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後主：文學史上最無心肝的亡國之君

「亡國之君」這個稱謂很值得揣摩。自古以來，一個國家氣數盡了，最悲慟的莫過於君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這塊土地保不住了，王也就不再是王了。庶人普遍是沒有什麼亡國之痛、黍離之悲的，故而讀古來亡國之詩文，大都出自於君王之手，其次是與君王有著血緣和權力紐帶關係的臣民。國一亡，這些人都自然丟卻了對政權、宮廷、土地、人民的統治，成了一無所有的百姓，他們不悲，誰悲呢？

對於在亡國之後失去了一切的君王而言，亡國不止意味著改朝換代，更昭示著繁華一去不復返了。倘若這個君王有些許文學才華，他們勢必會借之常慨身世之戚。中國歷史上亡國之君就不必贅言了，而留下詩詞卻不多，有名的就更少了。掰著指頭數一下，赫赫然在列的必有陳後主、隋煬帝、李後主、宋徽宗之輩，而若要論亡國之君的無心肝者，當屬陳後主。

陳朝的末代君王陳叔寶（後世稱「陳後主」）喜錦衣、喜美食、喜嬉遊、喜醉酒、喜詞章、喜音律、喜艷妾，一生環繞在琴簫鼓瑟和粉臂玉腿間不能自拔，故而亡國，是鼎鼎有名的昏庸之君，不僅是陳朝的最後一位君王，也是整個南朝的末代帝王。這位長於深宮之中的君王是軍事、政務上的白痴，在位七年之間，終日游宴於醉鄉之中，纏綿於姬妾之側，過著「兩耳不聞宮外事，一心只在花酒中」的生活，更別談深諳民情了。他仗著有隔斷南北的長江天塹，以為危險遠在天外，而他卻安在高閣，無一絲一毫的憂患之心。待到隋軍渡江已近，陳後主還在夢幻之中，渾然不覺。直到隋軍攻入，陳後主才慌了手腳，卻無一技可施，六神無主，日夜啼泣。朝中大將請戰，後主不許；大臣上奏，後主不納。最後，隋軍排闥直入，在宮中的一口枯井中捉住陳後主和他的二位寵妃。

亡國之後，隋文帝應許陳後主以三品官員身份上朝，對其極盡優待。恐陳後主聽聞江南聲樂而傷心，每命人在宴會時莫奏江南樂曲，誰知陳後主卻從未把亡國之痛放在心上，隋文帝聞之，自嘆云：「陳叔寶全無心肝！」

李後主和宋徽宗等亡國之君，尚且在身為囚徒之後多作傷懷悲苦之詩詞，而陳後主，卻是一派死心塌地，俯首貼耳於新主人隋文帝之側，數發阿諛奉承之聲。他隨從隋文帝東巡登芒山所寫的《入隋侍宴應詔》就是明證：「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

這樣的口吻，奴才相十足，作為亡國君主真是大跌身份，誠可畏、可嘆、可悲、可恨也夫！

陳後主雖是亡國之君中的詩人，所作卻多是靡靡的曼詞艷語，全無半分哀思之意。這首流傳甚廣的《玉樹後庭花》，即是後主在宮中飛觴醉月生活的寫照：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這首被後人視作「亡國之音」的曲子綺艷相高，極於輕盪，陳後主聽來雖受用之至，而後人聞其音調卻聲聲甚哀。讀這首《玉樹後庭花》，遙想陳後主在亡國之後猶然沉湎醉鄉，罕有醒時的窩囊姿態，由不得也如晚唐杜郎一般慨嘆了。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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