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不要天真地以為我會教你們做菜，我只負責燃燒你們品味歷史的慾望」

古代食堂系列，不定期更新

本文和美食圖片為時拾史事獨家原創，未經授權嚴禁轉載搬運

現代人為什麼一進寺廟就撒幣？

對環境和路人有害的動物為什麼有人高價買來放生？

為什麼總有男人一邊和網友約炮一邊發誓心裡只愛你一人？

答案全在西門慶做了春夢哭醒後，吃的一碗黯然銷魂餛飩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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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真的是西門慶說的，在逛青樓

《金瓶梅》里的清河縣繁華似錦，唯缺兩樣東西：宗教與理想。每個人似乎都在念佛信道，但對他們而言，那不過是實現慾望與金錢的一種借力；理想其實是慾望與金錢的最大化，在意的是慾望與金錢活在當下。每個人都在既有的秩序下很物質很現實地活著，儘力地為自己爭取著最大的利益，沒有一個人能夠跳出現實的生活去思考人生的無常。

書中第57回的標題是「開緣簿千金喜舍.戲雕欄一笑回嗔」。正值西門慶攀上了人生巔峰之際：妻妾成群卻無子嗣一直是西門慶的人生憾事，誰料新娶的6夫人李瓶兒進門才一年多就生了個兒子；接著升了官，還被蔡京收做乾兒子「拜做乾子，定然允從，自然還要升選官爵」。

春風得意的西門慶，引起了一位「高僧」的注意。這位高僧「西印度國出身，因慕中國清華，打從流沙河、星宿海走了八九個年頭，才到中華區處。」——高僧來取經的嗎？

No。他「迤邐來到山東，就卓錫在這個破寺里，面壁九年」。這座破寺有何魅力能夠讓高僧在此面壁九年呢？因為這是「曾在後趙皇帝石虎跟前，吞下兩升鐵針，又在梁武皇殿下，在頭頂上取出舍利三顆」——萬回老祖香火院——永福禪寺。

按理說接下來會出現一個癩頭和尚高價賣袈裟錫杖，皇帝買來送給高僧去西天取經，路上收了4個徒弟...啊呸!這是《金瓶梅》又不是《西遊記》。並沒有觀音下凡點化世人，而是高僧自己忽一日發個念頭，說道：

「呀，這寺院坍塌的不成模樣了，這些蠢狗才攮的禿驢，止會吃酒噇飯，把這古佛道場弄得赤白白地，豈不可惜！到今日，咱不做主，那個做主？咱不出頭，那個出頭？況山東有個西門大官人，居錦衣之職，他家私巨萬，富比王侯，前日餞送蔡御史，曾在咱這裡擺設酒席。他見寺宇傾頹，就有個鼎建重新的意思。若得他為主作倡，管情早晚間把咱好事成就也。咱須去走一遭。」

高僧見到西門慶，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說到了重點：「貧僧記的佛經上說得好：如有世間善男子、善女人以金錢喜舍莊嚴佛像者，主得桂於蘭孫，端嚴美貌，日後早登科甲，蔭子封妻之報。故此特叩高門，不拘五百一千，要求老檀那開疏發心，成就善果。」是不是很眼熟？和某旅遊景點寺廟門口賣天價香的說辭如出一轍。

西門慶當場就給了500兩銀子，500兩銀子是個什麼概念呢？在《金瓶梅》第六十回里，常時節在西門慶的資助下買了一處「門面二間二層，大小四間」的平房，地段一般沒啥裝修，用了35兩銀子。在第三十九回里，西門慶和王六兒勾搭後，為其在挨著獅子街繁華地段買了一套「門面二間，到底四層」的宅子，花了120兩銀子。

西門慶的正室吳月娘是個信佛信道信因果的人，經常請道姑來給她講經，然而在這件事情上面，她卻是相當冷靜和理智，她知道西門慶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不是在妓女的床上就是在人家老婆的床上，所以她對西門慶說：

「你又發起善念。廣結良緣，豈不是俺一家兒的福分！只是那善念頭怕他不多，那惡念頭怕他不盡。哥，你日後那沒來回沒正經養婆娘、沒搭煞貪財好色的事體少干幾樁兒，卻不（亻贊）下些陰功，與那小孩子也好！」

「為了孩子」這個勸浪子回頭的大招，對西門慶還是不管用。他的回應是---

「咱聞那佛祖西天，也只不過要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楮鏹營求。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強姦了嫦娥，和姦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金瓶梅》第57回）

現在明白為何有幾千塊一柱的天價香？為何間間寺廟就有功德箱？為何一進廟宇就撒幣？為何毒蛇那麼貴也要買來放生？...因為西門大官人說了，「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佛祖收了我的錢，哪怕「奸了嫦娥，奸了織女」，做再多的缺德事也可以抵了「不減我潑天富貴」！

佛祖很快就顯靈了——兒子西門官哥死了，只活了一歲零兩個月；接著著愛妾李瓶兒死了，年僅2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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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銷魂餛飩雞兒湯

西門慶對他遇到的每個女人態度和最終目的都是一致：性。情急則熱，過後則冷。原配陳氏死後他很快娶了官二代白富美吳月娘，愛妾卓丟兒死後還有李嬌兒潘金蓮。李瓶兒不是他第一次死老婆死愛妾，然鵝---李瓶兒臨死前說了一番話讓西門慶「悲慟不勝」，「如刀剜肝膽、劍銼身心相似」。一向精打細算的他先是花了三百二十兩銀子為李瓶兒準備棺材，又請來著名的道士做法，希望有奇蹟能發生...用盡了一切辦法，縱使百般不舍，李瓶兒還是在一個凌晨斷了氣。

李瓶兒死於9月17，西門慶則是在來年的正月21死去。相隔僅僅3個多月，而最終讓西門慶在脂粉堆的熱鬧當中黯然銷魂悲涼的，是一碗「餛飩雞」。

第22回的臘八節，那是李瓶兒剛剛嫁入西門府過的第一個節日。一大早，應伯爵就來找西門慶一起去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殯。雖然要去參加葬禮，臘八粥還是得吃。西門慶讓"小廝放桌兒，拿粥來吃"。說是拿粥，先上來的卻是"四個鹹食，十樣小菜兒，四碗頓爛:一碗蹄子，一碗鴿子雛兒，一碗春不老蒸乳餅，一碗餛飩雞兒"。然後才是「粳米投著各樣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兒。西門慶陪應伯爵、陳經濟吃了，就拿小銀鍾篩金華酒，每人吃了三杯。」（《金瓶梅》第22回）

西門慶絕對不會想到，尚推官家這次葬禮沒有用完的桃花洞棺材板，他要去買來安葬李瓶兒。他更不會想到，他有一天會哭著從春夢裡醒來，吃一碗面目全非的餛飩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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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立文=西門慶

李瓶兒死了不久，西門慶去東京給乾爹蔡京賀壽，夜宿何千戶家後院。

很少獨睡的西門慶對著月色翻來覆去。書中說「況離家已久」。西門大官人想家了。但是他不知道應該想念的具體對象應該是什麼,家裡有的金錢美女美酒，這裡都有。

這時，他聽到窗外李瓶兒在叫他。

只見李瓶兒霧儐雲鬟，淡妝麗雅，素白舊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輕移蓮步，立於月下。　「西門慶一見，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西門慶見了女人都是親嘴摸胸脫褲子，此刻卻上演著「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西門慶身在夢中卻明白李瓶兒跟自己是陰陽兩隔，情人別後永遠再不來，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天邊的她飄泊白雲外，他緊緊抱住再不願放手。

▲李瓶兒（葉仙兒飾演）

西門慶共他相偎相抱，上床雲雨，不勝美快之極。然而翻雲覆雨後，李瓶兒頓脫，撒手卻是南柯一夢。西門慶哭著醒來後，他依然身在東京何千戶家，晨起吃罷薑茶、粥，「又拿上一盞肉圓子餛飩雞蛋頭腦湯」。（《金瓶梅詞話》第71回）

西門慶永遠到不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回到清河縣，所有熱鬧都在繼續。

到了第七十六回。吳月娘做夢都不爽的事終於成了現實---李瓶兒留下的貂被潘金蓮問西門慶要去了，她拿出正妻的殺手鐧：「穿在身上，掛口兒也不來後邊題一聲兒。」而接著春梅卻把吳月娘的客人---歌妓申二姐罵了。

潘金蓮一點責怪春梅的意思都沒有：「丫頭便是我慣了他，是我浪了圖漢子喜歡。」

▲潘金蓮（楊思敏飾）和春梅（蔡美優飾）

西門慶雖然明面里給吳月娘面子，口口聲聲「把那小淫婦兒只當臭屎一般丟著他去便罷了」，次日還得去哄潘金蓮：「罷么，我的兒，我連日心中有事，你兩家各省一句兒就罷了。你教我說誰的是？昨日要來看你，他說我來與你賠不是，不放我來。我往李嬌兒房裡睡了一夜。雖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著你。」 西門慶又去安撫春梅「拉著春梅手到婦人房內。」

好容易哄得佳人破涕為笑，肚子也餓了。西門慶分付夜宵：「把肉鮓拆上几絲雞肉，加上酸筍韭菜，和成一大碗香噴噴餛飩湯來。」西門慶和金蓮並肩而坐，春梅也在旁陪著同吃。三個你一杯，我一杯，吃到一更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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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食譜》山東畫報出版社

《金瓶梅飲食譜》裡頭的說「餛飩雞」是把一隻整雞燉好了在吃的時候下餛飩，起鍋裝碗時候青菜墊底，是一道「菜中有點，點中有菜，珠聯璧合」的功夫菜；現代某美食欄目里，說是把雞去皮去骨，雞肉剁陷加佐料包成餛飩，雞骨頭煲湯，再下餛飩，這樣也是吃了全雞但是很精緻---於是我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1.雞收拾妥當，先放入砂鍋用中火燒沸，撇去浮沫，蓋嚴，然後移微火炆約二小時至爛。

▲作為雞，疙瘩疙瘩掉了一地

▲雞翅呢？

2.《調鼎集》說湯餛飩的話，白面二斤、鹽六錢，入水和勻後，得反覆揉搓百遍，末了摻一點綠豆粉擀皮。

▲擀皮兒

▲皮方了

3.精瘦肉，去乾淨皮、筋、肥膘，加椒末、杏仁粉、甜醬、芝麻鹽、素油等

▲肉餡兒

4.煮餛飩的秘訣是---下鍋後，先不攪動，湯一邊沸騰一邊灑進冷水，也不蓋鍋蓋，直至餛飩浮起，這樣才能做到麵皮堅韌而口感潤滑。

▲你們乖，不許露餡兒哦請點擊此處輸入圖片描述

5.

▲煮好的餛飩和青菜裝入雞湯中。

於是在這破鏡重圓的夜裡，在這酒肉充盈的餛飩雞湯香味里，潘金蓮和春梅推杯換盞， 西門慶對著這一碗有酸筍韭菜和肉鮓雞絲，酸辣濃郁五味雜陳的餛飩湯，黯然沉默，對自己說，來日方長。

西門慶在二十天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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