳夢家先生認為:「上古之越,其族散居於江浙閩粵,而最初當在蘇境,漸次而南。」「余考春秋時吳地,皆越之故土也。」「《越絕書》雲無餘初封大越,都秦余望南,秦餘杭山則在姑蘇西北五十餘里,其地為越王都地。」[6]吳人和越人本來相安無事,然而後來吳人卻遷都於此,這才引起了吳越兩國幾十年你死我活的衝突。在無錫闔閭城附近的龍山上發現有石城疊壓在石冢(石室土墩墓)之上的現象,如果石冢確實是春秋早中期吳國貴族的墓葬,如果石城確實是春秋晚期吳國闔閭大城的組成部分的話[7],那麼吳人絕不能如此大不敬地把作為防禦工事的石城築在自己先人的墓葬之上。這一事實恰恰可以反證龍山上的這些石冢並不是吳人的墓葬,而只能是原來曾經居住在這裡的越人的石室土墩墓。


西周和春秋前期吳人的土墩墓都分布在寧鎮地區,春秋後期諸樊徙吳、伍子胥築城以後,蘇錫地區成了吳國都城的所在地,成為吳國的腹心地區,於是吳人的土墩墓在蘇錫地區也出現了,所以在楊楠先生劃分的三個區域中唯有太湖地區是土墩墓和石室土墩墓並存的。由於吳人的東遷,吳人與越人之間發生了爭奪生存空間的激烈衝突,但是也加速了他們在文化上的交流與融合,因此導致春秋後期蘇錫地區吳人的土墩墓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


二、西周與春秋前期寧鎮地區的吳人土墩墓


20世紀70年代以來在寧鎮及其周邊地區發掘的土墩墓數量越來越多,西周與春秋前期寧鎮地區吳人的土墩墓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1、多種形制的土墩墓並存


典型的吳人土墩墓即鄒厚本先生所說的「山坡丘陵土墩」[8]和耕夫先生所說的「平原類型土墩墓」[9]。這一類土墩墓主要分布在以丹徒、丹陽、金壇為中心的寧鎮地區,西至句容、溧水、高淳、江寧、南陵,東至常州、無錫、蘇州。經常是數十、上百座土墩墓成群分布在一地,土墩的大小不盡相同,現存的土墩一般底徑為7—8米,高2米左右,每群土墩墓中常常有一座或幾座特別高大,最大的底徑可以達到80餘米,高10餘米。土墩墓可以分為平地掩埋和有墓坑的兩大類,而平地掩埋的土墩墓還可以分為無坑無床型、石床型、石框型、石槨型和熟土淺坑型五種類型[10](表一),而有墓坑的土墩墓又可以分為豎穴土坑墓和豎穴岩坑墓兩類(表二)。寧鎮地區吳人土墩墓的這些不同的墓葬類型與太湖以南地區越人土墩墓的墓葬類型是一致的。春秋晚期諸樊徙吳後在太湖北部的吳地也出現了有墓坑的土墩墓。



圖一 寧鎮地區平地掩埋的土墩墓類型


圖二 寧鎮地區有墓坑的土墩墓類型


2、一墩一墓和一墩多墓的土墩墓並存


大多數土墩墓是一墩一墓,但是很早就發現還存在著一墩多墓的現象(圖三)。在越人的土墩墓和石室土墩墓中也存在在一座墓中多次葬入死者的類似現象。


無論一墩一墓還是一墩多墓的土墩墓都有在營造土墩墓的過程中漸次埋入祭祀器物的現象(圖三右列)。在一墩多墓的土墩墓內居中的墓是首次下葬的,其他墓葬有的可能是同時下葬的,有的是以後多次利用該土墩先後埋入的,即所謂「借墩葬」。有些首次下葬的墓規模較大,如天王東邊山D1和句容寨花頭D2[11],但是大多數後來葬入的墓與首次下葬的墓在規模大小和隨葬品多寡方面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它們的墓主之間的關係倒是更像家長與家人或族長與族人。



圖三一墩一墓與一墩多墓的土墩墓


3、土墩墓的墓下建築


土墩墓中有墓下建築是近年的新發現,發現有墓下建築的墓葬有:句容寨花頭D2M22F1、句容寨花頭D5F1、句容寨花頭D1、句容下蜀中心山D1、句容下蜀中心山D1、江寧陶吳D1、金壇薛埠上水D2(圖四)。



圖四 土墩墓的墓下建築

墓例1:句容寨花頭D2M22F1是D2中年代最早的遺迹單位,位於土墩中部,平面呈長條形,西北—東南走向,方向300度,長約4.45米、寬約1.65米,由48個柱洞組成。柱洞口大底小,上部向內傾斜,底部多為尖狀或三角尖狀。推測原本用粗細不一的木材(或剖開的木材)劈削成尖形打入地面,搭成兩面坡的木棚式建築[12]。


墓例2:句容下蜀中心山D1位於土崗北端,饅頭狀封土東西長16.9米、南北長18.5米、殘高3.25米。下蜀中心山D1為一墩一墓,在營建墓葬之前先在墓地上挖掘基槽構建一座由55個柱洞構成的凸字形房子F1,房間南北兩排柱洞向內傾斜,房間中間有兩個承重柱洞,構成一座兩面坡的木屋,西面有一長4.5米、寬1.3米的門道。墓主入葬後在木屋周圍堆築熟土二層台,最後填土堆成土墩[13]。


墓下建築都建在土墩中心墓葬下面的基礎層面上,建築內不見遺物,它是在築墓之前搭建在墓地上的一種標識性建築,在建造中心墓葬的時候這些建築就被拆除或毀壞了,僅存基槽或柱洞,因此稱之為墓下建築。土墩墓內的墓下建築與中心墓葬的位置基本是上下對應的。土墩墓中的墓下建築反映了當時人們的一種信仰和吳人特有的一種喪葬習俗,但是因為沒有相關的文字記載,所以我們很難猜測其中的含義,也無法用中原的喪葬習俗來進行比較與解釋。


4、有墓內建築的土墩墓——木屋土墩墓


墓內建築是指建在土墩中心墓葬中的建築,由基槽、兩面坡的木屋、石床等部分組成,有的還有通往墓葬的門道,等死者下葬以後再在木屋上堆土成丘。發現有墓內建築的土墩墓有句容浮山果園D29、句容天王東邊山D2、金壇裕巷D1、鎮江大港雙墩D2、鎮江華山大笆斗墩、丹徒薛家村大墩等(圖五)。



圖五木屋土墩墓——有墓內建築的土墩墓


墓例1:句容浮山果園D29中共有45座墓葬,其中M45為中心墓葬,墓內建築由墓門、基槽、柱子、石床及小路組成,總長7.2米,其中石床長4.3米、寬2米,小路長2.8米、寬1米。M45的墓內建築是在土墩基礎層面的中心部位挖弧壁、圈底的基槽,基槽內埋剖開的木片,搭成人字形兩面坡的木屋,其東端立柱留門,門兩側用石塊壘砌,在門外用黑土堆成通往木屋內的斜坡道路,棚內鋪墊20厘米厚的土,再在其上鋪設石床[14]。


墓例2:東邊山D2為一墩一墓結構,中心主墓由石床、基槽和柱洞組成。石床用34塊大小形狀不一的石塊鋪墊成東西向的長條形,上有人骨殘跡和4件隨葬品。基槽環抱於石床的南、北、西三面,東部形成缺口,基槽內有28個柱洞,形狀不規則,柱洞均向中心石床傾斜。推斷石床之上原來應有人字形兩面坡式的建築,復原高度約2米,東面為進出的通道[15]。


寧鎮地區發現的有墓內建築的土墩墓年代為西周中期到春秋中期,比春秋晚期的紹興蘭亭印山大墓要早,所以有學者認為:這為「印山越王陵獨特的墓葬結構在江南地區找到了最為直接的淵源。」[16]印山大墓的人字形木屋是一種非常成熟的墓內建築,顯然已經不是初始階段的形態了,但是寧鎮地區一直被認為是吳國的地盤,如果越人的這種葬制確實來源於吳人,那麼更能夠說明「吳越二邦,同氣共俗」和「吳越同族」[17]了。不過在西周與春秋前期,寧鎮地區的這種墓葬形制顯然還處於尚未定型的初始階段,而且也沒有在本地區進一步發展下去,倒是越人在印山大墓中把它發展到了極致,並且在戰國時期的大墓中繼續予以使用[18],而且到了西漢初期仍然在閩越和南越的大墓中繼續予以使用[19],成為越國與越人大墓的一種很有特色的墓葬形制。

土墩墓中這種斷面為人字形的墓內建築應該如何命名?有人稱其為「木棚建築」、有人稱其為「木構槨室」、有人稱其為「『人』字頂木槨」、有人稱其為「截面呈三角形的兩面坡槨室」。其實「槨」是構築在墓坑內用於擋土的葬具,只有象丹徒薛家村大墩M1、M2墓室內的木樁和竹籬笆才可以稱為「槨」。土墩墓中一般沒有墓坑而只有墓床,或者只有用熟土堆築的二層台形成的淺墓坑,這種墓內建築是構築在墓床或淺墓坑之上的,其功能類似於石室土墩墓中的石室,因此可以比照石室土墩墓稱其為「木屋」,而這類有「木屋」的土墩墓則可以稱為「木屋土墩墓」。


5、 山頂的土墩墓


在鎮江諫壁至大港一帶的長江南岸的小山山頂或丘陵的山脊上分布著數量眾多的土墩墓,已發掘的有煙墩山,青龍山,北山頂,喬木山母子墩,糧山一、二號墓,王家山,雙墩一、二號墓等。這類土墩墓都有高大的封土堆,有的鑿山為穴的豎穴岩坑墓,也有其他類型的土墩墓,往往隨葬有大量青銅器。王根富先生稱之為「山頂類型土墩墓」[20](圖六)。



圖六 寧鎮地區的山頂類型土墩墓


墓例1:青龍山大墓現存有高8米、底徑60 米的封土堆,墓室為鑿岩而成的石室,東西長12米、南北寬7米、深5.5米,附有一長方形的斜坡墓道。該墓在下葬後不久就遭到大規模盜掘,墓室內雜亂無章,許多器物殘缺不全、支離破碎、多已移位。大墓東側10餘米的山坡上有一座附葬墓,也是鑿岩為穴,東西長4.6米、南北寬2.2—2.5米、深2米,但是在基岩上又用石塊壘成石槨。封土堆底徑17米、殘高15米[21]。


墓例2:北山頂大墓的封土呈橢圓形,高5.5米,頂部南北7.05米、東西12.25米,底部南北30.75米、東西32.25米。墓坑是在山頂將厚約1.5米的岩石風化土修成平台後再下挖成的,東西長5.8米、南北寬4.5米、深1.35—1.45米,墓道偏在墓室的西北,長5.8米、寬2.35米、深1.15—1.25米,整個墓坑平面呈刀形,墓向朝西。墓坑北面的土台長18米、寬13米,南面的土台長18米、寬7米,上面各有一殉葬人。墓葬早年被盜,但是出土器物仍很豐富。北山頂大墓的年代為春秋晚期,發掘者認為是吳王余眜的墓[22]。


諫壁至大港一帶長江南岸的這類土墩墓都坐落在小山頂部,北依長江、南望平川,氣勢宏偉,雖然墓葬形制並不一致,但是都出土數量眾多的青銅器,因此被認為是吳國早期王陵的所在地[23]。其他地區的土墩墓雖然也有明確的墓穴或石砌的棺床,也有不小的封土堆,但是出土的器物都以陶器與原始瓷為主,很少見到青銅器。因此有學者認為:「鎮江東鄉一帶的大港、諫壁一帶的土墩墓處于山脊之上,面對浩浩長江,氣勢開闊,多出青銅禮器,如煙墩山『宜候夨簋』墓、北山頂吳王余昧墓、青龍山帶墓道的豎穴石坑大墓等。


說明沿江一帶的山脊之上主要是王侯貴族墓地,而丹徒一帶離長江較遠的丘陵崗地上分布著的土墩墓和遺址證明這裡生活著的是普通的土著居民。」[24]


大港、諫壁一帶發現的土墩墓都是一墩一墓,特別是像北山頂大墓和青龍山大墓那樣有豎穴岩坑和高大封土堆的特點都被蘇州西部山區的大真山、陽寶山等大墓所繼承[25]。

三、春秋後期蘇錫地區的土墩墓


春秋前期蘇錫地區曾經是越人的地盤,但是自從諸樊徙吳、伍子胥築城之後這裡就成了吳人的都城所在地和腹心地區,因此春秋後期在蘇錫地區也出現了吳人的土墩墓,於是該地區就呈現出越人的石室土墩墓與吳人土墩墓共存的現象。然而一方面由於時代已經發生了變化,另一方面由於吳人和越人在文化上的互相交流與融合,春秋後期蘇錫地區的土墩墓出現了許多與春秋前期寧鎮地區的土墩墓不同的新現象。


1.位於山頂的土墩墓


從闔閭元年(公元前514年)伍子胥築城到吳國滅亡(公元前473年)只有短短的41年,因此吳人在蘇錫地區留下的墓葬並不多,目前在蘇州西部已發掘的春秋晚期大型土墩墓只有在大真山、陽寶山、獾墩、樹山、橫山、饅頭山、掛燈山發現的幾座(圖七)。



圖七 春秋晚期蘇錫地區的山頂類型土墩墓


墓例1:真山D9M1位於大真山的主峰,海拔76.9米,封土呈長方形覆斗狀,底部東西長70米、南北寬32米,頂部東西長26米、南北寬7米,墓底到封土頂高約8.3米。有內外兩層封土,內封土南北兩端各有一道用石塊壘築的擋土牆,相距13米;外封土內部夾有二十多道南北向的石牆,外封土南北兩端也各有一道擋土牆,相距27米。墓室在基岩上鑿出,東西13.8米、南北最寬8米、最深1.8米,墓口四周有一圈高約0.2米、寬約0.4米的二層台,墓室東面有一條長3.6米、寬3米的墓道。墓室中部偏西有一長4.04米、寬1.92米、高0.2米的棺床,葬具為七館二槨。雖然該墓早年遭到破壞性盜掘,但是仍然出土了12573件遺物。發掘者認為是壽夢的墓[26]。


墓例2:陽寶山大墓的長方形覆斗狀封土頂部東西長25米,南北寬12米,底部東西長60米,南北寬40米,殘高4米,封土採用版築法夯築而成。墓室為長方形石穴墓,墓底鋪一層10厘米厚的木炭。東西長11.3米,南北寬4.5米,深5米,西側有長19.7米、寬3.6米的斜坡墓道。墓道底部兩側各有一道溝槽,連接墓室底部,墓室上原有墓上建築,朽爛後封土下陷,使夯層呈V字形。墓葬早年被盜,墓中僅出土1件原始瓷罐、12件原始瓷碗、1件玉管、30餘顆綠松石珠和銅鑿、銅箭鏃、銅劍殘部、陶紡輪等[27]。


真山D16M1、D33和何山東周墓屬於中型墓(圖八)。


圖八春秋晚期蘇錫地區的中型土墩墓


墓例1:D16M1位於大真山北部山脊,距D9M1約200米,先在岩石上鑿出淺坑,再用石塊壘築墓壁,墓底長4.3米、寬2.9米、深3.5米、東西向。入葬後填土未經夯實,封土堆底徑34米、殘高5米。墓室西部出土7件原始瓷蓋碗,擺成梅花形,另有印紋硬陶瓮、陶盤、陶紡輪等,時代也是春秋晚期[28]。


墓例2:真山D33是位於大真山北麓的一座直徑30米、高3米的土墩墓。墓葬在山體基岩上鋪墊一層厚約30—40厘米的碎石,並用大小不一的石塊壘成的石槨,石槨外圍東西13米、南北9.3米;內徑東西7.2米、南北6米,最高處為1.8米,然後再覆以封土。D33個主墓室已被盜掘一空,但是還留下兩個器物坑沒被破壞,共出土器物58件。時代為春秋晚期,石槨結構和器物坑在蘇州都是首次發現[29]。


寧鎮地區位於小山頂部的大型土墩墓都是一墩一墓,而且往往有鑿石而成的墓穴,這些特點在蘇錫地區都得到了繼承。


2.平地上的石室土墩墓與木屋土墩墓


坐落在平地上而內部築有石室的土墩墓是以前被忽略的,它們最大的特點是在土墩內築有象山頂上的石室土墩墓那樣的石室。這一類土墩墓的典型代表是江陰周庄的繖墩。繖墩高約8米,直徑50—60米,土墩周圍有一圈寬寬的壕溝,就象護城河一樣。在繖墩西頭有一個石砌的洞口,高1.7米、寬1.3米,洞內較洞口寬大,中間高2—3米,寬1—2米,洞內縱深32.1米。兩壁都以黃石砌成,洞頂用大石條覆蓋,石條寬者達0.7米。繖墩早在明代就已經被打開了,現在裡面空空如也(圖九)。《光緒江陰縣誌》載:「吳王子墓在周庄繖墩,《寰宇記》稱『吳王第八子葬於此。』《黃志》云:『墩西側有穴,入深可十餘丈,皆石所為,蓋隧道也,今稱仙人洞。』」[30]



圖九江陰繖墩外貌(左)與入口(右)


在繖墩東北0.5公里處還有一個這樣的土墩, 當地稱為「大松墩」,其中也有一條用黃石砌成的十幾米長的石弄,上面也用長達3米的石條覆蓋,形制和繖墩相仿,但規模似比繖墩要小一些。後來因為石弄倒塌露出了洞口,常州博物館派員進行清理,出土了1件幾何印紋硬陶罐,20件豆、盤、有蓋罐和魚簍形罐等原始瓷器,各種玉玦、玉璜、玉鐲、玉管、玉珠等飾品總共有70件之多[31]。根據出土物的特徵判斷,大松墩當是一座春秋晚期的墓葬。由此推測,繖墩也應該是一座同時代的墓葬。


在繖墩和大松墩東南有一座曹家墩,饅頭狀土墩殘高92米,平面呈東西向長圓角方形,封土佔地面積近3600平方米。墓室建在土墩底部的墊土之上,兩側各鋪兩層並排的紅砂岩質大石條構成墓室,後部(西側)用兩層石條封堵,東西長18.2米、寬4.3—5.2米,墓向朝東,用3塊平置的石塊封堵,在甬道和墓室南北兩側的石條上原先建有高近2米的木結構框架式建築,除靠近東部墓口處保留有框架形制及高度外,其餘部分皆已朽塌(圖一〇)。


圖一〇曹家墩木石結構土墩墓墓室平面圖


繖墩和大松墩是石室土墩墓,曹家墩是以條石為基礎的木屋土墩墓,它們的形制都類似山頂上的石室土墩墓,但是卻象吳人的土墩墓那樣分布在平原上,儘管附近有小山,卻不葬在山脊或丘陵頂部。曹家墩出土的器物也是既有與寧鎮地區相同的吳文化因素,又包含越文化因素,發掘者認為「可能就是春秋晚期吳文化東進的客觀反映」[32]。


在蘇州虎丘山西南不遠處有一座大型土墩,叫作「金雞墩」,俗稱「吳女墳」,相傳是闔閭女兒滕玉的墳墓。面積約2萬平方米,原是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後來在上面又疊壓了各個歷史時期的墓葬。金雞墩雖然未經發掘,但是據《吳越春秋》記載:當年闔閭「鑿池積土,文石為槨,題湊為中,金鼎玉杯銀樽珠襦之寶,皆以送女。」可見墩內也築有石室,或者至少是象曹家墩那樣以條石為基的木結構墓室。


在太湖南部地區,無坑無床型土墩墓常常和石床型、石框型和石室土墩墓共存,而在太湖北部地區則幾乎全是石室土墩墓。如果土墩墓確實有從南向北發展的趨勢,如果從無坑無床型到淺坑型、石床型、石框型、石槨型確實是土墩墓的發展序列的話,那麼用塊石在墓中壘築石室的石室土墩墓和用木料搭建木屋的木屋土墩墓應當是土墩墓發展的最高形態。越人的石室土墩墓都築在小山丘陵的頂部並沿著山脊分布,這應該體現了越人的某種意識形態。在蘇錫地區這種「文石為槨」的石室結構在吳人大墓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運用,但是卻分布在平地上,這反映出吳人的喪葬觀念與越人有所不同。在土墩墓中用木料構建人字形兩面坡木屋的現象最早出現在寧鎮地區,但是這種木結構的墓內建築在吳人的土墩墓中只是初始狀態,而在越人的印山大墓中卻得到了最完美的表現,並在吳國滅亡以後繼續被越人所繼承,成為越人墓葬的一大特色。


3.有隍壕圍繞的大墓陵園


土墩墓最大的特點是在墓上堆築有高大的封土堆,因為堆築大型土墩墓的封土堆需要大量土方,所以大型土墩墓附近常能發現一些池塘,這應當就是當年取土後留下的遺迹。到了春秋後期吳國和越國的大墓周圍都出現了方形的壕溝,這種圍繞土墩墓的隍壕形成了保護墳墓的陵園,既可以提供堆築封土的土方,又可以降低墓中的地下水位。現在已知的有隍壕的吳國大墓有江陰曹家墩、繖墩和虎丘金雞墩(吳女墳),有隍壕的越國大墓有紹興蘭亭印山大墓和安吉遞鋪古城村的八畝墩、九畝墩[33](圖一一)。



圖一一有隍濠圍繞的大型吳墓與越墓


蘇州的虎丘山是闔閭墓所在地,方誌記載和民間傳說都說闔閭墓在劍池水下的洞穴里。2009年虎丘管理處抽干劍池水清淤,筆者曾經親自下到劍池內考察,在池底北端確實有一個兩米多高的洞穴,但是已被六塊條石封堵住了。洞口前的甬道只有一米多寬,而且兩壁非常粗糙,毫無人工開鑿的痕迹(圖一二中),因此劍池只是一道天然裂隙,並不是人工開鑿的甬道。春秋晚期剛剛出現鐵器,而虎丘山的岩性是火成岩,當時的人們還沒有能力在這樣的石山上開鑿山洞來作為墓室,再說墓葬都要求避水乾燥,把墓穴安葬在水下也不合常理。虎丘山是一座海拔36米的小山,但是周圍卻圍繞著一圈方形的小河(圖一二左),其格局和曹家墩、繖墩、金雞墩、印山、八畝墩、九畝墩一樣,但是規模比它們都要宏大,面積約為印山越王陵的一倍,這正符合闔閭的身份與地位。根據上述分析,虎丘確實是一座有隍壕的陵園,闔閭墓也確實葬在虎丘山,但是墓穴並不在劍池水下,而應該象真山、樹山、印山、八畝墩、九畝墩一樣位於虎丘山的頂部[34]。

在劍池上面的北壁是一道用條石壘砌的擋土牆北壁用條石壘砌的擋土牆(右)(圖一二右),牆的上方就是雲岩寺遺址,在劍池下面用來堵洞的條石與砌牆的條石類似,它們應該都是五代末建寺造塔時為了加固山頂寺院的地基而封堵壘砌的。《漢書 劉向傳》有一條記載:「闔閭違禮厚葬。十有餘年,越人發之。」但是人們只是傳說秦始皇和孫權盜挖闔閭墓的故事,而對這條史料視而不見。早在五代末人們就在虎丘山頂部興建寺廟了,《太平寰宇記》記載:「今寺即闔閭墓」,《姑蘇志》也記載:「墓即虎丘寺法堂基」,但是人們對這些史料同樣視而不見,而是津津樂道闔閭墓在劍池下。可見闔閭墓在吳國滅亡之時已遭越人盜掘,而在五代末建造寺塔時連遺址也被破壞殆盡,所以今天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圈隍壕,告訴我們這裡曾經有過一座吳王的陵園。



圖一二虎丘俯視圖(左)、劍池下的洞口(中)和劍池


四、結論


土墩墓是吳人的墓葬形式,西周春秋時期主要分布在寧鎮地區。春秋中期諸樊徙吳,闔閭元年伍子胥「相土嘗水、象天法地」在吳地建造了新的都城,太湖以北的蘇錫地區就成了吳國的腹心地區,所以春秋後期在蘇錫地區也出現了吳人的土墩墓,於是兩千年後我們在太湖以北地區就看到了越人的石室土墩墓與吳人的土墩墓並存的局面。然而由於吳人和越人都是江南土著,是「同俗並土」的近鄰,吳文化與越文化本來差別就少,春秋後期進一步互相吸收融合,所以蘇錫地區的吳人土墩墓在繼承寧鎮地區土墩墓的同時又出現了類似越墓的新變化,而等到吳國滅亡以後吳人的土墩墓也隨之從蘇錫地區消失了。


春秋晚期出現在蘇錫地區的土墩墓是吳人留下來的最後的土墩墓,當吳國被越國滅亡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吳人的土墩墓了。戰國前期在蘇錫地區越人的土坑墓取代了吳人的土墩墓,戰國後期楚人的豎穴土坑木槨墓又取代了越人的土坑墓,接著漢墓又取代了楚墓,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注釋:


[1]楊楠:《商周時期江南地區土墩遺存的分區研究》,《考古學報》1999年第1期。


[2](秦)呂不韋著、張雙隸等譯註:《呂氏春秋 貴直論 知化》,中華書局2007年,第235頁。


[3](東漢)袁康、吳平輯錄:《越絕書》卷第六《越絕外傳紀策考第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3頁。

[4](東漢)袁康、吳平輯錄:《越絕書》卷第七《越絕外傳記范伯第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9頁。


[5]劉建國:《論太湖越族石室墓》,《江蘇考古論文選1981年》,第51—57頁;林華東:《為江浙石室墓正名》,《浙江學刊》1986年第5期;陳元甫:《江浙地區石室土墩遺存性質新證》,《東南文化》1988年第1期;韓建立:《論太湖地區石室土墩的性質》,《東南文化》1996年第1期;葉文憲:《吳人土墩墓與越人石室土墩墓》,載徐湖平主編:《東方文明之韻——吳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嶺南美術出版社2000年。


[6]陳夢家:《禺邢王壺考釋》,《燕京學報》第21期,1937年6月。


[7]張敏:《闔閭城遺址的考古調查及其保護設想》,《江漢考古》2008年第4期。


[8]鄒厚本:《江蘇南部土墩墓》,《文物資料叢刊》第六輯,文物出版社1982年。


[9]耕夫:《略論蘇南土墩墓》,《東南文化》2001年第3期。


[10]陳元甫:《土墩墓一墩多墓問題討論》,《華夏考古》2007年第1期。


[11]李虎仁、周潤墾、原豐:《向心結構的多墓土墩》,《中國文化遺產》2005年第6期。


[12]南京博物院:《江蘇句容寨花頭土墩墓D2、D6發掘簡報》,《文物》2007年第7期。


[13]南京博物院:《江蘇句容下蜀中心山土墩墓發掘簡報》,《東南文化》2011年第3期。


[14]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鎮江市博物館、常州市博物館:《江蘇句容及金壇市周代土墩墓》,《考古》2006年第7期。


[15]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鎮江市博物館、常州市博物館:《江蘇句容及金壇市周代土墩墓》,《考古》2006年第7期。


[16]田名利、呂春華、唐星良:《土墩墓喪葬建築》,《中國文化遺產》2005年第6期。


[17]王文清:《論吳越同族》,《江海學刊》1983年第4期。


[18]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東陽市博物館:《浙江東陽前山越國貴族墓》《文物》2008年第7期;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吉縣博物館:《浙江安吉龍山越國貴族墓》《南方文物》2008年第3期。


[19]楊琮:《武夷山發現西漢閩越國貴族墓葬》,《中國文物報》2003年8月20日;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廣州市農林東路南越國「人」字頂木槨墓》,載《羊城考古發現與研究》(一),文物出版社2005 年。


[20]杜佳佳、王根富:《土墩墓研究中的幾個問題》,《南方文物》2010年第4期。


[21]丹徒考古隊:《丹徒青龍山春秋大墓及附葬墓發掘報告》,載《東方文明之韻——吳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嶺南美術出版社2000年。


[22]江蘇省丹徒考古隊:《江蘇丹徒北山頂春秋墓發掘報告》,《東南文化》1988年第3—4期。


[23]肖夢龍:《吳國王陵區初探》,《東南文化》1990年第4期。


[24]鎮江博物館:《丹徒鎮四腳墩西周土墩墓發掘報告》,《東南文化》1989年第4—5期。


[25]錢公麟:《春秋晚期吳國王陵新探》,載《東方文明之韻——吳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嶺南美術出版社2000年。


[26]蘇州博物館:《真山東周墓地——吳楚貴族墓地的發掘與研究》,文物出版社1999年。


[27]蘇州博物館資料。


[28]蘇州博物館:《真山東周墓地——吳楚貴族墓地的發掘與研究》,文物出版社1999年。


[29]呂繼東:《考古工作全面推進 首次發現春秋「石郭」墓》,《蘇州日報》2010年6月27日。


[30]陳晶、陳麗華:《吳王闔閭第八子墓考》,《無錫文博》1994年第2期。


[31]陳晶:《江蘇省江陰縣大松墩土墩墓》,《文物》1983年第11期。


[32]周庄土墩墓聯合考古隊:《江蘇江陰周庄JZD3東周土墩墓》,《文物》2010年第11期。


[33]程亦勝:《早期越國都邑初探——關於古城遺址及龍山墓群的思考》,《東南文化》2006年第1期;祝煒平、方起東:《浙北湖州地區土墩墓遙感影像研究》,《地域研究與開發》2008年第1期。


[34]程偉:《吳王闔閭墓在劍池之下嗎?——蘇州虎丘闔閭墓考》,《蘇州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考古 的精彩文章:

2017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十大文物評選揭曉
文物 | 銅鐃王:商代象紋銅鐃
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法輪寺發生火災 東配殿焚毀
我國最早古城址考古成果展:300餘件文物亮相
江漢考古2017年第4期目錄

TAG:考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